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幻蝶花在略微發黃的日光下藍得更加鮮豔了,仿若空谷幽蘭,又彷彿絕世獨立凡塵不染的蝴蝶仙子,那是自由的快樂的幻蝶。
一曲終了,靜姝低下頭,平復了下稍稍激動地心情,便掛了笑臉站了起來,藍莫臨好像還沉浸在歌聲中,尋味着其中的意境。靜姝輕輕拉過她的手,感受到她手裡的溫度,藍莫臨纔看向她,眼中的光幾番明滅。自己的歌聲竟有這樣的吸引力,靜姝滿意的笑了,看到她的笑容,藍莫臨的笑終是到達了眼底,那是發自內心的笑。
“謝謝你,今天我很開心。”靜姝愉悅地說。
藍莫臨只是看着他,沒有說話,似乎不太明白靜姝爲什麼這麼開心,但他的心裡卻模糊的出現一個影子,只是他看不清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影子。
“帶兔兒一起去好嗎?我答應過他,今晚陪着他。”靜姝對昨晚的事隻字不提,好像去見狐姬是早就計劃好的。
藍莫臨不知怎樣回答,對於靜姝的這麼坦然,心裡反而更加愧疚。他別過頭去不再看靜姝,伸手在樹上扣了三下。
看到這樣的藍莫臨,靜姝也低下頭,用力的擠了一下眼睛將淚水壓回去,拉着藍莫臨的手出了幻蝶谷。
門被推開,一束陽光射進來,賈君笑幽靈般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爲了不被陽光照到,他已縮到了極致,慌張的舉起手來遮住臉。靜姝心疼的看着他滿頭白髮,慢慢的走過去,蹲在他身前,想要撥開他的手臂,卻嚇得他一陣瑟縮。靜姝只好垂下了手,繼而附在他耳邊輕語了幾句,拉着立在身後的藍莫臨出了屋子。儘管發生了那樣的事,靜姝終是放心不下他,臨走還想來看看他,希望他能想開,卻不知自己的這一番話有沒有效果。
“出去的路……嗎……”當屋門漸漸閉合,最後一絲縫隙裡賈君笑移開了手臂看到了靜姝那雙堅定的眼睛,“爲什麼她不怕呢?”已經找到出去的路卻沒有出去,她在等什麼?難倒她也像我一樣,出不去!
角落裡,賈君笑慢慢站起身來爬到牀上,蓋嚴了被子。知道了出去的路又怎樣,出去了又怎樣?雖有滿身才華,卻無處施展,從沒有人理解自己,從沒有人懂得自己。從沒有人肯進入我的內心好好看我一眼。我故意誇大其詞,我自高自大也不過是爲了引人注目,要人多關注我一些,可是卻使人越來越遠離自己,他們爲什麼都不理解自己呢?其實我很想別人能夠發自內心的誇誇我,重視我。爲什麼他們都做不到?爲什麼不能好好看看我?罷了,在哪裡都是一樣,只要自己看好自己就好,何必追求他人的認同呢!
“靜姝,謝謝你來告訴我出去的路,我累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覺,希望夢裡能夠有你……”
還未進客棧,兔兒已迎了出來,滿臉的不開心,靜姝微笑着敲了敲他的腦袋,他便馬上變得開心起來,挽住了靜姝的胳膊。
“兔兒,姐姐今晚帶你去見一個美女姐姐好不好?”兔兒的事還沒弄明白,她一定要問個清楚,已經隱約猜出兔兒的身份,靜姝決定帶兔兒一起去,儘管這樣有些殘忍,但她不能讓事情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結束,這對兔兒不公平。
“哎?不是要一起看月亮嗎?”兔兒不情願的嘟起了嘴;
“那個姐姐可是比月亮還要好看啊,兔兒不想去的話姐姐就不帶你去了。”靜姝欲擒故縱的引誘兔兒。
“不,不,兔兒要一起去,姐姐不要丟下我!”兔兒果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那位美女姐姐了,真是個小花癡。
進入客棧,無常正坐在一樓中央的長凳上,翹着二郎腿,見靜姝沒有戴面紗,他先是驚訝了一下,但目光轉向她身邊的藍莫臨,便已然明瞭的勾起了嘴角。櫃檯後,紅燕見到這樣的靜姝也是吃了一大驚,隨後換上惡狠狠的眼神瞪着靜姝,應該是爲了柳無雙的事吧!靜姝並沒有解釋,只是微笑着向她點頭致意,便拉着兔兒出了客棧。藍莫臨在門口等着靜姝出來與她比肩而行,無常也提了劍跟在後頭,一夥人一路向東而行。
出了東邊的幻林,便來到了那片白夜,靜姝自然的拉起了藍莫臨的手,無常在身後要拉兔兒的手卻把兔兒嚇得跳了起來,恐懼的盯着無常,無常無奈衝藍莫臨撇了撇嘴,藍莫臨將什麼東西放到他手裡,便拉着靜姝進入了白夜。雖然沒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但靜姝已經猜到了,那是兔兒的魔法筆。接過東西無常只微微皺了眉,嘆了口氣便也跟在兔兒身後進入了白夜,兔兒嚇得直至沒入白夜才收回他那機靈的大眼睛,兩隻手緊緊的抓着靜姝的胳膊,甚至有些微微發抖。
與第一次進入白夜不同,這次靜姝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感覺到左邊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右邊有兩隻爪子緊掐着胳膊不放。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卻並不像第一次那麼害怕,無助,只是有一點心痛,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她知道如果不救藍莫臨,以後一定不會再快樂,她只是拋棄了一切阻礙內心真正想法的雜念,選擇了那條最清晰明朗的路,她只是由着自己的心意不顧一切的去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事。儘管代價那樣慘重,但她不後悔。
走了一會兒,兔兒突然停了下來,於是專心走路的靜姝一個不小心被扯得倒退了一步跌倒在地,與藍莫臨的手分離了。分離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好害怕,她慌亂的揮舞左手,尋着藍莫臨。才揮了兩下,手上就有一股熟悉的力道傳來,靜姝莫名其妙的安心了。她緊緊的抓着那隻手,那隻手一用力,她便借力站了起來,又扯了扯兔兒,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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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從前愛無涯的住處,那羣討厭的人類果然在洞口叫囂。音夢將那些人狠狠的打量了一遍,好,一個不落,她的嘴角勾起了殺戮的笑。
“音夢,你可回來了!你去哪啦?想死我們了。”那個肥頭大耳的人見到音夢站在身後,滿臉諂笑的跑過來,握起音夢的手放在他那肥胖佔滿油光的手中揉搓。見狀,洞口那些人也都轉過身向音夢靠近。
“是嗎?”音夢的眼直直的望着山洞,她要殺人了,可是裡面再也不會傳出來阻止的聲音。當她看向那個人時,向她靠近的那羣人全都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音夢。那個人也不例外,但他卻倒在了地上,胸前的大洞還在汩汩的往外冒血。音夢將手裡握着的那顆還在滴血的心用力捏碎,鮮血噴了她一身,她卻開心的笑了,然後她伸出沾滿血的手向那羣人步步靠近。
“讓我看看你們的心。”她笑着說,她絕不會放過那些人,每一個害死了愛無涯的人,那些讓她生不如死的人。她早知道人心醜惡,但沒想到醜惡的心竟也是紅的,滴着鮮血的,她以爲是散發着惡臭的,所以她要把每個人的心都挖出來確認一下。
她不停的挖着人心,將它們個個捏碎。但那些被挖了心的人過一會卻又活了過來,長上新的心,所以她只能再一次挖出來,看一看新的心是不是也是紅色的,這樣循環往復下去,漸漸的那些人類便不再怕她。他們趁着她累倒了的時候將她綁了起來,關在山洞裡,用盡各種酷刑虐待她。她恨得要命卻無力反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她發誓一定要讓那些人類變得醜陋不堪現出原形,比她還要痛苦百倍千倍。
那一天,洞外來了好多妖,與那些人類不同,他們是來救音夢的,與之前那些人不可避免的發生的戰爭。殘忍的交戰場面,支離破碎的身體,成河的鮮血伴着音夢的嘔吐一直持續到月圓之夜。月圓之夜,所有人在一瞬間都化爲了煙霧,只剩下音夢,那些破碎的身體和腥臭的血液也消失不見了。山洞裡乾淨異常,那些人彷彿從未存在過,彷彿之前種種只是音夢的一場噩夢。唯一證明他們存在過的是從地上消失的血裡浮現出的美麗的幻珠,那是之前交戰的那些人留下的,那些人都是愛慕着音夢的人,在交戰時他們達成了心中的願望,離開了這裡,留下一顆顆幻珠。那裡面全是各種不同的夢想,但那些夢想卻全都與音夢有關。
睜開束縛,音夢開心的拾起地上的幻珠,將它們捧在手心裡,不同的力量從那些幻珠中不斷傳出來,有喜有悲,有好有壞。音夢施了一個法術將那些幻珠變成一串手串戴在手腕上。愛無涯看到這些美麗的幻珠一定會很開心,他最喜歡幻珠了,因爲他說這是人們的夢想。一千一十天到了,愛無涯會回來嗎?他一定在幻蝶谷等着我了。儘管,儘管他的身體已化爲了天上的明月,但他一定在看着我,得趕快回去,他一定會開心的。音夢欣喜若狂的向洞外奔去,卻在洞口被彈了回來,她站起來,再奔過去,再一次被彈回來。她扔石子,用妖法,使盡渾身解數卻依然出不去。愛無涯正在外面等着她,正在天上看着她,她卻沒法離開這個山洞。
她傷心絕望,她痛苦無助,無論怎樣山洞裡都只有她自己,她害怕的蜷起身體,躺在愛無涯曾經躺過的石牀上,癡癡的望着洞外。那片藍天,那輪明月已觸不可及,她再也出不去,只有等待着別人來陪她。直到後來她才發現不只她出不了這個山洞,男人也無法進入這個山洞,只有女人才可以進來。漸漸的她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她恨得咬牙切齒卻無法向那些人報復,所以她只有將這些仇恨發泄在別的人類身上,反正人類都是一樣自私,她只能靠吸取女人的容貌來懲罰人類。她知道女人變醜不僅是女人會痛苦,男人也會痛苦,她就是要他們痛苦,只有人類痛苦了她的痛才能減輕一點,但是對愛無涯的思念卻越來越深,這樣一來對人類的恨也越來越深。每一個月圓之夜,她的心都會痛得像被人捏碎一樣,每一個月圓之夜她都想衝出去看一看天上的明月,看一看與愛無涯一起生活過的幻蝶谷。每一個月圓之夜,她身邊的妖都會消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自己。每一個月圓之夜,她都倍感無助。她曾經用盡一切辦法想要留住身邊的妖,卻連一縷青煙也無法握緊。過了一千年,這裡的人和妖每三年都會換上一批,只有她永恆不變。她永遠出不了這個山洞,永遠見不了男人,永遠留不住身邊的人,永遠痛苦,永遠孤獨。只有容貌越來越怕漂亮,只有對人類的恨越來越強烈。這個月圓之夜,又會只剩下自己,她又會痛苦萬分。
她蜷縮在夢珂懷裡,一直抽搐不停,她的眼裡已流不出任何東西。
“夢珂……”她叫着夢珂的名字;
夢珂沒有應聲,抱着她的手緊了緊。
“你說,不管人類還是妖,是不是都只是記憶碎片的集合體呢?只是記憶中前一刻的我和這一刻的我重合罷了。後一刻的我又會變成另外一個人,連之前的記憶也會被重新替換掉。如此循環望往復,直至死去的那一刻。是不是這樣?”她用力的攥着夢珂的衣服,緊緊的蜷着身體,好像想把整個身體都埋在夢珂懷裡。
“如果是這樣,爲什麼我的記憶始終這麼痛苦呢?前一刻的我有沒有快樂過,前一刻的我是不是站在洞外,是不是牽着無涯的手。吶!夢珂,你見到前一刻的我了嗎?前一刻的我到底是誰?”
“你始終是你。”夢珂死寂的聲音好像也帶上了一絲情感。
“我始終是我……我始終是白音夢……我始終愛着愛無涯……我始終恨着人類!不!我已經不是我了,我早就不是我了!”她痛苦的哀嚎,千年的禁錮已完全將她變成了另一個人,不變的只有那傷痛,千年的時光唯一沒有轉變的是那刻骨銘心的痛苦。有時她也奇怪,千年的時光都不僅能令她麻木,是老天故意要折磨她嗎?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痛苦,爲什麼我要遭受這樣的懲罰?”
“今夜你不會再痛苦了,你已苦得太久,該歇一歇了。”夢珂望着洞外空洞的眼睛似乎閃出一絲亮光。
“真的嗎?真的嗎?愛無涯來救我了嗎?”她開心的看向夢珂的眼睛,除了死寂卻什麼都看不到。她失望的笑起來,她瘋狂的笑着,她笑自己太天真,她笑自己永遠都出不去,她笑自己永遠一個人。
“有人來了!”忽然,她的笑聲戛然而止,眼睛裡射出冷銳的光。整理好衣服,她安靜的側臥在石牀上,等着來送死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