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這麼說了,那軍隊的將領和士兵們哪還不明白該怎麼做……
“這纔是他的目的!”
張國維看着外面的街道嘆息道。
外面已經是一片紅色,近衛軍的現役士兵,皇莊的退役老兵,那些預備役的民兵,全都是紅色的軍服,在舊的青色退卻後,紅色開始席捲這座城市……
“廢黜昏君!”
“公主繼位,我們要女皇!”
……
他們的喊聲響徹天空。
而隨着紅色的洪流向前,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那些普通市民也開始喊出了要女皇的口號,然後一支支同樣自發組成的遊行隊伍,也在這座城市的各條街道出現。甚至就連學校的學生都加入,整個城市正在逐漸變成一片沸騰,所有人都在向着御街向着承天門匯聚,去向監國的坤興長公主表達他們的心願,希望公主能夠取代她那個昏庸無道的兄長,成爲大明帝國的女皇。
女皇完美解決所有問題。
在經歷了這段時間的混亂和茫然之後,人們突然間發現,他們根本不需要爲未來而擔憂……
以前是公主統治國家。
那麼以後還繼續由公主來統治國家就行。
多麼簡單的事情,大家本來就這樣過了五年,而且眼看就進入第六年了,甚至第一批完全在公主關懷下的少年都成長起來,開始走向各個崗位成爲國家的棟樑。那麼以後繼續這樣就行,繼續在公主的統治下,讓目前的幸福生活繼續下去。
爲什麼非得要一個男皇帝呢?
爲什麼不能由女皇統治呢?
話說當初就不應該給李自成那一千五百萬,就不應該再管皇帝,甚至每年那一百萬石糧食都不應該給,早一點讓公主登基成爲女皇,哪還有後來的破事,而且得少花多少銀子。不就是女主嘛!有什麼大不了的,只要目前的好日子能繼續誰在乎什麼女主,當年唐朝那些世家豪門都能接受武則天,爲何大明的百姓不能接受公主?武則天可不姓李,公主好歹還是先帝的女兒,好歹也是先帝血脈,這江山也還是姓朱的,豈不比當年的武則天更合適!
這樣說起來這些年純屬腦子進水了瞎胡搞啊!
全都是浪費啊!
浪費金錢,浪費人力,浪費感情!
總之什麼迎駕,什麼龍興天子全都是扯淡的,本來公主在南都統治國家就好好的,爲什麼非腦抽一樣去把她哥哥迎回來?一千五百萬啊,結果就弄回一個添堵的,這段時間多少人爲此憂心,害怕皇帝回來會毀了目前的好日子,這完全就是自討苦吃,花錢給自己找罪受!
“他佈局了五年啊!”
呂大器感慨道。
“他從當初推公主監國,就在爲這一天佈局了,爲了這一天他忍了五年啊!真是太狡猾了,可是我依然不明白,他爲何非要把陛下弄回來?他本來可以不用這麼做,他直接授意手下這麼做,一樣可以把公主推上女皇的寶座,可他爲何非要花一千五百萬把陛下迎回來,難道他就是爲了把陛下迎回來送上審判席?”
他緊接着說道。
然而張國維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過身拍了拍他肩膀。
“我們都老了,已經跟不上這些後輩的想法了!”
張國維說道。
說完他轉身就要離開。
“那就這麼算了?”
呂大器愕然說道。
“不然怎樣?公主終究也是先帝之後,這大明皇帝依然姓朱,女人就女人吧!就算是以後不姓朱,也不是咱們能看到的了,咱們能作爲明臣而始終也算足矣,再說難道如今這地步了,你我還能阻擋這大勢?你此刻出去對着他們說一句,公主是女人不能繼承皇位,看看他們會不會把你踩死!”
張國維說道。
“公主乃婦人,牝雞司晨豈可乎!”
外面一個不知道從那裡跑來的腐儒擋在人羣前高喊着。
正在走着的那些近衛軍略微一停頓互相看了看,但後面的人實在是太多,而且排的也過於密集,那些因爲喊聲根本沒聽見的士兵們向前推搡擁擠着,前面的近衛軍士兵根本就收不住腳步只好繼續向前。原本是想從他身旁繞過的,但因爲兩名士兵在擁擠中分開的寬度不夠,直接就把他帶倒在路上,而後面的雖然看見了但卻在推搡中根本來不及反應,直接一腳從他身上踩過。至於再後面的甚至根本就沒看見,正在高喊着羣情激昂的士兵們誰關心腳下啊,然後就那麼一個個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至於他的慘叫……
那個根本就沒人聽到。
他就像落在發洪水的長江裡一塊小石頭般無聲地消失在紅色洪流中。
居高臨下的呂大器等人默默地看着這一幕,然後袁繼鹹也轉過身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我們都老了,已經沒有力氣和他鬥下去了,公主畢竟也是先帝血脈,我們作爲先帝舊臣能撐到現在也算對得起先帝了!”
說完他也走了。
呂大器苦笑了一下,最終也默默轉身離開。
實際上他們這些人和李自成一樣都被楊慶硬生生耗死了,這裡面就呂大器最年輕,但也已經五十多,而且身體一向不好,原本歷史上他在這一年病死貴州。而張國維也五十六,袁繼鹹五十八,顧錫疇過六十,姜日廣六十七,如果說最初他們都還算正當一個高級官員的盛年,現在真得都已經垂垂老矣。他們真力不從心了,他們跟楊慶這個小年輕耗不起,這個混蛋別說他們,就他目前狀態估計都能把他們的孫子耗死,這種本質的差距無法彌補。這次迎駕算是他們最後的努力了,如今雖然落得這個結果,但至少他們算是問心無愧了,皇帝自己作死,這個就不能怨他們了。
他們已經對得起死去的崇禎。
這些原本歷史上,這時候已經幾乎全死在抗清過程中的老人,就這樣黯然地開始了退場。
而就在此時……
霍邱行宮。
寢宮院內兩軍對峙。
“逮捕朕?”
朱慈烺一臉懵逼地說。
“是的,陛下!”
他對面的男子說道。
“你是幹什麼的?”
朱慈烺看着他身上,然後很突然地說道。
“回陛下,我是殺豬賣肉的屠戶!”
那人回答。
“那麼你們是幹什麼的!”
朱慈烺指着他身後那些武裝平民語氣陡然升高地說道。
雖然都套着胸甲,但這些人裡面穿的還是本來的衣服,因爲倉促根本沒時間給他們準備統一的制服,都是自己身上的衣服套胸甲,比如那屠戶身上還都是油污,袖子被豬油滲透得一片亮光。其他人也是如此,其中一個甚至依舊在散發糞臭,他們一個個都帶着各自職業的印記,亂哄哄地站在那裡,拿着武器昂然地看着他們面前原本應該只能仰視的皇帝……
“我是貨郎!”
“我是碼頭苦力!”
……
然後他們紛紛坦然地回答。
朱慈烺臉上的表情瞬間很精彩。
“朕乃天子,朕乃大明皇帝,天下之主,九五之尊,你們逮捕朕?你們一羣草民要逮捕朕?你們有何資格逮捕朕,朕是你們的皇帝,你們都是朕的子民,你們得跪在朕的腳下!逮捕朕?你們這是大逆不道,上天會懲罰你們,朕是天子,朕是天子,朕是你們的皇帝!”
他緊接着發瘋一樣咆哮着。
“陛下,你犯了叛國罪,我們以天下萬民的名義,以國家的名義,以法律的名義逮捕您!”
他對面一名帶隊的四民代表說道。
“哈哈,真是笑話!天下人?朕乃天下之主!國家?朕既國家!法律?朕口稱天憲!你們,不過是一羣刁民,一羣反賊!你們和李自成一樣都是反賊,你們根本沒資格在朕面前說什麼法律,你們是反賊,你們都是反賊!竇名望,你是護駕的,爲何讓這些反賊進宮,朕命令你,立刻給朕拿下這些反賊,砍了他們的腦袋!”
朱慈烺吼道。
竇名望用憐憫的目光看了看已經明顯精神崩潰的皇帝。
“陛下,他們是代表四民大會來逮捕您的,臣雖然有護駕之責,但只是保護您不遭敵人傷害,四民大會不是敵人,大明士兵的槍口不會對準自己人的。您作爲叛國罪嫌疑人,四民大會逮捕您去接受審判,這是符合法律的,我們無權阻攔他們,我希望您立刻命令御營放下武器。他們不是大明的軍隊,也不是大明屬籍,只是陛下私人的家奴,若他們敢於攻擊大明人民,那麼作爲大明軍隊我們就必須予以消滅了。”
他說道。
他身後無數燧發槍舉起,密密麻麻的槍口對準了倭奴。
後者驚慌地看着丁魁楚。
丁魁楚幾個也傻眼了,他們這段時間因爲封鎖,對外面根本就一無所知,因爲明軍控制行宮,他們被圈在寢宮的一個小院子裡,就是想跑都沒地方跑,竇名望帶着逮捕皇帝的武裝平民上門,他們除了面對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竇名望,爾等敢弒君?”
錢謙益色厲內荏地喝道。
“錢尚書,你也在叛國名單,還有你們都在叛國罪名單,陛下的罪名是否成立還需審判,但你們的叛國罪不需要審判,已經是證據確鑿。竇將軍,作爲人臣你們的確不好逮捕皇帝陛下,但作爲大明軍隊將領,你有義務爲國家逮捕犯有叛國罪的官員和平民。那麼現在你還等什麼,難道錢謙益不是叛國罪的官員,丁魁楚等人不是叛國罪的平民?”
那四民代表對竇名望說道。
“逮捕他們!”
竇名望向後面一招手說道。
丁魁楚急忙喊了一聲,他面前的倭奴立刻舉槍,下一刻前面驟然一聲炮響,一枚實心彈瞬間打在這些倭奴中間,然後帶着飛濺的血肉彈起,一下子從他身邊飛過。
丁魁楚嚇傻了。
“逮捕他們!”
竇名望重複了一句。
他身後明軍士兵立刻向前。
“攔住他們,朕倒要看看,他們有沒有膽量弒君!”
朱慈烺咆哮着。
他這時候精神狀態的確有點不穩定了,明顯有點發瘋的節奏,估計也是被這在他看來簡直匪夷所思的一幕給氣得,如果真是楊慶派人來灌他毒酒,說不定他還不至於如此失態,可這算什麼?一羣賣肉的屠戶,小販和碼頭苦力,一羣卑微的草民,一羣根本就如腳下塵土的草民,就跑來逮捕他這個皇帝,這簡直就是荒謬,他可是皇帝他可是天子!
那些倭奴面面相覷。
不過他們手中槍並沒放下,然後眼看着那些明軍士兵走向自己。
但也沒開槍。
“保護陛下!”
突然間毛奇齡大喊一聲。
然後他舉起槍對準竇名望扣動了扳機,竇名望下意識地一側身,子彈從他不遠處呼嘯而過,但那些倭奴依舊沒有開槍……
他們又不是傻子。
他們不但沒有如毛奇齡所願開槍引發混戰,流彈打死朱慈烺,給楊慶栽一個弒君的惡名,反而在這聲槍響後,紛紛收起槍畢恭畢敬地站到一旁。
“繳械!”
竇名望喝道。
雖然聽不懂,但倭奴們還是迅速明白他的意思,紛紛丟下了他們手中的槍。
那些明軍士兵迅速越過他們,然後毫不客氣地把丁魁楚按倒,兩名武裝平民上前用手銬銬住,包括毛奇齡和錢謙益,還有齊王同樣也被他們這樣拿下。而朱慈烺憤怒地看着這一幕但卻再也沒有說話,他終於開始清醒了,丁魁楚等人徹底放棄了掙扎,面如死灰地任憑那些人把自己銬起來拖走,倒是毛奇齡邊被拖走邊掙扎着朝他高喊……
“陛下,您是天子,記住,您是天子!”
他喊道。
“廢話真多!”
竇名望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拳。
這傢伙剛剛差點被擊中,正是挾怨報復的時候,常年征戰的他手勁比較大,一下子打得毛奇齡慘叫着噴出兩顆牙。
“天子?早不是了!”
竇名望活動着手腕冷笑道。
而這時候兩個民武裝平民上前,也給朱慈烺戴上了手銬,其中一個邊給他戴手銬邊說道:“陛下,剛纔沒來得及跟您說明白,小的是掏糞的,身上臭,您這尊貴的身體擔待些。”
四周立刻一片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