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陣陣, 月灑竹簧,觸手可及之處,皆是一片一片破碎的清輝, 波光粼粼, 涼意沁人, 好似山谷中涓涓細流的清洗一般。
北音縮在沈祁皓溫熱的懷中, 雙手緊裹着身上那件沁涼的黑衫, 慍怒的看着沈祁皓,壓低聲音道:“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四處幽寂無人,唯有一枚一枚竹葉從頭頂簌簌飄落, 沈祁皓將北音抱在懷中,倚竹而坐於地面, 淡笑道:“自然是賞月了。”
北音氣上心頭, 想掙扎, 卻被沈祁皓擁得更緊:“就亂動,就陪我說會兒話便好。”
這聲音驀然低了幾分, 隱隱帶一絲懇求的意味,北音心尖微微一顫,竟也真的不再掙扎,只安安靜靜的靠在他懷中,順着他縹緲迷離的目光, 望向竹簧深遠之處。
靖國寺的夜色很靜, 即便偶有斷續木魚敲打之聲自前院傳來, 也不過是給這幽寂的竹簧徒添幾番空靈之味, 細細品味, 還能從其中嚐出一分嫺靜之感來。
“北音。”沈祁皓下頜輕抵在北音頭上,長滿厚繭的指腹輕輕滑過她白瓷般的面容, 他只是喚她,棕眸凝着身周翩飛的竹葉出神,待北音輕輕迴應時,卻只微微一笑,不作回答。
一次還好,被他如此捉弄了三兩次後,北音不由不耐起來,擡手推了推他,道:“喊我作甚!”
沈祁皓眉峰一挑:“我不能喊你麼?”
北音擡起頭開,斜睨過去:“鬆開我!”
“不鬆。”一面說,一面摟得更緊了些,低頭時,順勢在凝香粉肩上索了一吻。北音不禁顫了一顫,斥責道:“沈祁皓,你別亂來!”
沈祁皓“嗯”了一聲,擡眸看向遠處:“你乖乖的,我便不亂來。”
北音無言,唯有呆怔在他懷中,噤聲不語。
二人就如此相偎着,說是賞月,實則卻是各懷心思,顧自沉吟。北音不知沈祁皓究竟在想些何事,隔着一層稀薄的月光,她能感觸到他的氣息帶分沉重,流連在她頸上時,躑躅不決,彷彿是有着十分重要的話想要傾訴,但思量過後,卻是閉口不言。
於此,北音心上幾番起起落落,她彷彿在期待着沈祁皓那未曾出口的話,卻又在隱隱逃避着某分莫名的情愫,迷糊之間,娥眉不由微微蹙緊,她合了合衣襟,擡眸往眼前大片螢火看去,明滅之間,瞬息萬變,而唯有那片月影婆娑的樹影沉穩如斯,不動,不搖。
這個夜晚,是那麼漫長,也是那麼短暫。
北音不知自己是何時睡去的,半夢半醒之間,只依稀記得幽篁中斑駁了一地的清輝,沈祁皓低低的聲音滲透在夜風之中,拂過眼睫,拂過面頰,拂過她心中滿池靜謐的水潭上。
一波一波,一點一點,直至最後萬籟俱寂,再無波瀾。
翌日醒來時,北音還恍惚身置夢境,她睜開眼睛,正見一縷紫紗牀幔迎風拂過,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回到了牀榻上。
她倏地想起昨夜被沈祁皓帶走一幕,面頰上微染薄紅,忙伸手胡亂拍了一拍,定下神來,下牀穿鞋,一邊喚道:“碧珠?”
音才落,便聽屋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碧珠噙着笑迎上前來,嘻嘻道:“王妃你可算是醒了,奴婢還以爲,你要睡到大晌午去呢!”
北音怔了一怔:“我睡了很久麼?”
“是呀!”碧珠點頭,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轉,笑道,“不過也不算太久,只是比平時稍晚了些!”
北音娥眉微微一蹙,擡眸看向窗外傾灑的一片驕陽,便知此刻約莫也將到了午時,一時間不由窘了幾分,笑了一笑道:“當真只是稍晚了些?”
碧珠嘿嘿一笑,吐吐舌頭:“王妃貪睡,平時也未見早起過。”
北音睨了她一眼,倏地想起昨夜一事,便杏眸一轉,道:“昨夜我沐浴那會兒你去哪兒了,爲何怎麼喚都不聞答應。”
碧珠霍然一怔,面上染了一層紅霜,傻傻笑道:“奴婢……奴婢在,在……”
北音輕悠悠打了個小哈欠,斜眸瞟了她一眼,見她急得語無倫次,便也無意再爲難,起了身道:“替我更衣罷。”
碧珠如獲大赦,忙低頭道:“是!”
梳洗罷,石院中驕陽更甚,燥熱難耐,北音用完午膳後,獨坐於窗前待清風拂面,隨手翻閱着佛經一本,正看得興起,林立忽走進屋中,行了一禮,道:“王妃,王爺有信。”
聽聞此言,北音擡起頭來:“王爺的信?”
林立點頭,從衣襟中取出一封家書,呈到北音面前,道:“有王妃不辭辛苦,前來靖國寺爲王爺祈福,王爺此番出行十分順利,過不了五日,便可回京。”
許墨宸回京,那便意味着自己要離開靖國寺,思及此處,北音面上的笑意倏然嗲了一分苦澀,她微微頷首,將那分澀意隱去,笑道:“那便好,你先下去罷。”
“是。”
林立退下,碧珠站在北音身側替她揉肩,眼神卻是飄忽在外,直至那抹頎長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院門外時,她纔回過神來,眸底漾着絲絲微笑。
北音頷首,將信函啓開,待看清信上之字後,原本略微期待的心情陡然一降。
白宣紙山,龍飛鳳舞,卻是草草四字:
“勿念,安好。”
北音將信收好,垂眸一笑,在許墨宸心中,她易北音終究只是個外來之人,她走不到他的心裡去,他也不允許。
北音將信函遞給碧珠:“收起來。”
碧珠面帶不解之色,揉肩的動作頓了一頓:“王妃這就看完了?”
“本來也未有什麼。”說罷,北音站起身來,望了一眼窗外幽深的竹簧,淡淡道,“今日太熱,我去沈夫人那兒避避暑,晚膳後再回來,你不必跟着。”一面說,一面提步而去,也未等碧珠再回應什麼,人便已經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