“誰?”哭聲戛然而止,靜姝警惕的站起來,緊張的張望四周探索聲音的主人。
“我當是誰呢?這不是一項要強的靜姝嗎!”無常伸個懶腰從樹上坐起來,取笑着看着靜姝。
“你,是你!”注意到樹上的人,靜姝仰起來的頭又羞澀的低下了。
“什麼事哭得這麼傷心?”無常懶懶的問。
“爲了藍莫臨欺騙了我”,只有傻子纔會告訴你!我可是聰明的很。在心裡想了一會兒,覺得有點不對勁,這裡不是幻蝶谷嗎?藍莫臨明明說這裡不會有人來,無常怎會在這呢?
“你怎麼會在這?!”靜姝仰起頭,毫不客氣的瞪着樹上的人;
“別這麼瞪我!我可是這裡的主人!”無常擺正身份;
“主人?你住這裡!”靜姝皺起眉頭。
無常聳聳肩,意爲你說呢!
“騙人!這裡明明是藍莫臨的地方,是他和那個女人的……”後面的話聲音小的幾不可聞;
“我可是在這住了三度,藍莫臨只住了一度,他是借宿哎!”無常苦笑着解釋。
難道藍莫臨說的還有一個人,是指無常!可是明明還有個女人,而且自己也見過那個女人了,還在地牢裡和她說過話。她叫什麼名字來着?對了,她叫林墨蘭,牢外的那個女妖叫她林墨蘭。林墨蘭的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裡聽過,而且她的臉好像也曾見過,到底在哪裡見過呢?林墨蘭,林墨蘭,林——墨——蘭,林——莫——藍,臨——莫——藍,藍莫臨!她是藍莫臨。對啊!明明就是藍莫臨化了妝的臉,而且他手裡拿的包裹,一定是他,包裹裡一定是他的衣服。他在谷外換了衣服,變裝成了女人。所以他才能進入禁止男人進入的幻妖城。在地牢裡他沒有說話,一定是怕自己聽出他的聲音來。門外那個女妖一定認識他,奇怪他的打扮,才故意把他的名字叫反。天呢!那個女孩竟然是藍莫臨,自己竟然把她當成了藍莫臨的女人,和她說了好多藍莫臨的壞話。他一定在恨我吧!我怎麼能那樣說呢!我都說了些什麼啊!怎麼會這樣!他不是騙子!他沒有騙我!說了那麼多壞話他會原諒我嗎?他還會喜歡我嗎?
隨着女孩的謎底揭曉,靜姝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情也一會喜一會憂,最後臉色變得像火燒雲一樣紅,心情也好得不得了,笑得合不攏嘴。藍莫臨沒有騙我!我是他最重要的人!我還可以住在這裡!靜姝開心的轉着圈跳起來。我可以住在這裡!藍莫臨也住在這裡!無常也……,倏地靜姝如被巨石壓身停住了腳步,絆得自己一個踉蹌。
“喂!你和藍莫臨什麼關係?爲什麼你會住在這裡?”靜姝如臨大敵般怒視無常;
“都說了我是這裡的主人,藍莫臨纔是借宿……”無常無奈的說。
藍莫臨怎麼會住無常的地方?明明前天無常還用劍指着他,他們倆什麼關係?想不通,靜姝用力甩甩頭。管他呢!只要藍莫臨沒有騙我就好!想着靜姝又蹲坐在樹下,她已經不打算離開這裡了。
月亮高高的掛在空中,夜晚格外寂靜,聽不到一絲聲音,皎潔柔和的月光灑下來,幻蝶谷景色朦朧。微風拂過,枯樹的影子在月光下搖曳。靜姝倚在樹下,心情格外舒暢。很想找個人聊聊天,說說心事,即使那個人是無常好像也能聊得很開心。
“吶!無,韓陽,你爲什麼會來到這裡呢?”
樹上的人身體一頓,緩緩的嘆了口氣,將手墊在頭部躺在樹枝上,望着空中的月亮,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那段不爲人知的往事緩緩的從口中流出。
無常是一個殺手,沒有親人,沒有名字,從生下來那天便以一個殺手的身份被教育、訓練,還未懂事先學會了殺人。他的主人是柳無雙的父親,柳家是江湖上勢力最大的家族之一。柳家的殺手以絕對服從命令爲榮,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即使要殺的人是自己也不絕會眨一下眼睛。柳家的殺手還有一條鐵則就是隻許成功不許失敗,任務失敗之時便要自刎謝罪。所以他特立獨行,冷血無情,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見不得光的人。他殺人如同吃飯一樣習慣,他心中沒有雜念,手上的劍也快如閃電。被他殺過的人從未見過他的樣子,甚至有時腦袋已經落地還保持着微笑的樣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他這一生作爲殺手而生,也終將作爲殺手而逝。他的眼中只有活人與死人,他的心中只有血,他的生活也只有將活人變成死人。
他的心從未因任何事動搖過,直到十八歲那年夏天,他執行任務回程覆命的途中路過一片樹林。林中一個像百合一樣乾淨美麗的女孩正由兩個僕人攙扶着上馬車。他像往常一樣毫不在意的走過去,走過女孩身邊的時候女孩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好冷!”女孩閉着眼睛說。
只有一剎那的錯愕,意識到身份暴露,他提劍要殺女孩滅口,可是女孩只說了那兩個字便上了馬車。沒有殺掉女孩,他一直在暗暗責怪自己疏忽大意。可是當時不知爲什麼,他拔劍的手忽然失去力氣,像是某種東西在阻止自己。
他的身份絕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即使是路人也不行。所以一有時間他便暗尋女孩的下落,一天他終於在一戶人家的花園裡發現了女孩。那時她正坐在荷花池邊,將雙腳浸在水裡不停的踢起一朵朵水花。屆時陽光明媚,池水清冽,可她臉上的笑容暖過驕陽,清過池水,嫺靜的姿容更勝荷花。他一出現,她便停止了腳上了動作,他藏在她身後的樹叢中準備看準時機下手。
“你是來殺我的嗎?”不知爲什麼女孩發現了他,這種事從未出現過,他不禁暗暗稱奇。
“現在我身邊沒人,你出來吧!我看不見你的……”女孩一直背對着他,原來女孩竟是個盲人。
被女孩發現他下不了手,所以那次他沒能殺了她便離開了花園。從那以後,幾乎一有時間他便會去花園埋伏想找準時機殺了她,可是每一次女孩都能發現他,所以他始終沒能殺了女孩。不知從何時開始去花園殺女孩已成爲他的樂趣,儘管他從未和女孩說過一句話。
“你好冷啊!”女孩總是這樣說;
“你是殺手嗎?”女孩有時也會這樣問;
“你叫什麼名字?”女孩好像已把他當作了朋友。
他從不回答她的問題,她卻會一直問下去,有時也會向他訴說這一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她的家人,她的可愛的聰明的弟弟。她說她最喜歡弟弟,因爲弟弟總是能給她溫暖,弟弟會陪她玩,給她描述世界的樣子,而且弟弟從不說謊。因爲自己看不到,所以身邊的人總是欺騙她,可是她的感覺很靈敏,別人說沒說謊她都能從他們說話的語氣中感覺到,儘管有時他們說謊是爲她好,可她仍然會傷心,因爲越是看不到越是想了解這個世界的真實。只有弟弟,不論發生什麼都會如實告訴她,所以她喜歡和弟弟在一起,和弟弟在一起她好像能夠看見一樣。
“你也不會說謊呢!”女孩笑着對他說,“所以我也喜歡在你身邊的感覺,儘管你給不了我溫暖。”
漸漸的去花園聽女孩說話已成爲他的習慣,他已忘了想要殺女孩的事情。不知爲什麼,遇到女孩後,他開始關心自己的身世,自己的名字,儘管他什麼都不知道,除了殺手這個身份一無所有,但只要一聽到女孩爽朗的笑聲,看到她燦爛的笑容,他冷冰冰的心便會升起一股溫暖,便覺已經擁有了想要的一切,已經知足。女孩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在牽動他的心,牽扯他的喜悲。有時女孩哭得傷心,他便不知所措;女孩笑得開心,他的嘴角也會莫名的被扯動。即使在睡覺時,女孩的臉也時常出現在夢中。
“你已經不想殺我了!”一天女孩蹲在池邊笑着說,
“你喜歡我!”這次女孩轉過身,睜開了眼睛,
“我的眼睛漂亮嗎?”
“他們都說我的眼睛很漂亮,眸子如這池水般清澈。可我自己看不見,所以我也不給他們看。”
“除了弟弟,我只給你一個人看。”
“你好冷啊!”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們做個交換吧!”說着女孩摸索着向他藏身的地方走來,他愣在原地無法躲開。
“你給了我光亮,我把溫暖給你好不好?”她停在他身邊,俯下身子輕輕吻上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間,她脣上的溫度如同春風吹過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封,那溫度將他從深不見底的深淵拉上了陸地,那溫度將他從無盡的黑夜推到了陽光下。他第一次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第一次忘記了思考,第一次被人碰觸,第一次臉上有了紅色。他壓抑住噴涌而出的炙熱情感暗暗發誓,無論發生什麼手中的劍都絕不會指向她,他要一生守護她。
上天好像很愛捉弄人,那件事後沒幾天,主人便下了命令,出動全族的殺手要將柳家最大的敵人藍氏一族趕盡殺絕。
那夜,皎月當空,夜色迷人。靜夜無聲,冷夜無風,只有池水清冽,反射着柔和的月光,無波無浪。池水反射的月光照着她嫺靜的噙着淺笑的臉,她的笑甜美得如暗夜曇花,如虛幻的黑夜的夢。她靜靜的坐在池邊,黑色的長髮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她的背影嬌小卻並不柔弱。她哼着歡快的曲子,像是在等待戀人,她心中的世界一定比這夜色更美,比那白晝更亮。
這一次他沒有躲起來,徑直站在她身後。他好想伸出手去觸碰她柔軟的長髮。
“今晚的月亮美嗎?”她忽然開口,
“有我的眼睛漂亮嗎?”
“我知道今晚你一定會來找我,所以我一直在等你……”
“可是你是來殺我的對嗎?”
“能答應我一件事嗎?”
“弟弟還小,你放過他好不好?他死了我會難過,讓他代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女孩站起來,轉過身對着他,張開雙臂,睜開了眼睛,
“我要你記住我最美麗的樣子。”她笑着說。
他閉起了眼睛,長劍穿透她的心口,她笑着倒下去。他傷心的抱她在懷裡,鮮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她伸出手去摸他的眼睛。
“我給過你溫暖了對不對?你應該還沒有名字吧!我爲你取個名字好嗎?”
“猶如寒冷的太陽,雖然給不了我溫暖卻照亮了我的世界。韓陽,你就叫這個名字吧……”她的手從他臉上滑落,再也沒有擡起,笑容猶在,宛若生前。
韓陽緊緊抱住她的身體,她的身體還是那樣溫暖,她流出的血液也在包裹着他的身體,向他傳遞着溫度。
“莫離!”這是他唯一一次與她說話,喊她的名字,她卻已聽不見了。
從那以後,韓陽殺人不再如往常那般毫無感覺,莫離的笑臉總在他殺人的時候浮現。他親手毀了自己的誓言,殺死了自己的夢想。他殺人已不是爲了執行任務,他殺人只因他想殺人。他漸漸變得瘋狂,變得殘忍,變得嗜血。他在殺人中迷失,又在殺人中找回自己。他不斷殺人,從不停歇,猶如中毒一般。他從未想過忘記莫離,相反,只有在殺人時莫離的笑臉纔會更加清晰,更加明朗。所以殺人時他因親手殺了莫離而痛苦,又爲了能見到她的笑臉而開心。他在殺人中追求極致的痛苦與快樂。
一天晚上,幾乎從不歇息的他累得睜不開眼睛,莫離的呼喚聲不斷在耳邊迴響。
“韓陽,韓陽,你好冷啊!”
醒來的時候,周遭一片白色,對他來說,哪裡都一樣,只要還能殺人在哪裡都一樣!他從白夜中站起,握緊從不離身的長劍,進入了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