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十月二十七八的時候, 京城終於下了第一場雪, 呦呦算了算,竟然比往年還早了些。雪是趁夜下的, 早上一睜眼,外頭就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呦呦透過玻璃窗看了一眼,雪還在下似乎沒有停過, 搓棉扯絮的, 地上積雪已經很厚了。

起牀穿戴好後到了正院,院子裡的積雪都被掃起來了,正對院門坐落着一個矮胖的雪人, 圓身子圓腦袋,頭頂上戴着一個圓圓的老虎帽,眼睛是兩顆凍梨,鼻子是一根胡蘿蔔。

懷信就站在雪人面前, 手裡拿着一塊鵝黃色的布,似乎想給雪人戴上。聽到呦呦進院子的聲音,懷信轉過頭來, “二姐!”

呦呦應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問他幹什麼呢。

“我給雪人穿衣服!”懷信揚揚手裡的東西。

呦呦仔細看了一眼, 驚訝,“這不是你的披風嘛?怎麼給雪人穿上啦?”呦呦伸手想要拿回來, 卻被懷信躲開了。

聽到聲音的懷瑾從屋裡走出來,他是昨天傍晚到家的。一共遊歷了兩個月多,路線從北陽府開始一路向東, 經過直隸一直到了山東,返程時走的天津水路。除了他自己回來了,還帶回了兩箱子的玩意兒,東西不多,不過人人有份。

此時懷瑾從屋裡出來到了院子,先同呦呦打招呼,“二姐,”然後看到懷信手裡的披風也是一愣,“你不是說冷讓我給你找披風麼?現在這是幹什麼?”

“是冷呀,不是我冷,是雪人冷!”懷信指着身後的雪人,振振有詞。

呦呦頓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問懷信,“你怎麼知道雪人會冷啊?它又不會說話。”

“因爲它沒有穿衣服啊,我不穿衣服也會冷。”懷信說,說完繼續踮腳給雪人穿披風。

懷瑾想攔下他但是被呦呦阻止了,“讓二哥來給雪人穿衣服,你跟姐姐回屋吧,一會兒凍到了染了風寒還要吃藥,湯藥很苦的。”

小傢伙遲疑了一下把披風交給懷瑾,“哥哥,你記得一定要給穿好呀,不然一會兒凍到了染了風寒還要吃藥,湯藥很苦的。”

呦呦和懷瑾都笑起來了,小傢伙現學現賣,說的還挺溜。

不過,都說好的不靈壞的靈,不知道是呦呦烏鴉嘴,早飯過後沒多久,懷信就打了幾個噴嚏,一看就是涼到受了風寒了。譚麗娘趕忙讓廚房煮了薑湯給他喝,不過他嫌棄薑湯辣,不肯喝,寧肯打着噴嚏流着鼻涕也不肯喝。

呦呦對自己的烏鴉嘴有點自責,就哄他不喝薑湯了。譚麗娘聽到了就說不準讓她慣着懷信,不喝薑湯就要喝湯藥。眼看着懷信要哭出來了,呦呦趕快對譚麗娘使眼色,然後回頭哄着懷信不喝薑湯,姐姐給他熬蘋果水。

所謂的蘋果水,其實就是把蘋果切了丁,加上冰糖和薑湯一起煮,蘋果的香甜和冰糖的甜意中和了薑湯的辣味,多多少少倒是能喝了半碗,剩了最後一點呦呦秉承着“浪費就是極大的犯罪”的理念,將碗底的湯喝完了。然後,就交叉感染了。

“阿嚏!”呦呦又打了個噴嚏,用帕子擦了一下鼻涕,對蕭沐仁說了一遍她得風寒的緣由,然後又指了指兩米外的一張椅子,“你坐那,離我遠一點。”

蕭沐仁沒有聽她的,而是挑了一張離她最近的椅子坐下來,疑惑地問:“什麼叫‘交叉感染’?”

“呃,”呦呦一不小心把現代名詞帶了出來,“就是傳染,我從那本洋文書上看的。”呦呦胡亂回答了一下,趕緊岔開話題,“這大雪天,你怎麼來了?不會又想帶我們出去玩吧?”

“本來是想來着,”蕭沐仁點頭,“不過你這得了風寒,那就去不了了。”

呦呦捏着手帕擦了一下鼻子,點頭,“風寒真討厭,鼻子都堵住了,呼吸困難。”

“喘不過氣兒呀?”蕭沐仁湊過去問了一句,“要不要我幫你?”

“啊?”呦呦往後躲了一下,“怎,怎麼幫?”不會是想人工呼吸吧?

“用這個幫呀。”蕭沐仁從袖子裡掏出一個雞蛋大小的東西,遞到呦呦鼻子底下,呦呦還沒等反應過來,一個噴嚏就打了出來,鼻子立刻通氣了,她嗅了嗅,一股薄荷的清涼之意傳進鼻腔,格外清爽,然後立刻打了一個噴嚏,鼻子通了!

呦呦鼻子通暢了,整個人舒服多了,就從蕭沐仁手裡接過那個東西,“這是什麼?哦,鼻菸啊,哪兒來的?”

那是琉璃制的內畫鼻菸,比雞蛋大一點,也是橢圓形,裡頭繪着一幅蝴蝶牡丹圖,非常豔麗精巧,蝴蝶翅膀上的花紋纖毫畢現,牡丹的花蕊也栩栩如生。拔下蓋子,裡頭傳出來的清涼薄荷。

“前門街上淘的,還是個古董貨呢,裡頭原來裝的麝香,我前些日子跟吐蕃使者談判,經常一磨就一天,頭暈腦脹的,全靠這個維持清醒呢。”蕭沐仁把塞子給塞回去,拉過呦呦的手把鼻菸放到她手心裡,“送給你了。”

蕭沐仁的手挪開的時候,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在她手心裡輕輕劃了一下,癢的呦呦下意識就收緊了拳頭,然後蕭沐仁的手指就被攥在了呦呦的手心裡。呦呦愣了一下,立刻又鬆開了,然後擡頭看向蕭沐仁。

蕭沐仁也在看她,眼睛裡盛滿了情意,就這麼盯着呦呦。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出聲。呦呦不知怎麼就羞澀起來,垂下了眼睛,想着要不要說點什麼,卻感覺面前的光線越來越暗越來越暗。

不管怎麼說她也是兩輩子加起來活了三十多年的女人了,這種情形代表着什麼她當然懂,於是現在她心裡的想法是要不要躲,還是就這麼等着蕭沐仁親上來?

正在內心掙扎間,蕭沐仁的臉已經近在咫尺了,就差一點就親上了。。

“姐姐!”小傢伙從外頭跑進來,不知道去哪兒玩了一通,頭上都是汗,臉上還蹭了一道泥印子。

旖旎的氣氛立刻消失。

蕭沐仁聽到聲音立刻直起身來,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對着進來的懷信笑笑,然後彎下腰將他抱起來,從袖子裡抽出一條帕子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泥印子,“鬧鬧去哪兒了?怎麼蹭了一臉啊?像個小花貓似的。”

整個將軍府幾乎所有人都忘了懷信還有一個“鬧鬧”的小名,也就孟許和蕭沐仁這兩個人偶爾叫他兩次。呦呦擡起頭看向他們倆,經過上次的指導,蕭沐仁現在抱孩子的姿勢已經相當標準了。大帥哥懷裡抱着小帥哥,可以說非常養眼了。就是懷信不知道在哪兒踩了雪,進了室內雪化成泥水,蹭了蕭沐仁一身。

“好了好了,快把他放下來吧。”呦呦拽拽蕭沐仁的袖子,“肯定出了一身汗,我帶他去換衣服。”

懷信從蕭沐仁身上下來,跑到呦呦身邊,拽着她的裙子問她,“姐姐,剛纔你們在做什麼?親親嗎?”

呦呦沒想到懷信居然問出這樣一句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擡頭瞪了蕭沐仁一眼,蕭沐仁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那意思:不能怪我,誰知道他會突然出現呀。

呦呦管不了蕭沐仁,只好去管懷信,“我們沒有親親,是姐姐的頭花外了蕭哥哥幫忙扶正。”

懷信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呦呦牽着他的手往內院去,邊走邊低着頭和顏悅色地問他,“你從哪兒知道的親親呀?見過誰親親?”

“你們呀。”懷信步子小,儘管呦呦已經放慢速度了,他還是落後了一步,“你們不是總是親親我麼?”

帶着懷信換了衣服,把他交給已經忙完了的譚麗娘,自己往外院走,才走到一半就有婆子過來稟告,說蕭沐仁留下一個盒子然後就離開了。

呦呦接過盒子看了一眼,知道就是剛纔裝鼻菸壺的盒子,只是這個盒子比較精美,是一個一捺見方的方盒,錦盒通體錦紋爲地,雕刻着盛開的梅花、茶花,花枝間兩隻比翼鳥正在聚精會神覓食,寓意“比翼齊飛”。

一個小小的鼻菸壺,弄了這麼精美的一個盒子,是不是有點……買櫝還珠?

呦呦假裝沒有理解盒子的寓意,交給身後的穀子讓她放回屋子裡,自己轉身往正院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算了給我吧,我自己放起來。”這算得上是蕭沐仁自定親後送的第一件禮物呢——那個些吃的喝的不算。

下午的時候呦呦覺得風寒好了些,就跑到院子裡和懷信兩個玩起了打雪仗,出了一身汗後,竟然風寒就好了。呦呦一開始還挺沾沾自喜,結果第二天就痛不欲生了。

玩打雪仗的時候沒注意,把鞋子打溼了,她想着反正快要到晚上了,就沒有去換,卻忘了月底的時候是小日子來臨的時候,一下子着了涼,痛經就肆無忌憚地發作起來了。

譚麗娘知道後想訓她幾句,看着她痛苦的樣子又不忍心了,只能吩咐廚房給她熬紅糖薑湯,又熱了幾個湯婆子放在小腹處暖着。

“娘,你去忙吧,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不用擔心。”呦呦氣若游絲地說。

譚麗娘還真有點事要出去,李家一個出了三服的表舅,也就是太皇太后和李筱默的一個表兄弟過壽辰,她要去賀壽,看她沒有大事就答應下來,“那你好好休息,一會兒再喝一碗紅糖水。”見呦呦點頭,又叮囑了三元四喜等人好好照料,自己就回了正院去換衣服準備出門。

可惜,衣服才換好,還沒等走呢,家裡就來了客人。譚麗娘一開始還挺納悶,怎麼之前沒有收到過拜帖?也不知道是誰家這麼不知禮,做客之前都不下帖子的?不過客人都已經上門了,就見一見好了。

客人進了待客廳譚麗娘才知道,來的竟然是安寧侯夫人。

關於安寧侯府,譚麗娘知道一些。正理來說,和將軍府是姻親纔對,可是蕭沐仁從十來歲就搬出了安寧侯府,而且聽說當初爲了爵位,府中曾經鬧的非常不堪,甚至虧待過阿毓,一想到這裡,譚麗娘就很不高興。

安寧侯夫人進來一見到譚麗娘穿着大衣服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着說:“敢是我來的不巧,夫人這是要出門?”

譚麗娘笑了笑,“一個表舅過壽辰,要去赴宴。侯夫人請坐,不知是什麼風將您吹來了,這可真是貴客,一點準備都沒有。”都不提前下個拜帖的。

安寧侯夫人似乎沒有聽出來譚麗娘話裡的意思,坐下之後反而先是露出一個矜持的笑容,“我哪裡算得上貴客,要說尊貴,您纔是尊貴,二品誥命夫人,又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欽封的櫟陽縣主,以後咱們兩家要常來常往纔好呀。”

譚麗娘笑笑沒搭茬,將桌上的點心盤子往前推了推,“您嚐嚐這個糕,用的山藥棗泥和牛乳一起蒸的,味道不錯。”

安寧侯夫人倒是挺不客氣,捏了一塊放到嘴裡,誇了幾句香甜好吃入口即化之類的話,“要說整個京城誰最好命,還屬夫人您。夫君體貼沒有妾室,兒女聽話成材,又是太皇太后的外甥女,身份尊貴,我們是真羨慕啊。”

譚麗娘不知道安寧侯夫人說這些事真心還是假意,只能接着笑。

安寧侯夫人的話還沒完,還在繼續說着,“尤其我呀,最羨慕您,您看將軍隔了三年再回京,一回來就接了御林軍統領的位子,不想我們家侯爺,跟着老國公這麼多年,連個副統領都沒混上,也怪我,孃家不打腰。”

譚麗娘一開始還沒什麼感覺,說到最後就生氣了,這是說花易巖靠夫人吃軟飯?她輕輕笑了笑,“這可跟孃家打腰不打腰沒關係,我們將軍和我成親前就是北境戰場上廝殺過的將軍,可是真刀真槍的。”言外之意你們家侯爺要是有能耐,也上戰場去,淨想着吃老子算什麼本事。

安寧侯夫人被譚麗孃的話噎了噎,訕訕地笑了,心想誰說的櫟陽縣主是從鄉下來的什麼都不懂,這不是啥都懂?

譚麗娘見安寧侯夫人無話可說,就轉頭看了眼落地鍾,心裡嘀咕這人怎麼這麼沒眼力,人家等着要出門呢看不出來嗎?

安寧侯夫人注意到了譚麗娘看向落地鐘的眼神,但是並沒有理解她的用意,以爲她是在向自己顯擺那座西洋落地鍾,就十分好奇地詢問,“哎呀,這座鐘表可真好看,這麼高,這麼大。”

這座西洋落地鍾是孟家商隊帶回來的,有一人多高兩尺寬一尺厚,製作非常精美,木製外殼及鐘擺上都雕刻着精緻繁複的花紋,報時的時候會從鐘擺頂端彈出來一個唱歌的小人兒。剛送來的時候,呦呦和懷信經常按時坐在廳裡,聽小人兒出來唱歌。

譚麗娘謙虛了幾句,“是女婿送來的,跟着孟家商隊一起運回來的,還有一個更大更好的貼金箔在宮裡。”

安寧侯夫人就露出了羨慕的目光,然後說起了自己家的產業,什麼哪條街上有什麼鋪子哪個州府有良田,最後恨恨地說:“若不是那個賤人分家分出去好多產業,侯府產業應該更多才對。”

譚麗娘知道她說的“賤人”指的是蕭沐仁,聽了十分不高興。怎麼能這麼說呢,先不說侯府產業本來就應該有阿毓的一份,就是安寧侯夫人一口一個“賤人”的,也太粗鄙了!

“夫人還是口下留情的好,畢竟是蕭家子侄。”譚麗娘臉上淡淡的,然後不想同安寧侯夫人繼續閒聊下去,就又問了一遍侯夫人來可是有什麼事,“您看,我這還要出門。”

安寧侯夫人這才重新笑起來,“是這樣,我是來毛遂自薦的。”

與此同時,呦呦在隔壁的院子也聽說了安寧侯夫人來訪的消息,心裡奇怪,自家將軍府和安寧侯府好像沒什麼往來。雖然蕭沐仁算是出自安寧侯府,可是他早就分家出來了,這麼多年除了初一早上他會去府裡給老安國公上香請安,再沒有進過安寧侯府一步,而且侯府裡的人也從來沒有關心過他,怎麼現在突然上門了?

難道說,是聽到了親事的風聲?當初定親的時候雖然不隆重沒有特意宣揚,但是也沒有故意隱瞞。應該是聽到了風聲來表達一下蕭家的關心?

呦呦猜的沒錯,是爲了親事來的,不過也只猜對了一半,不是爲蕭沐仁的親事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那個懷瑾【笑哭】,抱歉哈,對不起!已經改過來了!我也不知道我當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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