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後方趕來的侍衛立刻包圍此處,將人羣堵得水泄不通,他們本想將那三名刺客一舉拿下,卻未料到身經百戰的沈祁皓竟會負傷,一時間不由驚了下,待錯愕之後,車水馬龍,哪裡還有那三名刺客的影子。
北語嚇得呆怔在原地,半響未有出聲,她睜大眼睛,看着前方,但見沈祁皓背對衆人,屈膝而跪,將北音護於懷下,後背上,卻是一道駭人的劍傷。
沈祁皓提劍而立,棕眸之中閃過一絲痛楚:“來人,護送宣王妃回府。”說罷,轉身離開,徑直向前方停住的馬車走去。
旁側侍衛得令,紛紛走上前來,扶起肩頭中刺的北音。
北音薄脣發白,渾身僵如冰封,沉寂間,唯有針針刺痛自肩上傳來,直達心底。
她看着那固執的背影,呆呆喊道:“沈祁皓……”
那人猛地一頓,卻未回身,只須臾間,前行的步子又邁了開去,琳琅血跡自後背流溢而下,緊隨他的腳步,劃出一片刺目的痕跡。
北音僵立在原地,視野開始有些模糊,她只聽見四下慌亂的聲音傳進耳際,有人在驅散百姓,有人在呼喚自己姓名,有人在詢問傷勢……千千萬萬個聲音之中,卻惟獨沒有曾經熟悉至生厭的那一個,他只是淡漠遠去,除了那句“護送宣王妃回府”之外,再未留下任何東西。
無言間,是一分顯而易見的決絕。
想起年少之時,那少年以爲在自己身後嬉鬧的情形,北音只覺得心中一陣冰,一陣暖。曾經越是美好,如今便愈發落寞,今非昔比,物是人非。
那時的他像個永遠也長不大、吃不飽的孩子,從早到晚,總是嘰嘰喳喳的跟在她身後,彎着一雙棕色眼眸,裂開脣角說一些讓她發笑的趣聞軼事。
他們在日暮斜暉之下沿着長道相互追逐,她佯裝崴腳,藉故不肯再玩,他自後追上,笑容瞬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擔憂,笨手笨腳的將她上下看了個遍,抓着她的雙肩緊張的問:“北音北音,你哪裡痛?”
她將頭埋在兩膝上,只管搖頭,不肯作答,甚至還故意漏出幾聲嗚咽,心中升起捉弄他的壞意。
思量間,卻是覺得身下一輕,迷離睜眼,才知是那少年已將自己背了起來。
隨後,人羣喧嚷之聲瀰漫而來,他緊張兮兮的揹着自己,大聲嚷嚷着“閃開”,也不顧及大人們的指責聲,抱緊她就往相府衝去。
那時,他也不過十一歲爾爾,匆匆跑至相府門前,已是滿頭大汗,麥色俊容上溼漉漉一片,映着驕陽,泛着晶瑩光澤。
她紅脣一挑,拽着他的衣襟,自他背上跳了下來,進而走到他身前,擡手環上他的雙肩,一瞬不瞬的看着他道:“沈祁皓,你哭了耶。”
他猛地一怔,呆怔的看着自己,進而又低頭往她腳下看去,滿臉茫然:“北音,你沒事?”
她一掌拍過去,得意道:“沈祁皓,你當真是好騙,算了,日後我不再騙你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他眉峰一擰:“騙我?”俊容上掠過一絲戾氣,可須臾間,卻又煙消雲散,笑了起來,哼道,“死北音,就你這個腦袋,也就能偏偏我罷了!”
說罷,擡手往她頭上一抹,弄亂她額前的劉海。
她急忙往後退去,擡手護頭:“沈祁皓,快把你的髒手拿開!”
他對她的抗議充耳不聞,一隻手抓着她的小肩膀,一手將她的髮髻弄成雞窩,滿臉慾求不滿:“哼,誰讓你騙我來着!以後不許騙我,騙人是壞女人乾的事。”
她身子被縛,自知眼前之人天生神力,不得硬碰硬,遂只好眼巴巴的看過去,委曲求全道:“好好好,我錯了……這還不成麼?”說罷,杏眸一擡一合。
他眸中那絲薄怒之氣立刻散去,呆怔的看着面前神態慵懶的女孩,心中一塊硬邦邦的地方,就如此軟了下去,沒有緣由,沒有餘地。
進而,是莫名的絲絲緊張。
他不由自主的鬆開了她,擡手撓了撓頭,垂下腦袋,湊近她耳朵,低低的道:“北音,你很漂亮呢……”
溫熱氣息噴灑在耳畔,縱然是素來淡漠的她,也還是不禁一顫,眨了眨眼睛,結巴道:“我、我本來就很漂亮。”
他站直身來,對她微微一笑:“嗯,是很漂亮。”深棕色眸子裡,全是她。
至始至終未曾察覺的心動,便是由此開始,他舔了下薄脣,俯下身去,在她白皙面頰上送去輕輕一吻,她顫了一下,卻未躲開,他眼睫一垂,復而又將薄脣移至她脣角,在一點硃紅上輕輕咬了一下。
不敢逗留,立刻離開。
他看着那張清麗卻尚未長開的美人面,霸道中帶了分羞澀:“北音,長大以後,我來娶你罷。”
她睜大眼睛看着他,明媚之眸變得有些迷離,像是春雨淫淫之下的湖面,漣漪一波一波。
映得他的影子來回搖晃,一顆少年心,意亂情迷。
然而她,卻是隻字未語。
北音北音,你痛不痛……
北音,你很漂亮呢……
北音,長大以後,我來娶你罷……
魂牽夢繞之聲纏繞在耳畔,像一張濃蜜織成的網,裹住了一顆心,日日甜蜜,甜至骨髓,甜至麻木,甜至清醒時才聽到結尾。
他垂眸一笑,說:“北音,新婚快樂。”
暮春之下,萬物蕭條,破碎之光如同大漠金砂,掩埋了身週一切景緻,直至那漆黑的影子斑駁而去,她握在右肩上的手才無力落下。
視野一片漆黑,終是無力承載,徹底迷失過去。
侍衛大驚:“快起駕宣王府,王妃暈倒了!”
刺耳之聲如雷而落,沈祁皓的步子陡然一頓,馬車上,嬌滴滴的玉面美人驚慌失色,亂手亂腳地跑下來,作勢扶他:“將軍,快上馬!”然而,卻被那人一閃而過。
沈祁皓斜睨着眼前女子,眸中厭惡之色是何等明顯:“本將軍何時需要一個女人來攙扶?”穩如泰山,眼神凌厲。
菱兒一怔,紅脣動了半響,卻不知說何,沈祁皓冷哼一聲,徑直跨上馬車,眉宇間未透出一絲痛楚之色,依舊威風凜人:“回府”
說罷,帷幔一起一落,人已走在車廂之中。
車伕提起繮繩,正想揮鞭,卻倏地想起甚麼,看向車下之人,遲疑道:“姑娘,你……”
菱兒猛地回過神來,上車道:“我這就來!”
一行人,一輛車,背馳而去。
宣王府。
墨語軒中,儼然一片沉肅,許墨宸面色暗沉,將案上一封信函收起,對靜立在前的褐衣男子道:“都是什麼時候的事?”
褐衣男子道:“是去年王爺前往江南賑災之時。”他腰佩長劍,青絲高束,正是宣王貼身侍衛,林立。
許墨宸點頭,林立繼續道:“江南之地名商蕭世汝,家藏珍寶,喜好收集各朝古玩,十年前惠妃娘娘生辰宴上出現的紅蓮壺,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他之手。”
許墨宸回憶一番,道:“不錯,我見過那頂紅蓮壺。”
林立道:“可惠妃娘娘仙逝之後,這頂紅蓮壺卻不翼而飛,直至一年前……”略帶遲疑。
許墨宸道:“接着說。”
林立眸光一斂,道:“一年前,江南洪災,蕭世汝暗聯朝廷命官私吞公款,導致災區百姓怨聲載道,皇上纔會讓王爺提款前往。蕭世汝等人聞王爺要親自來,生怕私吞官銀一事敗露,便趁王爺趕路時,將家中打量珍寶運至河下,以避開搜查。”進而,話鋒一轉,“只可惜,他未料到我們走的是水路,遠送下河的一批貨物被王爺您繳了下來,因礙於無證據,纔沒有治蕭世汝的罪。”
聽罷,許墨宸輕擰的眉頭逐漸舒展:“這個月,你又查到了什麼?”
林立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呈遞上去:“如王爺所料,這塊令牌的確出自江南,極有可能跟上月王爺在城外遇刺有關。”
許墨宸接過令牌,回想起上月在城外遇刺一事,尚且心有餘悸,正當此時,書房外突然闖進一個人影,管家面色凝重,緊張道:“王爺!王妃在街上遇刺,暈過去了!”
許墨宸手中令牌一落,大步而去,拂袖道:“怎麼回事!”
管家道:“王妃今日回相府,午膳後,便隨太子妃娘娘上街遊玩,卻不想遭此刻襲擊,好在有沈將軍及時相救,故而未有性命之憂。”
許墨宸面色一變,轉念之後,匆匆問道:“受傷的都有誰?”
管家道:“只有王妃和沈將軍,其他人都無事。”
得知北語未曾受傷,許墨宸懸着的一顆心方纔落下,抿了抿脣,道:“王妃此刻身在何處,御醫請了未曾?”
管家道:“王爺放心,王妃已送往碎雪閣,御醫看過了,只是肩上失血過多,加之王妃身子微弱,故而才昏倒過去,其他並無大礙。”
許墨宸“嗯”了一聲,擡手遣退管家,眸中卻是躑躅之色,林立見此,走上前道:“王爺,刺客一事,可還要繼續說?”
許墨宸閉上眼睛,想了一想,道:“本王先去碎雪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