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宮驚變(2)

葉曼青長長嘆息道:"無論多麼聰明的人,也無法猜到別人的心事,那禿頂老人所說的話,的確有些道理。"忽覺南官平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噤聲!"只聽一陣大笑之聲,自上傳來,自遠而近,一人邊笑邊道:"我若沒有重大的事,怎敢隨意阻攔四位道長的大駕?"葉曼青面色一變,輕輕道:"你聽這口音像是誰的?"南宮平毫不思索,道:"錢癡!"這口音滿帶山西土腔,入耳難忘。

葉曼青道:"他怎麼也到了這裡……"

南宮平道:"噓……"

聽見另一嚴肅沉重的口音道:"貧道有要事急待回山,施主若有什麼話,就請快些說出。"錢癡道:"我一路跟在道長後面,已有兩日,爲的就是要尋一個隱秘的說話之地。"對方那人似乎愕了一愕,方自道:"上面那片山嶺如何?"錢癡道:"好極好極,就是上面那片山嶺好了。"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懍,屏住聲息,只聽嗖然幾道清風聲,掠上山嶺。

兩人不由自主地自垂拂的山藤間向外望去,只見四個青袍白襪、烏簪高髻、腰下佩着長劍、背後斜揹着一雙黃布包袱的道人,這霎那之間,已立在他們洞窟外的一片岩上。

那"錢癡"腋下仍然緊緊挾着那隻麻袋,帶着滿面得意的詭笑,站在道人們對面,要知外明裡暗,加以山藤頗密,南宮平與葉曼青雖可望見他們,他們卻看不到南宮平。

四個青袍道人,年齡俱在五旬開外,神情更都十分嚴肅沉靜,顯見俱都大有來歷,其中一人紫面修須,神情尤見威猛,此刻濃眉微皺,道:"施主的話,此刻已可說出了吧?"""錢癡"舉手一讓,笑道:"坐,請坐。"自己先已盤膝坐了下來。

紫面道人道:"貧道們平生不喜與人玩笑。"

"錢癡"笑容一斂,道:"時間便是金錢,我也沒有與人玩笑的工夫。"四個青袍道人對望一眼,盤膝坐了下去,一個面色陰沉的道人手掌一翻,悄悄握住了腰間的劍柄,冷冷道:"施主究竟有何見教?""錢癡"目光一掃,道:"此刻彷彿已近三更,是麼?"紫面道人"哼"了一聲,"錢癡"已接口道:"前夜三更……"他方自說出四字,四個青袍道人已自面色大變,齊聲叱道:"你說什麼?"四雙手掌,齊地握住了腰畔的劍柄。

南宮平心頭駭然一動,只聽"錢癡"哈哈笑道:"前夜三更,四位道長大展身手之際,只怕再也不會想到,還有人正在作壁上觀吧!"他語聲微頓,不等別人答話,又道:"但我事先亦是再也不會想到,施辣手、劫鏢銀的蒙面客,竟會是名聞天下,領袖武林,堂堂正正的武當派門下,更不會想到居然是真武頂玄真觀的護院真人,武當四木!"葉曼青聽到這裡,一顆心幾乎跳出腔來,只覺南宮平握住白己的手掌,也起了一陣顫抖。武當真人,居然作賊,這當真是駭人聽聞之事。

"錢癡"話聲方了,只聽一聲輕叱,幾聲龍吟,人影閃動,劍光繚繞,霎眼間這四個青袍道人"武當四木"已將"錢癡"圍在中間,四柄精光耀目的長劍,距離"錢癡"的咽喉、脊椎不及半尺,但這奇異的禿頂老人"錢癡"卻仍然盤膝端坐在地上,動也不動,神色間安洋已極,緩緩道:"各位還是坐下的好,這豈是刀劍可以解決的事!"紫面道人厲聲道:"胡言亂語,含血噴人,難道你不信武當四木,真有降魔伏兇的威力?頓時便能教你血濺當地!""錢癡"冷冷一笑,道:"胡言亂語,含血噴人……嘿嘿,請間四位背後的黃包袱裡,包的是什麼東西?"四柄長劍,劍尖齊地一顫,夜色中只見這"武當四木"的面容,更是大變。

"錢癡"道:"四位道長俱是大智大慧之人,試想我孤身一人,若非早已準備後着,怎敢面對以劍術武功名聞天下的武當四木說出此事,四位今夜若是傷了在下,不出五日,普天之下的武林中人便都知道一向號稱名門正宗的武當派四弟子,嘿嘿,不過也是強盜!"紫面道人道:"你縱然說出,卻也不會有人相信。""錢癡"仰天笑道:"空穴怎會來風?事出必定有因,武林中人是否有人相信有,多少人相信,道長們也想必清楚得很!"他目光環掃一眼,冷冷道:"依我之見,道長們是放下長劍的好。"四柄長劍,果真緩緩垂落了下來。

"錢癡"道:"坐,請坐,凡事俱有商量之處,我錢癡又豈是不通情理之人。""武當四木"一起緩緩坐了下來,四人面上,俱是一片驚愕之色,這四人雖有一身足以驚世駭俗的武功,卻苦幹江湖歷練太少。

"錢癡"道:"我久聞江湖人道:陽春白雪,紫柏青松,雲淡風清,獨梧孤桐。想見武當四木必是風標清華的高士,若非親見,我實也不敢相信竟會做出此事,想來四位必定也是初次出手,是以十分緊張,否則以四位的耳力目力,必定早已發現了我這壁上觀客!""武當四木"目光凝注,默不作答,但神色之間顯已默認。"錢癡"微微一笑道:"四位既是初次出手,我也不願毀了四位多年辛苦博來的名聲,只要四位能答應我兩件事情,我便永遠不將此事說出。"紫面道人正是"武當四木"之首"紫柏真人",濃眉一皺,道:"什麼事情?""錢癡"道:"此事說來並不十分困難,只要……""紫柏真人"突地冷冷截口道:"無論事情難易,只要貧道們力所能逮,均無不可,但施主卻不知該如何教貧道們相信施主日後永遠不說此事!""錢癡"微一沉吟,道:"這個麼……"突地長身而起,左掌護胸,右掌前拳,拇、食兩指環扣,其餘三指斜斜伸出,微一吸氣,身形竟斗然暴長半尺,緩緩道:"我說的話,四位總可相信了吧!"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懍,幾乎驚呼出聲來,只見他神氣軒昂,目射精光,當真威風凜凜,哪裡還是方纔的財迷錢癡!

"武當四木"面色更是大變,身軀各各一震,紫柏道人道:"前輩難道就是三十年前,在江湖中偶一現身,便已名震天下,盛極之時,卻又突然退隱的風塵三友其中之一人麼?""錢癡"微微一笑,霎眼間便又恢復了方纔狠瑣的神態,緩緩坐了下去。

"紫柏道人"長嘆一聲,道:"前輩既是昔年力蕩羣魔、連創六惡的風塵三友,貧道還有什麼話說,無論前輩有何吩咐,貧道無不從命!"聲名赫赫,不可一世,幾乎將與"武當派"當代掌門人"空竹道長"齊名的"武當四木",竟會對三十年前,在武林中僅如曇花一現的"風塵三友"如此尊敬畏懼,想當年"風塵三友"盛極之時,聲名該是如何顯赫!

南宮平、葉曼青交換了個驚詫的眼色,只聽"錢癡"緩緩道:"第一件事,四位請先將背後的包袱解下給我。""武當四木"愕了一愕,面面相覷,紫柏道人終於長嘆一聲,插劍入鞘,解下包袱,青松、獨梧、孤桐三位道長,自也遵命做了。

"錢癡"道:"包在一起。"

"武當四木"一起解開包袱,只見珠光寶氣,耀人眼目,南宮平、葉曼青心中一驚,輕輕向後退了一些,片刻間四包便已歸做一袋。

"錢癡"一手接過,一面說道:"這些珠寶,可是南宮世家交託給紅旗鏢局護送的?"南宮平手掌一顫。只聽"紫柏道人"頷首道:"不錯。""錢癡"雙目中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一字一字地問道:"第二件事,我且問你,你四人究竟爲了什麼,居然不惜身敗名裂,前來搶奪這批珍寶?""武當四木"神色又是一陣大變!

"錢癡"緩緩道:"此間除我之外,再無別人!"紫柏道人目光緩緩四下掃動一遍,夜色悽清,鳳吹林木。

南宮平緊緊握住葉曼青的手掌,兩人掌心,俱是一片冰冷。

只聽"紫柏道人"長長吐了口氣,道:"羣魔島!前輩可曾聽過羣魔島這三個字麼?""錢癡"霍然一震,道:"羣魔島!"聲音中充滿驚懾之意。

紫柏道人緩緩道:"不知若干年前,武林中便已有了羣魔島的傳說,也不知在若干年前,羣魔島便已與……"他語聲十分緩慢,神情充滿戒備,說到這裡,突地大喝一聲,手掌急揚,一道銀光,帶着一縷尖銳的風聲,破空而出!

南宮平、葉曼青心頭一懍,只見這道人高大的身軀,竟也隨着這一道銀光斜斜竄了起來。

銀光沒人樹影,一雙宿烏,輕唳飛起,卻另有一雙宿鳥,自木葉中跌落。

紫柏道人雙臂一振,腳尖輕點,倒掠而回,青松、獨梧、孤桐各各在暗中喘了口氣,"武當四木"果然名下無虛,數丈外宿烏的動靜,都逃不過他們的耳目,但他們卻疏忽了近在颶尺間竊聽的人。

"錢癡"忍不住道:"說下去。"

紫柏道人定了定神,接道:"也不知在若干年前,羣魔島便已與武林中的七大門派訂下秘約,羣魔島中之人,絕不干涉七大門派中事,也絕不傷害七大門派的弟子,但這七大門派卻都要答應爲羣魔島做一件事,無論什麼時候,無論什麼事情!"他輕輕喘了口氣,接道:"這秘約在少林、崑崙、崆峒、點蒼、峨嵋、華山以及我武當派的掌門以及有數幾個人口中,代代相傳,也不知道傳了多久,羣魔島卻始終未曾動過這權力,直到……"他長嘆一聲,接道:"直到月餘之前,羣魔島突地派來傳訊使者,令我們只要查出有南宮世家的財物經過武當數百里周圍以內,武當使要派人劫下,還要將護送財物之人、以他們自身所帶信物標誌殺死,至於那些財物,卻可任憑我們處置。""錢癡"目光閃動,緩緩道:"南宮世家雖然已有百餘年的基業,但除了與鏢局接觸外,從未聽過與武林中人有任何來往,怎地會跟羣魔島有了仇怨呢?"紫柏道人嘆道:"貧道們也都十分奇怪,想那羣魔島與七大門派訂下這秘約已有若干年,一直未曾使用權力,想必是對此極爲看重,哪知他們此刻卻用來對付與武林毫無關連的南宮世家,只是敝派掌門人爲了遵守前約,又實在不願與羣魔島爲敵,在無可奈何之下,才命貧道們做出此事!""青松道人"接着嘆道:"不但敝派如此,峨嵋、崑崙、崆峒等門派,想必也不會兩樣,只可嘆南宮世家不知與羣魔島,結下什麼怨仇,他縱然富可敵國,卻又怎能禁得住七大門派與之爲敵?""錢癡"盤膝端坐,木無表情,四下有如死般靜寂,突聽山藤一陣輕晌,一聲嬌喚:"你……"一個長身玉立的英俊少年,面容蒼白而僵木,目光瞬也不瞬,自山壁後緩緩走出,一步一步地向"武當四木"走了過來。

"武當四木"齊地一驚,閃電般翻身站起,"錢癡"脫口道:"南宮平!"紫柏道人驚道:"南宮平!"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

南宮平腳步不停,突然大喝一聲,舉步一掌,向紫柏道人劈去。

紫柏道人身形閃處,長袖一指,他因心有內疚,實在不願與"南宮世家"中人動手,僅是隨意揮出一招。

哪知他長袖方出,南宮平身軀一搖,便已倒在地上。

剎那間但見人影一閃,一個翠衫少女如飛掠來,撲在南宮平身上,惶聲道:"喂……你……你……"突地擡起頭來,大罵道:"南宮世家究竟與你有何怨仇,你……你們難道要把南宮世家的人都害死麼?話未說完,已有兩行淚珠,奪眶而出,"武當四木"面面相覷,滿面惶然。"錢癡"仔細端詳了南宮平兩眼,又輕輕一把他的脈息,道:"不妨事的,他只是身體虛弱,心火上升,加以疲勞、驚恐、激怒,內外交攻,纔會暈倒,並非受了內傷,只要將息兩日,吃幾貼藥就會好了。"葉曼青輕托起了南官平的身軀,恨聲道:"我只道,武當乃是名門正派,哪知卻是卑鄙無恥的小人,自今日起你們武當派不但已與止郊山莊結下深仇大恨,我還要教天下武林中人,都知道你們武當派真正的面目!"她心中悲憤填膺,話一說完,回頭就走,只見面前人影一閃,"武當四木"已一排擋在她面前,孤桐道人道:"姑娘慢走!"葉曼青柳眉一揚,道:"你要做什麼?"

紫怕道人長嘆一聲,道:"敝派此舉,實是情非得已,但望姑娘能瞭解敝派的苦衷。"葉曼青冷"哼"一聲,道:"什麼苦衷!爲了自家苟安一時,居然與惡魔訂約,隨意做出這些不仁不義、不公不道的事,還敢厚顏來替自己解說,這豈非江湖下五門的行徑!""武當四木"被她罵得目定口呆。

"錢癡"乾咳一聲,道:"姑娘……"

葉曼青霍然轉過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於你什麼事,你不是隻要有錢到手就心滿意足了麼?""錢癡"怔了一怔。

葉曼青目光四掃,道:"你們要麼就亂劍齊下將我刺死在這裡,要麼就閃開道讓姑娘下山去。"孤桐道人道:"貧道們既不能傷及姑娘,也不能讓姑娘下山,只得委屈姑娘,到一個地方暫住些時日,等到……"葉曼青大喝道:"等到什麼?你們這是在做夢,莫看你們武當四木在江湖中頗有威風,我葉曼青卻沒有將你們放在眼裡!"突聽山下"噗哧"一聲輕笑,一個嬌脆有如銀鈴般的聲音吃吃笑道:"好厲害的小姑娘!"衆人齊地一驚,齊聲叱道:"誰?"

山岩下"咯咯"笑道:"小妹妹!不要怕,是你的老姐姐來了。"一話聲未了,山下已有如輕煙般掠上兩條人影,並肩立在山岩的邊緣,山鳳一過,他們的身形也隨之搖了兩搖,就像是風中的柔草一樣。

"武當四木"心頭一驚:"好高的輕功!"

只見這兩人亦是一男一女,男的亦是英挺俊逸,只是神情間滿帶一片傲氣,女的更是嬌媚絕倫,豔光照人,讓人不敢逼視。

葉曼青驚呼一聲:"梅吟雪!"

"武當四木"又是一驚:只聽梅吟雪嬌笑着道:"小妹妹,告訴我,是不是這幾個老道士欺負了你!讓老姐姐替你出氣!"葉曼青面色一沉,冷冷道:"不用費心,我的事我自己會料理。"梅吟雪秋波一轉,咯咯笑道:"喲,你看你這是在說什麼?你手裡還抱着個大男人,怎麼會是這四個老道的敵手,若不是老姐姐恰巧經過這裡,你這個嬌滴滴的大姑娘,豈不是要被人家欺負了。"她邊說邊笑,嬌軀有如花枝亂顫,眼波更是四下亂飛。

紫柏道人沉聲道:"梅姑娘大名,貧道們雖然久已聽聞,但天下武林中人,無論是誰,在貧道面前說話,也得放尊重些!"梅吟雪"噗哧"一笑,側目道:"東來,你聽到沒有,這四個老道的口氣是不是太狂了些!"戰東來目光自始至終都在癡癡地望着她,此刻連連頷首道:"極是極是,的確是太狂妄了些!"葉曼青冷冷道:"這裡的事,和你們毫無關係,你們還是去……去吃點心好了。"雙臂一縮,將南宮平抱得更緊了些。

梅吟雪笑道:"不管有沒有關係,這件事我是管定了的,你要是不願看到我這個老姐姐,你就快點走開好了。"葉曼青心中暗歎一聲,忖道:"她還是對他好的,無論怎樣,都要幫他的忙。"口中冷冷道:"我早就要走了!"腳步一動,只聽孤桐道人低叱一聲:"且慢!"梅吟雪道:"人家大姑娘要走,你們老道攔住人家做什麼?""武當四木"目光一掃,只見那奇異的老人,昔日的"風塵三友",今日的"錢癡"竟已不知在何時走得無影無蹤,孤桐道人腳步一錯,輕輕滑到梅吟雪身前,冷冷道:"久聞姑娘武功融會百家,深不可測,此刻姑娘對貧道們如此說話,想必是要施展一下身手了。"青松、獨梧兩個道人身形一轉,品字形立在她身後,只有紫柏道人,面如凝霜,仍木立在葉曼青身前。

梅吟雪輕輕一笑,望也不望這三個道人一眼,側首道:"東來,你看有人竟敢對我這樣說話,你還不教訓教訓他們!"戰東來雙眉一揚,大聲道:"出家人如此無禮,正該教訓他們一番。"孤桐道人目光一凜,道:"無知豎子,竟敢在武當四木面前說出教訓兩字。"戰東來微微一愕,道:"武當四木?"

孤桐道人道:"正是!""嗆啷"一聲,長劍出鞘!

戰東來突地大喝一聲:"武當四木是什麼東西。"身形一轉,揮手一掌指向孤桐道人脅下,"武當"、"崑崙"雖有舊交,但這本就一意孤行的少年,此刻玉人在側,更什麼都不管了。

孤桐道人冷笑一聲,叱道:"孽障!"錯步回臂,抖手一劍,自脅下穿出,直削戰東來的手腕,這一招招式迅快,部位刁鑽,確是絕妙好招,戰東來沉時揚掌,只見對方劍勢一引,已向自己當胸刺來。

他身後便是削巖,眼看無處可退,孤桐道人冷笑道:"這等身手,也配……"話聲未了,只見這少年明明一腳踩空,身形反而斜斜飛起,凌空微一踢腳,雙臂一沉,蒼鷹般筆直撲將下來。

孤桐道人心頭一驚,連退三步,沉聲喝道:"你可是崑崙門下?"戰東來腳尖沾地,冷冷道:"崑崙門下又怎樣?"左掌斜削,右掌橫擎,連環拍出三掌,搶入劍光之中。

梅吟雪輕輕一笑,道:"好掌法,再加下一招三軍齊發,這老道便要招架不住了。"原來就在這短短數日之中,戰東來爲了博佳人青睞,已將"崑崙"絕技精華,全部告訴了她。

孤桐道人冷笑一聲,道:"只怕未必!"劍勢翻轉,無比急迅地攻出三劍,看似三招,實是一招,最後一劍,宛如一片光牆般擋在自己身前。

梅吟雪笑道:"好一招堅壁清野,但也擋不住人家的三軍齊發呀!"嬌笑聲中,戰東來拗步進身,右足忽地一圈,斜斜踢向孤桐道人持劍的手腕。

孤桐道人劍勢一偏,戰東來左掌已自劍光中穿出,直點他"期門"、"將臺"兩處大穴,孤桐道人挑劍分刺,哪知戰東來右掌已向他時間"曲池"大穴拍來,他大驚之下,身形一縮,只聽"啪"地一聲輕響,戰東來雙掌合攏,竟夾仁了他的劍尖。

這一招四式,當真是一氣呵成,快如閃電,孤桐道人驚怒之下,運勁回撤,只覺掌中的長劍,猶如插人生鐵中一般,他用盡全力,竟也抽它不出。

梅吟雪"咯咯"笑道:"怎麼樣,我可是沒騙你。"戰東來滿面得色,輕喝一聲:"起!"手掌一翻,竟將孤桐道人掌中長劍震飛出去,劍柄斜斜挑起,剎那間,只聽"鐺"一聲清鳴,戰東來得意的笑聲尚未發出,但覺手腕一震,方自奪來的長劍,便又脫手飛出!

夜色中只見一溜青光,破雲而上,孤桐道人手掌一穿,身形斜飛,去勢其快如矢,道袍颼颼飛舞,長劍勢道未衰,已被他接在手中。

青松道人一劍震飛了戰東來掌中之劍,劍勢不停,直削下來,削向戰東來的手腕,獨梧道人長劍出鞘,"唰"地一劍,刺向戰東來的左脅。

梅吟雪道:"好不要臉……"突覺頭頂上一縷尖風削下,孤桐道人身劍合一,凌空一劍削來,這一劍勢道之強,有如霹靂閃電,便是頂尖高手,也萬萬不可力敵。

哪知梅吟雪居然不避不閃,孤桐道人心中一喜,突見梅吟雪身軀竟平空向後退縮一尺,幾乎已立在危巖之外。

孤桐道人收勢不及,只聽"突"地一聲,這一劍竟插入山石中。

"武當四木",各有專長,但劍法輕功,卻數"孤桐"爲勝,他此刻偶一大意,竟連失兩招,心中羞憤交集,手掌按住劍柄,身軀的溜一轉,雙足便已踢向梅吟雪前胸。

梅吟雪輕輕一笑,道:"這也是出家人用的招式麼?"開始說話時,她身軀竟筆直地向危巖下落了下去,但說到最後一字,她卻又掠上了這高達三丈的危巖,身形之輕靈巧快,當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孤桐道人心頭一震,濁氣驟升,"啪"地一聲,長劍折爲兩段,劍柄崩出落到巖下。他凌空一個翻身,"颼颼"落在地上,望着插在地上的半截斷劍出神,只聽耳畔一聲嬌笑,一雙纖手,已貼上了他背後的"靈臺"大穴。

那邊"青松"、"獨梧"掌中的兩柄長劍,已將戰東來圍在劍光之中,戰東來挾技下山,此刻實已算得是武林中難見的高手,但此刻兩個功力深湛、享名已久的武當劍客,竟施展出武當的鎮山絕技"兩儀劍法"!

他師兄弟兩人同時習藝,兩柄長劍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但見劍光繚繞,劍花錯落,戰東來僅能勉強招架,哪裡還有餘力還手!

紫柏道人木立在葉曼青身前,他自恃身分,只要葉曼青不動,他也不會出手。

葉曼青道:"你真的不讓我走麼?"

紫柏道人道:"因爲事屬敝派一派聲譽,貧道不得不如此做了。"葉曼青垂首望了南宮平一眼,只見他雙目緊閉,面容蒼白,呼吸十分微弱,她又驚又怒,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忍住滿腔委屈,道:"若是我發誓此後絕不說出今日之事,你該讓我走了吧!"紫柏道人微一沉吟,忽地瞥見四師弟已被梅吟雪制住,心念一轉,立刻道:"姑娘身出名門,貧道今日就信了姑娘的話。"身形一閃,讓開一邊,舉手道:"請!"

葉曼青怔了怔,但心中只顧念南宮平的安危,一言不發,大步走去。

梅吟雪一掌貼上了"孤桐道人"背上的"靈臺"大穴,輕輕一笑,道:"三位道長可以住手了麼?要是誰再動一動,那麼……"突見葉曼青竟已走向山下,不禁一呆,頓住語聲。

紫柏道人沉聲道:"兩位師弟住手!"

青松、獨梧劍光一收,後退三步,紫怕道人大步走向梅吟雪,只見她目光呆呆地凝視着葉曼青的背影,心中一動,沉聲道:"那位姑娘已經走了,姑娘還要怎樣?"梅吟雪心中思潮亂得有如春天的簾織細雨,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話,孤桐道人卻是滿腔悲憤!突地大喝一聲,舉手一掌,反揮而出。

葉曼青抱着南宮平,掠下山巔,她這幾日來又何嘗不是勞累交加,疲乏不堪,身子方自落到地上,突覺真力已是不濟,嬌呼一聲,跌倒在地。

這一聲大喝,一聲嬌喚,幾乎在同一剎那間發出。

梅吟雪一驚一震,本能地向前一推手掌,孤桐道人悶吭一聲,行出數步,撲面跌倒,而梅吟雪此刻纖腰微擰,已掠下山岩。

紫柏、青松、獨梧三人,驚呼一聲,涌到孤桐道人身前,紫柏道人惶聲道:"四師弟……你……你……""武當四木"雖非手足,但自幼同門,情感實如兄弟,他四人數十年來,從未受到傷挫,此刻孤桐重傷,紫柏、青松、獨梧便不禁方寸大亂,紫柏道人更已急得說不出話來。

戰東來目光四掃一眼,聳一聳肩膀,轉身掠了下去,道:"吟雪,吟雪,我們該走了吧。"志得意滿地向梅吟雪走了過去,這幾日來他雖未能真個一親芳澤,但佳人常在身畔,他已極爲滿意,對於來日,更是充滿了信心。

只聽那邊山岩下葉曼青的口音冷冷道:"不用你費心,我還站得起來。"戰東來微一縱身,趕了過去,冷笑道,"你看這女子當真是無情無義,我們剛纔解了她的圍,她此刻就翻臉了。"葉曼青雖已跌在地上,但懷中仍緊抱着南宮平,此刻喘過了氣,一躍而起,冷笑道:"方纔是你們解的圍麼?哼哼!"梅吟雪笑道:"小妹妹,我知道,是你自己走出來的。"葉曼青道:"你知道便好。"轉身又要走開。

梅吟雪道:"小妹妹,你要到哪裡去?"

葉曼青冷冷道:"你我各行各道,你管我到哪裡。"戰東來道:"誰願意管你的事?"輕輕一拉梅吟雪衣袖,道:"她既不知好歹,我們還是走吧!"梅吟雪笑容一頓,一甩手腕,輕叱道:"你少多話!"戰東來怔了一怔,梅吟雪瞧也不瞧他,轉面向葉曼青道:"小妹妹,你懷裡抱着一個病人,自己氣力也不濟,這裡前不沾村,後不帶店,你孤身一個女孩子,走得到哪裡?"葉曼青停下腳步,暗暗嘆息了一聲,梅吟雪又道:"何況他病況看來不輕,若是耽誤了醫治,說不定……說不定……唉!你放心,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因爲他師傅待我不錯,他又曾救過我,所以我才說這些話。"她面上雖仍帶笑容,但心中卻是一片委屈愁苦,要知她一生倔強冷傲,就連她自己做夢也未曾想到自己居然也會如此對人關心,居然向另一個女孩說出這樣委屈求全的話來。

葉曼青緩緩垂下頭來,又不禁地暗中長長嘆息了一聲,想到自己不但氣力不濟,而且身無分文,四望一眼,四下一片黑暗,她實在也覺得有些心寒,若是她孤身一人,她什麼也不懼怕,但此刻爲了南宮平,她又怎能一意孤行呢?

良久,良久,她終於輕嘆一聲,道:"那麼你要怎麼辦呢?"梅吟雪道:"還是讓我陪着你們,先醫好他的病。"戰東來面色一變,大聲道:"你要跟着他們走麼?"梅吟雪嘴角浮起一絲笑容,轉過頭來,道:"不可以麼?"戰東來道:"我們兩人走在一路,多麼自在,加了這個病人,豈非討厭!"梅吟雪輕輕一笑,道:"誰要跟你走在一路,你早就可以走了,還站在這裡於什麼?"戰東來變色道:"你要我走?"

梅吟雪輕笑着點了點頭。

戰東來呆了一呆,大聲道:"你不能跟他們走,你……你不能離開我。"梅吟雪面色一沉,道:"你憑了什麼?自以爲可以來管我的事!"她笑容一斂,面上立刻有如嚴冬的霜雪般寒冷。

戰東來道:"我什麼都告訴了你,什麼都給了你,你……"梅吟雪冷冷道:"什麼都是你自願的,難道我曾對你要過什麼了?"戰東來呆了半晌,突地放聲大喊道:"你不能走,我不能離開你……"雙臂一張,和身撲了上去,想將梅吟雪緊緊抱在懷裡。

梅吟雪雙眉微皺,輕叱一聲:"好賤的男人!"揮掌拍出一掌。

戰東來竟不知閃避,只聽"啪"地一聲,這一掌着着實實擊在他左肩之上,他大喝一聲,飛出五尺,撲地倒下,當場暈厥。

梅吟雪目光滿含輕蔑,再也不望他一眼,拉着葉曼青的手臂,道:"我們走!"葉曼青回頭一看,終於跟着她走去。

兩人各有心事,俱是默無一言。

葉曼青忖道:"難怪人人說她冷血,她手段的確又冷又毒,但是……唉!她待南宮平,卻也沒有一絲一毫是冷血的樣子呀。"只聽梅吟雪輕輕一笑,道:"世上有些男人,的確可恨得很,他只要對你有一些好處,就想要從你的身體上收些什麼回來,這是現在,若是早些年,那姓戰的哪裡會還有命在。"葉曼青默然良久忍不住冷冷道:"難道別人就不會真的對你生出情感麼?就正如你也會對別人生出情感一樣!"梅吟雪呆了一呆,喃喃道:"情感……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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