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兒！”狐姬撲向兔兒消失的身體，只抱得滿懷空氣。她癱倒在地，機械的搖着頭，眼睛毫無焦距的看着自己的雙手。陪伴了自己三度的兔兒死在了自己手裡，那麼活潑可愛的兔兒竟被自己親手殺死了，他明明那麼善良，一直陪着自己，爲什麼？他那稚嫩的臉蛋還在眼前，清脆的聲音還在耳邊，“姐姐，姐姐！”他就這樣消失了，他就這樣被自己殺死了。狐姬一下子變得像個孩子一樣，茫然失措，沒了主張。
“兔兒……兔兒……”狐姬輕輕呢喃。
“兔兒！兔兒！”靜姝的淚終於流了出來，她的心痛苦的抽搐起來。兔兒再一次因她而死，儘管那不是真正的兔兒。
洞外，月涼如水，靜靜的掛在當空，星辰遍佈四周，還差兩顆，就在月亮周圍圍成一個圓形。
靜姝站起來，踉蹌着走到狐姬跟前，跪坐在她身邊，握起她的雙手。感到靜姝握起自己的手，狐姬空洞的眼神終於有了焦距。爾後她緊緊的握住靜姝的手，眼裡流不出任何東西，只是茫然的看着靜姝。
“留不住，我什麼都留不住！我留不住愛無涯……留不住夢葉……留不住夢如……留不住夢珂……留不住兔兒！留不住自己！我殺死了自己！”她的聲音明明那麼好聽，本該是讓人愉快的聲音，卻讓聽到的人都忍不住難過。
夢珂一直站在牆角，靜靜的望着狐姬，沒有插手，沒有說話，眼中流露出些許心痛的神色。
“因爲你活在別人的夢裡，所以你殺死了自己。”靜姝真摯的看着狐姬的眼睛。
“你知道？”狐姬驚訝的看着靜姝。
“我知道，我知道兔兒不是兔兒，因爲他的夢想不可能是永遠陪着你。而且，而且他來這裡的第一個月圓之夜應該就消失了。你延續了他的記憶，卻篡改了他的夢想。”
“是的，兔兒並不是兔兒。我從未把他變成妖，在第一個月圓之夜他就消失了。後來的兔兒只不過是我依照兔兒的記憶加上自己的一半法力創造出來的思念體。每過一個月圓我都要重新匯聚他的生命，我想要他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一個人太孤獨了，太害怕了，我只不過想要一個人陪在我身邊，不會像之前的那些人過了一度就會永遠的離開我，我只想有一人與我同存，讓我知道這世上不止我一人。我一直不讓他接觸其他人，因爲我怕他變得像我一樣，像我一樣痛苦。我只是希望他是快樂的，我只想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痛苦的……”狐姬的聲音變爲低嗚，哀嚎。
“你可以吸取別人的美貌，你離不開這裡，你之所以活得這麼痛苦都是因爲你活在別人的夢裡對嗎？無常說過，幻境裡沒有例外，他能夠殺人也不過他心中只有殺人。他在殺人中迷失，又在殺人中找回自己。所以他不斷在夢想與現實中徘徊。達成了夢想可也離不開這裡。”
狐姬看向手腕的幻珠，那是不同的人對她的不同期望。因爲想拿給愛無涯看，所以一直沒捨得丟掉，即使丟掉，她現在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她忘不掉那些痛苦的記憶，她忘不掉那些可恨的人類。
“是的，這些幻珠都是他們的夢想，他們有的人希望永遠活下去，有的人希望我一生不再見其他男人，有的人妄想用這個山洞囚禁我……的自私的慾望。”
“你恨他們？”
“我恨！我當然恨！我恨不得抽他們的筋，喝他們的血。”狐姬的眼裡又射出怨毒的光。
“那你爲什麼還要活在他們的夢想裡，爲什麼不按愛無涯說的做，做你想做的事？”
“我忘不了！我忘不了他的痛苦，我忘不了那些可恥的人類！我忘不了！我放不下！我要懲罰他們！”狐姬的眼中燃起復仇的火焰。
靜姝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已經吸走了那麼多女子的美貌，將她們囚禁在醜女谷裡，讓她們痛苦一生，難道這還不夠嗎？”
“囚禁在醜女谷？我從未那樣做，我吸走他們的美貌不過是爲了讓這世間的男子痛苦罷了。那醜女谷是你們人類的願望，不想再見那些醜女而凝聚的可恥的結界。果然人類做事就是比我狠。”狐姬眯起了眼睛哂笑了一聲。
“這樣做你痛快了嗎？解脫了嗎？人類痛苦了，可你的痛苦又何嘗比我們少？”靜姝嘆了口氣。
狐姬驀地睜開眼睛，眼眶裡竟似蓄蘊着一層氤氳水霧。
“愛無涯就是怕你這樣執迷不悟，才留下了夢珂。”
狐姬茫然看向夢珂，夢珂緩緩踱過來，握起狐姬的手。漆黑的眼睛裡流露出關懷的光，
“他要我幫你，我是他最後的眼淚。”
“我就知道他一直在我身邊，他會一直陪着我。”狐姬的眼中竟又流出了淚水。
“哈哈！夫人，你怎麼了，被人打傷了嗎？”洞外夢如正拖了一路長笑走進來，俯身打量癱倒在地的狼狽的狐姬，貼近她的臉，
“漬漬……，你已做不成境主了吧！不如交給我啊！哈哈！”說着她打着滾躺在狐姬牀上。
看到這樣的夢如，狐姬很爲她心疼，但並沒有出手阻止她，也沒有反駁她一句話。
月亮周圍的星星又多了一顆，還差一顆，月亮就會變爲正圓。幻城裡的人們都擠在街上看月亮。這樣不尋常的景象開始動搖他們的內心，他們正慌亂的議論着月亮的事。有的人已經毫無目標的四處逃竄，還有一部分人正靜靜看着這人間難得一見的景象，期盼着月亮周圍的最後一顆星辰快點出現，卻不知最後一顆星星出現的時候也是他們魂飛魄散的時刻。
靜姝轉過頭望了一眼洞外，除了月亮投下來的清輝什麼都沒有，爾後她看着狐姬的眼睛，
“音夢，愛無涯化爲了天上的明月，他一直在等你，今晚的月亮很美很圓。他一定想你了，你不想看看他嗎？”
“他一直在等我？”狐姬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
“是啊！不只是他，幻蝶谷的舞蝶樹也一直在等你，它已經有一千年不曾開花了。”
“他們都在等我！他們都想見我！”狐姬眼中光芒大盛。
“愛無涯和舞蝶樹一直找不到你，他們也很痛苦，去幫幫他們，好嗎？”
“我想去幫他們，我不要他們同我一樣痛苦，我要去幫他們！我要怎樣做？”狐姬急切的問。
靜姝沒有說話，只是望着她微笑的點點頭。
漸而狐姬的臉上也浮出了笑意，
“我知道，做我想做的事。”
我想做的事是什麼呢？一開始爲了陪在愛無涯身邊我變成了妖。可是去了趟人間後，瞭解了人類的喜怒哀樂，忽然發現做人、做妖都好痛苦，我想變回一開始的自己，做那隻只知道跟在愛無涯身後的小狐狸。做狐狸多好啊！不會爲凡塵瑣事煩惱傷心，更不會痛苦，可是爲了陪在愛無涯身邊，我一直都不捨得放棄自己的道行，我怕變回小狐狸，他又會不理我。人類的情感左右了自己的決定，阻礙了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愛無涯一定早就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才總是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他一定在責怪自己妨礙了我的決定，所以纔會有意避着我，他並非不喜歡我，相反，他早就喜歡上我了。所以纔不會因爲私心想要獨佔我，才總是要趕我走，讓我做自己想做的事。可是我太笨了，我看不懂他的想法，纔會做出這許多錯事，害死了他，也折磨了自己。這一切都是因爲我身爲妖，我有了人類的煩惱纔會變成這樣，是啊！只要變回從前的我就好了。只變回那隻只知道跟在愛無涯身後的小狐狸就好了。我痛苦了一千年，他也一定在外面等了一千年。不行！不能再讓他等下去了，得去見他，看到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他一定會開心的。他也一直想見見我的夢想，我心中的幻珠。不能再讓他等下去了。愛無涯，我來了，我來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