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有個村鎮, 鎮子名叫十里堡, 顧名思義,距離濟寧城十里地。小鎮雖然人口不多, 但是因爲在交通往來之地,經濟倒很是繁榮發達,人來人往的也很多, 客商官員旅人, 形形色色,人們早已見怪不怪。
六月中旬的一天,小鎮裡出現了三輛馬車。馬車算不上富麗堂皇, 頂多能看出來裝飾中上等,在這座小鎮裡並不少見,算得上平常。比較吸引人目光的是那幾匹馬,不說兩位公子騎着的那兩匹, 就連拉車的馬都是好馬。純黑色高頭大馬,毛色油光水滑,這樣的馬可不常見。
兩騎三車在鎮子上最豪華最貴的客棧前停下。馬上的兩位公子翻身下馬, 停駐在馬車前,年長的那位讓車伕把腳凳放下, 對着車廂說:“到了,收拾收拾下車吧。”
然後馬車的門就被推開了, 露出一隻戴着銀鐲子的手,接着手的主人就從馬車裡鑽了出來,頭上是一隻福字頭的銀簪和一隻珠花, 還有一朵水紅色的芙蓉花,耳朵上是一對赤金的杏花耳釘,身上穿的卻是丫鬟的服侍。
丫鬟踩着腳凳下了車,然後伸出手遞到車門口,這時候又從裡面伸出一隻手來。這隻手白皙修長,腕間戴着一隻碧玉鐲子,手臂上的衣服是藕荷色。接着從車門裡邁出一雙繡花鞋來,紫色鞋面繡着摻了金線的鵝黃花朵,鞋上面是一條月白色二十四幅湘裙。
站在門口招徠客人的酒店老闆客棧夥計都盯着車上看,想知道從裡面出來一個什麼樣的天仙。
天仙當然不是,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少婦,頭上帶着和鐲子一套的碧玉簪,還有兩支鑲了金剛鑽的金釵,鵝蛋臉,很白,不過似乎因爲坐車疲憊,所以面色有些不太好看。
少婦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車後,丫鬟就退到了一旁,由剛纔說話的年長的那位公子牽着少婦的手走進客棧。
客棧的老闆早就迎了出來,笑容可掬地問:“客觀貴姓?可是住店?本店是十里堡最好的客棧,乾淨舒適。”
那公子點頭,“住店,上房兩間,要挨着的,中等房要六間。”
客棧掌櫃卻爲難了,“爺,中等房空着就三間了,您看……”
那位公子也皺了皺眉,轉身看向身後跟着的幾個下人,其中一個立刻站出來,“爺,小的們沒關係,兩人一間就行,擠一擠就睡下了。”
“也好。”那位公子點頭,然後對着剛纔說話的那個下人一偏頭,下人立刻從袖子裡掏出一個五十兩的銀元寶放在櫃檯上,“定金。”
掌櫃的知道這是大客戶,立刻答應下來,然後說要帶着夥計上樓去收拾,問客人是在客棧裡用些吃食還是去隔壁酒樓,“看幾位可是府城來的?小店食物粗陋怕不合客官心意,不如去隔壁酒樓?隔壁酒樓的飯菜雖然不如府城精緻,但是品類繁多別有滋味,不妨試試。”
那位公子知道這是店家常用的伎倆,說不定兩家是一個主子,就算不是一個主子說不定暗下也有協議,兩方互相介紹客人,到時候分別從對方那裡得提成。於是就點了頭,然後對下人們說讓他們派幾個人跟着收拾房間,他自己帶着夫人去隔壁酒樓了。
掌櫃的卻說收拾放假這點小事,讓夥計做就行了,“不敢勞幾位動手。”
一個抱着包袱的丫鬟輕輕笑了一聲,“掌櫃的,不是我們信不過你,我們夫人的習慣,要用自己的鋪蓋才行。”
掌櫃的恍然大悟,立刻笑起來帶着人上樓,心裡卻想:看着好像不起眼,卻是幾個講究人。
這幾個講究人不是別人,正是出京遊玩的蕭沐仁和呦呦一行人。三輛馬車一輛是呦呦和丫鬟乘坐,一輛裝的是幾個人的行李箱籠,還有一輛用來裝這一路買的物品書籍等。好玩的物品和特產都是呦呦買的,書籍什麼的都是懷瑾收集的。
蕭沐仁和懷瑾則是一路騎馬隨行,有時候天氣不好,趕上颳風下雨,丫鬟們就挪到後面的車去,將地方讓給主子們。蕭沐仁他們這次出行帶的人不多,穀子和四喜兩個丫鬟,小榮子還有兩個小廝,分別叫程禇和甲劍,另外一箇中年的馬伕叫義伯。
呦呦跟着蕭沐仁和懷瑾到了隔壁酒樓,對着牆上的水牌一溜地點了八菜一湯,就坐在窗邊等着。酒樓的老闆自然也是見識過剛剛隔壁客棧的陣仗的,立刻親自提着水壺來倒茶,身後還有個夥計用托盤託着四盤零食。
“客官請喝茶,”然後轉身從夥計端着的托盤裡端出零食來,“這是伏蘋果,本地特產,伏天才有的蘋果,不用等到秋天,這是糖蜜蓮藕,用的是冰糖,這是櫻桃蜜餞,這是鹹花生,是小店贈與夫人品嚐的。”酒樓掌櫃的說。
“沒有鮮櫻桃嗎?”呦呦看了一下問,“聽說山東的櫻桃是最好吃的?”
“夫人,您來晚了,櫻桃已經過季了,現在是伏果子上市的時候。要是再早來半個月,說不定還能吃到。”酒樓掌櫃的也挺遺憾,一看這幾位就是有錢的主,要是有的話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沒事,等以後有機會我們再來。”蕭沐仁安慰呦呦,雖然他也知道機會不多了,“要不然就等明年讓人過來早點採買。”
“拉倒吧,從山東買櫻桃送到嘉峪關,你以爲我是楊貴妃嗎?千里一騎只爲櫻桃?”呦呦撇撇嘴。
先用竹籤插了一塊伏蘋果吃,有點酸,然後纔是甜,入口軟綿綿的,不像以前吃的那麼脆。呦呦吃蘋果吃桃都是堅定的脆黨,絕對不吃軟的,於是只吃完了一塊就不肯再吃了,接下來主攻糖蜜蓮藕和櫻桃蜜餞,偶爾吃兩粒蕭沐仁給扒好的鹹花生。
蕭沐仁被呦呦懟了也不在意,倒是懷瑾開始替他打抱不平了,“二姐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潑辣了。”
呦呦剜他一眼,不等她說話,蕭沐仁開口了,“別說你二姐,她是真性情。”
懷瑾翻了個白眼,對蕭沐仁的懼內無話可說。不過蕭沐仁自己卻不認爲是懼內怕老婆,他只是心疼呦呦而已,她肯嫁給自己又肯同自己去艱苦的嘉峪關,自己對她好點讓着點也沒什麼,何況老婆麼,娶回來不就是對她好的。
蕭沐仁微微一笑,然後轉頭看向在遠處的酒樓掌櫃的,招招手讓他過來,問他從鎮子上到曲阜還要多遠,還要走幾天。
“遠倒是不遠,看客觀您選陸路還是水路了。走陸路起碼也要半天的時間,要是走水路,”掌櫃擡起手指指北面的方向,“鎮子北邊有條河,叫泗水河,河邊每天都有擺渡船,到河對面也就半個時辰都不到,上了岸之後再走個七八里地,就進曲阜縣城了。”掌櫃的說完,又問,“客觀去曲阜是探親還是訪友?”
蕭沐仁沒說,只笑了笑,“我知道了,多謝掌櫃了。”
等呦呦他們吃完了飯,小榮子帶着幾個下人也過來了,說房間都收拾好了,可以請爺和夫人入住了。呦呦他們三個起身離開回到客棧,讓小榮子他們幾個坐下來安生吃飯。
回到了客棧,各自洗漱就歇下了。第二天一早,蕭沐仁和呦呦商量着要怎麼走,“是多休息一天還是怎麼樣?”
呦呦此時還賴在被子裡呢,身下鋪的身上蓋的都是他們自己的行李鋪蓋,睡着習慣也舒服,雖然已經睡意全無了,可她還是不想起來。
蕭沐仁見她不想起來,也不勉強,自己在牀沿上坐下背靠在牀架上,伸手摸着呦呦的頭髮,說出自己的想法,“我覺得不用多待了,我早上問了掌櫃的,這個小鎮除了渡口附近有幾座石碑值得一看,沒什麼好玩的,我看不如這樣,讓義伯帶着兩個小廝一個丫鬟趕着車先去曲阜,找客棧安頓下來,咱們倆等到吃了午飯再坐渡船過河就行。”
呦呦懶洋洋地打個呵欠,覺得辦法不錯,“在曲阜挑個好一點的客棧吧,最好帶獨立院子的,要不然租個院子也好,這樣的客棧實在太吵了。”呦呦說的是昨天半夜裡,客棧突然來了一羣客商,七八個漢子們喝酒吃飯吵嚷了半宿,直到天快亮了才消停。
這也是爲什麼呦呦到現在了還沒有起的原因。
“懷瑾呢?他跟咱們倆一起,還是跟義伯他們先走?”呦呦終於肯從被子裡起來,因爲她餓了。
“他和我們一起,起的比我還早,帶着小榮子已經去渡口邊拓印石碑去了。”蕭沐仁拿了衣服遞給她,“我先去告訴義伯讓他們收拾着準備啓程,你穿好衣服讓穀子進來服侍你洗漱,然後……”蕭沐仁停頓了一下,想到剛剛在樓下見到了那些客商中的幾個,接着說:“不要下樓去吃了,我讓小二送上來。”
說完摟過呦呦的脖子,在她額頭上眼睛上親了幾下,又在肩頸處啃咬出好幾處痕跡,惹得呦呦擡手推開他抱怨着“你是屬狗的嗎”,才肯離開房間。
蕭沐仁離開後不久,房門就被敲響,呦呦握住枕頭下放着的匕首,警惕地問了一聲是誰,門外傳來穀子的聲音,“是我,夫人。”
呦呦這才放鬆下來,將匕首放下,讓穀子進來。穀子端着熱水進來的,在外間把水放下後,才繞過屏風進了裡間。裡間裡頭猶豫剛繫好裙帶,正彎腰穿鞋。穀子上前想要幫忙,被呦呦攔下來了,“一雙鞋而已,我手還沒廢呢。”再這麼被“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伺候下去,就真的要成廢人了。
等穿好了鞋,穀子服侍着呦呦洗漱完畢,取出隨身帶着的玉容膏擦臉,又塗了胭脂水粉。這些東西都是一開始呦呦都忘記了,是離京前一天才想起來的,匆匆忙忙買了些隨身帶着,又讓三元繼續採買了到時候帶去嘉峪關。
都收拾好後,就有小二送了早餐上來,兩樣粥兩樣小菜四樣點心主食,呦呦在桌邊坐下,對穀子吩咐着,“爺呢?去請爺來吃飯吧。你也去吃飯吧。對了,你和四喜誰留下來誰跟車走?”
“我留下來,四喜姐姐跟車到曲阜先去安置住處,”穀子一邊給呦呦佈菜一邊回答問題,“爺剛纔說讓夫人先吃,不用等他。”
既然蕭沐仁這麼說了,呦呦就不再多管,“你也坐下來吃吧,不要去二樓了,都是些男人,怪不方便的。”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女人出門有諸多不便,雖然不用幔紗遮面,能大方地出門逛街購物,可是多數情況下在沒有自己人陪同的時候,還是不能往人多的地方去。
等到呦呦吃完了早飯,蕭沐仁也推門回來了,他已經將義伯等人送走了,懷瑾帶着幫忙拓印的小榮子也回來了,他們三個在一樓大廳裡用過了早飯回到呦呦他們的房間。幾個人準備休息一下就離開。
“我還有三處石碑沒有拓完,在離渡口比較遠的地方。”懷瑾在桌邊坐下,喝了一口茶後說,“下午你們和我一起去嗎?還是就在渡口附近遊玩?”
呦呦看了蕭沐仁一眼,蕭沐仁沉吟了下,“時間恐怕不夠,渡船過了申時就不再發了,我們遊玩就不去那麼遠了,你去拓印也早點去,免得趕不上渡船。”
懷瑾點點頭,“知道了,吃過午飯就去。”
“其實,我有個想法,你們想不想聽?”呦呦故意神秘地問蕭沐仁和懷瑾。
哪知道,這兩個人竟然同時搖頭,“不想!”
“爲什麼?”呦呦挑起眉頭,還有點氣呼呼的,“你們又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猜也能猜個差不多。”蕭沐仁說。懷瑾跟着點頭,“無非就是早點出去玩,中午隨便吃一吃就好之類的話。”
呦呦目瞪口呆,“你們倆什麼時候這麼聰明瞭?”
“我一直這麼聰明!”這是懷瑾。
“我是你的相公嘛!”這是蕭沐仁,言外之意“我們是夫妻所以我才明白你”。
懷瑾翻了個白眼,表示沒眼看,“你們倆聊吧,我回房間去了,可不給你們做‘電燈泡’了。”
“電燈泡”這個詞是呦呦之前無意間說漏嘴的,當時是因爲她嫌棄懷瑾一直拉着蕭沐仁問東問西,兩人都沒有單獨時間了,有一天她終於忍不住了,開始開口趕人,不小心就把這個詞給說了出來,還好兩個人一個忙着說她“女生外嚮”,一個爲她肯爲自己吃醋而高興着,都沒有追問“電燈泡”什麼意思,不然呦呦還真解釋不清。
打那以後,懷瑾就動不動拿這個詞來揶揄他們倆。不過呦呦是什麼人啊,在自己人面前她一向是臉皮厚的,當然不會臉紅。
比如現在,呦呦不止不臉紅,還告訴了懷瑾一個不是太好的消息,“別回去,你的房間已經退掉了,你就在這兒待着吧!”
懷瑾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退,退掉了?爲什麼?”
“省錢啊,”呦呦說的理所當然,“反正一共就我們這五個人了,這麼大的房間,難道坐不下?”
這下子別說懷瑾,就連蕭沐仁都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夫人,咱們家還沒清貧到這種地步吧?”
“哎呀,大家湊一起熱鬧嘛!”呦呦從桌上的碟子裡抓了一把瓜子嗑着,“把你上午拓印的碑帖拿出來我看看。”
等快要到了中午,一行人才出了房間下樓,先退房結賬,給店家留了五兩銀子的“小費”,然後去隔壁吃午飯。
出門的時候,剛好遇到五六個男人從外頭進來,笑鬧喧譁着,看起來正是昨晚半夜到達客棧的那些人。雙方一打照面,立刻有人目光掃到呦呦和穀子身上來。
蕭沐仁和懷瑾帶着小榮子立刻將兩個女子擋在身後,蕭沐仁還用警告的目光看向對方,手中握緊了掛在腰間的劍柄,對方似乎看出來他們這一行人不好惹,往一旁挪了挪讓出一條路來。蕭沐仁和懷瑾還有小榮子這才護着呦呦和穀子出門,穀子甚至還故意走在外頭,四個人相當於把呦呦給圍了起來。
在隔壁的酒樓吃過午飯,幾個人就朝渡口去了。到了渡口後,小榮子陪同懷瑾去稍遠處的石碑拓印碑帖,蕭沐仁陪着呦呦在四周看看,穀子隨侍。
渡口附近的石碑差不多有六七塊,這裡原本可能院裡是間書院或者寺廟之類的地方,石碑多且聚集。刻了不少名人文章,有古代的有當代的,還有幾塊雕刻着《心經》《地藏經》等。
“這是用的什麼字體?”呦呦指着其中一塊問蕭沐仁,“我怎麼沒見過?像是顏體,又有些像褚體。”石碑上刻的似乎是一篇策論,起承轉合大概百字不到。不知道是不是時間久遠,有些字都模糊了。
蕭沐仁湊過來看一眼,搖頭,“我也看不出來,”然後自嘲一句,“我那點功底,還不如你呢。”
呦呦轉頭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偷笑,邁開步子繼續往前走,去看下一塊石碑。下一塊石碑呦呦認得出來,是柳體的《心經》,不過不像是名人字帖刻的,更像是一個什麼人的練筆,有幾處字都錯了。
兩個人一邊隨意走着一邊遊玩着,將幾處石碑都看過了,路也走到了盡頭,兩個人就慢慢往回走,等走到渡口時,懷瑾都已經回來了,正揹着手面向泗水河遠眺,從背後看一副才子風流的樣子。
呦呦和蕭沐仁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笑起來,走上前去,“快去叫船家過來,天邊起雲了,看着要下雨的樣子,趕緊過河好去住地休息。”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來晚了。感謝大家的關心,非常感謝。我就是昨天突然喪了一下,會盡快調整好的。應該不會斷更,只是字數可能沒那麼多,大家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