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滿面虯鬚、雙晴怒凸的大漢,一手抓着窗格,五指俱已嵌入木中,半倚着灰白色的土牆,倒斃在地上,他猙獰的面容,正與土牆同一顏色,他寬闊的胸膛上,斜插着一面紅旗,那烏黑的鐵桿,入肉幾達一尺,鮮血染紫了他胸前的玄黑衣服。
另一個濃眉闊口的漢子,手掌絕望地卷着,仰天倒在地上,亦是雙晴怒睜,面容猙獰,充滿着驚恐,他掌中嵌着一隻酒杯的碎片,胸膛上也插着一面烏杆的紅旗。
他身側覆面倒臥着一條黑衣大漢,一手搭着他同伴的臂膀,雖然看不見面容,但半截烏黑的鐵桿,自前胸穿人,自背後穿出,肢體痙攣地蜷曲着,顯見死狀更是慘烈痛苦。
還有八、九人,有的倒臥椅邊,有的端坐椅上,有的衣冠不整,有的甚至未着鞋襪,便自屋中奔出,但方自出門,便倒斃在地上。
這些人死狀雖然不同,但致死的原因卻是完全一樣——被他們自己隨身所帶的紅旗插入胸膛,一擊斃命。
他們左手的姿態雖然不同,但他們的右掌卻俱都緊握刀柄,有的一刀還未擊出,有的甚至連刀都未拔出鞘來。
南宮平目光緩緩自這些屍身上移過,身中的血液彷彿已凝結。
立在門畔,他驚呆地愣了半晌,葉曼青面色更是一片蒼白,虛軟地倚在門上,那店掌櫃呆視着他們,竟也不敢開口。
南宮平認得這些黑衣大漢,都是"紅旗鏢局"司馬中天手下的鏢師,這些"紅旗鏢客"們在武林中雖無單獨的聲名,但卻人人俱是武功高強、行事機警的好手。
"鐵戟紅旗震中州"司馬中天之所以能名揚天下,"紅旗鏢局"之所以能在江湖間暢行無阻,大半都是這些"紅旗鏢客"的功勞。
而此刻這些武林中的精銳好手,競有十餘人之多一起死在這小小的洵陽城中、這小小的客棧裡,死狀又這般悽慘、恐怖而驚惶,當是一件令人不可思議之事!
是誰有如此膽量來動"紅旗鏢局"?是誰有如此武功能令這些武林好手一招未交,便已身死?這簡直不像人類的力量,而似惡魔的傑作!
南宮平定了定神,舉步走人房中,房中的帳幔後,競也臥着一具屍身,似乎是想逃避、躲藏,但終於還是被人刺死。
也是一杆紅旗當胸插入,南宮平俯下身來,扶起此人的屍身,心頭突地一動,只覺此人身上猶有微溫,他試探着去推拿此人的穴道,既無中毒的徵象,穴道也沒有被人點正,那麼如此多人爲什麼會眼睜睜地受死?難道這麼多人竟無一、人能還擊一招?
又是一陣驚恐的疑雲,自南宮平心頭升起,突覺懷中的屍身微微一陣顫動,南宮平心頭大喜,輕輕道:"朋友!振作些!"這"紅旗鏢客"眼簾張開一線,微弱地開口道:"誰?……你是誰?"南宮平道:"在下南宮平,與貴鏢局有舊,只望你將兇手說出……""他言猶未了,這"紅旗鏢客"面容突又一陣慘變,喃喃道:"南宮平……南宮……完……了……完了……"南宮平大驚道:"完了!什麼完了!"只見這"紅旗鏢客"目光呆呆凝注着屋角,口中只是顫聲道:"完了……完……""了"字還未說出,他身軀一硬,便永生再也無法言語。
南宮平黯然長嘆一聲,忍不住回首望去,只見那屋角竟是空無一物,他凝目再望一眼,才覺得那裡似乎曾經放過箱子木器之類的東西,但此刻已被人取去。
"劫鏢!"這一切看來都是被人劫了鏢的景象,但這一切景象中,卻又包涵着一種無法描摹的神秘而又恐怖的意味。
南宮平心念閃動,卻也想不出這最後死去的一個"紅旗鏢客"臨死前言語的意義,"難道此事與南宮世家有什麼關係?"一念至此,他心中突然莫名所以地泛起一陣寒意。
回首望去,只見葉曼青亦已來到他身後,滿面俱是沉思之色,口中沉吟道:"南宮……完了……"忽然擡起頭來,輕輕道:"這紅旗鏢局可是常爲你們家護送財物麼?"南宮平頷首道:"不錯。"
葉曼青道:"那麼他們這次所護之鏢,大約也是南宮世家之物,所以他被人劫鏢之後,在慚愧與痛苦之中,纔會對你說出這樣的話來。"南宮平沉思半晌,竟然長長嘆息了一聲,意興似乎十分落寞。
葉曼青道:"你嘆什麼氣呢?南官世家即使被人劫走一些財物,也不過有如滄海之一粟,算得了什麼。"這句話中本來有些譏諷之意,但她卻是情不自禁,誠心誠意他說出來的,無論多麼惡劣尖刻的言語,只要是出自善意而誠懇之人的口中,讓人聽來,其意味便大不相同。
南宮平嘆道:"我哪裡會爲此嘆氣。"但面上泛起一絲苦笑,接着道:"有些道理極爲簡單明顯之事,我卻偏偏要去用最最複雜困難的方法解釋,豈非甚是愚蠢?"葉曼青嫣然一笑,突聽門外響起一片狗吠聲,聲音之威猛剛烈,遠在常狗之上。
接着,門外金光一閃,一條滿身金毛閃閃生光、身軀如弓、雙目如燈、短耳長鼻、驟眼看來宛如一匹幼馬的金色猛犬,急步走入房中。
這條猛犬不但吠聲、氣度俱與常大大不相同,頸圈之上,竟滿綴黃金明珠,雖不住俯首在地上嗅聞,但顧盼之間,卻仍有犬中君王之勢。一個鷹目鷂鼻、目光深沉的黑衣人,手中挽着一條黃金細鏈,跟在這猛犬之後,此人氣度雖亦十分陰蟄機警,但一眼望去,反似一名犬奴。
門外人聲嘈亂,議論紛紛,但都在說:"想不到這西河名捕金仙奴今日居然會來到洵陽,有他在此,這件劫案大約已可破了。"黑衣人目光掃了南宮平、葉曼青兩人一眼,雙眉微微一皺,回首道。林店東,在我未來之前,你怎能容得閒雜人等來到這裡!"黑衣人冷"哼"一聲,沉下臉來,葉曼青見這金色猛犬生相如此奇特,忍不住要伸手撫摸一下。哪知她手掌還未觸及,這猛犬突地大吼一聲,滿身金毛,根根豎立。黑衣人變色遣:"鄰女子快些退後,你難道不要命了麼?"葉曼青柳眉一揚,只覺南宮平輕輕一拉她衣袖,便不禁將已到口邊的怒喝壓了回去,只見黑衣人已俯下身子,輕拍着這猛大的背脊,道:"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他們再也不敢碰你的了。"神態間也宛如奴才伺候主子一般。
那猛犬口中低吼了兩聲,犬毛方自緩緩平落,黑衣人霍然站起身來,厲聲道:"你兩人是誰?還站在這裡作甚?"葉曼青冷冷道:"我站在這裡你管得着麼?"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好個無知的女子,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竟敢妨害我的公務。"葉曼青亦自冷笑,一聲,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左右不過是條小狗的奴才而已。"她語聲甚是高朗,門外衆人聽來,俱不禁面色大變,暗暗爲她擔心。
原來這條黃金猛犬,名叫"金仙",不但兇猛矯健,普通武林中人,幾難抵擋它一撲之勢,而且嗅覺最是靈異,無論什麼兇殺劫案,只要它能及時趕到,就憑一點氣息,它便必定可以追出那些兇手或盜賊的去向及藏匿之處。
多年來被它偵破的兇案,已不知凡兒,犬主黑衣人"金仙奴",竟也因大而成名,成爲北六省六扇門中最有名的捕頭。
只是他雖是人憑犬貴,而且自稱"金仙奴",卻最忌諱別人提到此點,此刻葉曼青在無意中如此尖銳地刺到他隱痛之處,剎那問他本已蒼白的面容便已變得一片鐵青,回首大喝道:"來人呀,替我將這女刁民抓下去!"葉曼青仰天冷笑數聲,道:"本應狗是人奴,此刻卻變了人是狗奴……嘿嘿,嘿嘿。"右掌突地一擡,目光冰冷冷地凝注着已自衝入門內的四個手舉鐵尺鎖鏈的官差身上,道:"你們若有誰敢再前進一步,我立刻便將你們斃在掌下。"黑衣人"金仙奴"雙眉一揚,暗中鬆開了掌中所挽的金鍵,道:"真的麼?"話聲未了,南宮平已橫步一掠,擋在葉曼青身前,道:"且慢!"黑衣人擡眼一望,只見面前這少年容顏雖然十分憔悴,但神色間卻自有一種清華高貴之氣,手掌不禁向後一提,那猛犬也隨之退了一步,他方纔本有放犬傷人之意,此刻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是沉聲道:"你是什麼人?難道也和這女……"南宮平微微一笑,截口道:"在下久聞閣下乃是西河名捕,難道連忠好善惡之分部分不清楚?"金仙奴道:"兇殺之場,盜竊之地,豈有忠誠善良之人!"南宮平面色一沉,道:"那麼金捕頭是否早已認定了在下等不是主謀,便是共犯,在下等在此間,便是專門等着金捕頭前來捉拿於我?"金仙奴四望一眼,只見到窗外的人羣,都在留意着自己的言語,冷"哼"一聲,道:"此刻雖尚不能決定,但片刻後便知分曉了。"手掌一鬆,俯身一拍,道:"金老二,要再麻煩你一次了。"金鍊一脫,那名犬"金仙"便有如飛矢一般直竄出去,眨眼之間,便在這前後左右,大小四間房中繞了一圈,昂首低吠了三聲,突地竄到南宮平及葉曼青足下,唉了兩嗅,突又竄開,以方纔的速度,又在前後四間房中繞了一。圈,昂首低吠三聲,竟又繞着牆壁四下狂奔起來,越奔越緩。
金仙奴面上本是滿帶驕傲自信之色,但等到"金仙"第二次繞屋狂奔時,便已露出焦急、奇怪之意,"金仙"每奔一圈,他焦急奇怪之意便更強烈幾分,到了後來他額上竟似已沁出汗珠,情不自禁地隨着"金仙"繞屋急行,終於越行越緩,額上的汗珠卻越流越急,口中喃喃道:"老二,還沒有尋出來麼?老二,還沒有……"葉曼青仰首望天,冷冷一笑,卻見那名犬"金仙"突地停下步子,轉向門外走去,門外衆人目光俱都凝注在這條名大身上,此時立刻讓開一條道路。
金仙奴長長鬆了口氣,得意地斜瞟南宮平及葉曼青一眼,沉聲道:"兄弟們,休要讓這兩人走了。"大步隨之走去。
南官平輕輕道:"他若是真的能察出這兇案的兇手,我倒要感激他了。"葉曼青道:"跟去。那四個官差一抖鐵鏈,道:"哪裡去?"葉曼青身形一轉,手掌輕輕拂出,只聽一連串"叮鐺"聲響,那四個官差掌中的鐵尺鎖鏈已一起掉在地上。
他們四人幾曾見過這般驚人的武功,四個人一起爲之怔住,眼睜睜地望着南宮平與葉曼青走出門外,誰也不敢動彈一下。
只見那猛犬"金仙"去到院中,略一盤旋,突然一挫、一躍,跳過了院牆,金仙奴毫不遲疑地隨之掠過,"金仙"已在這院中的房門外狂吠起來。
金仙奴神情緊張,回首大喝道:"這院裡住的是什麼人?"此刻衆人已涌到院中,聽到這一聲呼喝,不約而同地一起轉身望去,南宮平與葉曼青亦己緩步而來,恰巧迎着數十道驚訝的目光。
金仙奴喝道:"果然就是你兩人住在這裡!"
葉曼青道:"住在這裡又怎樣?"
金仙奴道:"那麼你就是劫財的強盜,殺人的兇手。"人羣立刻譁然,那林姓店東一連退了三步,誰也不敢再站在兩人身側。
南宮平沉聲道:"閣下的話,可是負責任的麼?"金仙奴道:"十餘年來,在我金仙奴手下已不知多少兇手盜賊落網,不曾有一件失誤,你兩人還是乖乖束手就縛的好。"南宮平目光一瞥那猶在狂吠不已的猛大,突地想起了那貪財的神秘老人"錢癡",面色不禁爲之一變,趕上幾步一掌推開了房門,只見房中空空,哪裡還有那老人的影子!
金仙奴哈哈笑道:"你同黨雖然早已溜走,但我只要抓住了你,何愁查不出你同黨的下落。"手掌一反,自腰間扯下一條鏈子銀槍,道:"你兩人可是還想拒捕麼?"手腕一抖,將鞭抖成一線,緩緩向南宮平走了過去。
本自立在院中的人羣,一起退到了院外,林店東更是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南宮平雙眉一皺,道:"閣下事未查明,便……"金仙奴道:"有了我金仙的鼻子,還要再查什麼?"銀光閃處,摟頭一鞭向南宮平擊下,葉曼青只怕南宮平病勢未愈,嬌叱一聲,方待出手,只聽身後一陣勁鳳,方纔還在昂首狂吠不已的猛大"金仙",此刻竟無聲無息地向她撲了過來,來勢之疾,絲毫不亞於武林中的輕功高手。
這猛犬本來就十分高大,雙足人立,白牙紅舌,恰巧對準了葉曼青的咽喉,四下人羣驚喟一聲,眼見如此清麗的女子,剎那間便要傷在森森犬齒之下。
葉曼青身形一側,無比輕靈地溜開三尺,她這種身法幾乎已和輕功中最稱精奧的"移形換位"之術相似,哪知這猛犬"金仙"竟能如影附形般隨之撲來,兩條前足,左右閃動,宛如武夫掌中的兩柄短劍,未至敵身,先閃敵目,葉曼青暗暗驚忖道:"難怪此犬能享盛名,身手看來真比一般練家子還要矯健靈活幾分。"她本無傷及此犬之心,此刻心中更有些愛惜,左手一揮,閃電般拍在"金仙"頭頂之上,輕叱道:"退下去!"擰腰一轉,只見南宮平雖是大病初癒,但對付"金仙奴"掌中的一條銀鞭,仍是綽綽有餘,他以無比巧妙的步法閃動身形,那條虎虎生風的銀鞭,根本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衆人此刻又是大驚,又在暗中竊竊私語:"這少年男女兩人,看來當真就是那邊兇殺劫案的兇手,否則他們怎會有這樣的武功。"但等到"金仙"第二次往葉曼青身上撲去時,他們卻又不禁發出一聲驚呼。
葉曼青輕叱道:"畜牲!"回身一掌,這次她掌上已用了四成真力,哪知"金仙"低吠一聲,竟避了開去,伏在地上,虎虎作勢,似是不將葉曼青咬上一口,便絕不放手似的。
突聽一陣嘈亂的腳步聲,院外已奔來數十名官差,有的手持紅櫻長槍,有的拿着雪亮鋼刀,南宮平雙眉微皺,閃身避開了金仙奴一招"毒蛇尋穴",沉聲道:"你若再不住手,將事情查辦清楚,莫怪……"語聲未了,突聽一聲厲喝:"住手!"
喝聲有如晴天霹靂,已使衆人心頭一震,喝聲未了,又有一陣疾風自天而降,一柄槍尖縛着一面血紅旗幟的烏杆鐵戟,"唰"地一聲,自半空中直落下來,筆直地插入院中的泥地裡,長達一丈的鐵桿,入土幾有三尺!
金仙奴一驚住手,轉身奔人院中,只聽遠處一個蒼老洪亮的聲音道:"金捕頭,兇手已查出了麼?"說到最後一字,一個銀髯自發、高顴闊口的華服老人,已有如巨雕般帶着一陣勁風掠入院中,金仙奴滿面喜色,道:"司馬老鏢頭來了,好了好了……"回身一指,"兇手便在那裡!"華服老人目光隨着他手指望去,面上突地現出怒容,沉聲道:"兇手便是他麼?"金仙奴道:"不錯,但除了這男女二人之外,似乎還有共謀……"·華服老人突地大喝一聲:"住口!"金仙奴爲之一怔,後退三步,華服老人已向南宮平迎了過去,歉然笑道:"老夫一步來遲,倒叫賢侄你受了冤枉氣了。"南宮平展顏一笑,躬身長揖了下去,道:"想不到老伯今日也會來到此間……"華服老人伸手一拉他臂膀,面上笑容一斂,回首道:"金捕頭,請過來一趟。"金仙奴既覺驚奇,又覺茫然,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掌中的銀鞭低低垂在地上,像是條死蛇似的。
華服老人道:"你說的兇手就是他麼?"
方纔那等驕狂的兩河名捕,此刻似乎已被這華服老人的氣度所懾,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華服老人沉聲道:"若是你以前的辦案方式,也和這次一樣,倒真叫老夫擔心得很。"金仙奴瞧了那猛1"金仙"一眼,這條猛大自從見到這華服老人後竟亦變得十分溫馴,金仙奴訥訥道:"晚輩也不敢深信,但事實……"華服老人冷笑一聲,道:"事實?你可知道他是誰麼?"他語聲微微一頓,接口道:"他便是當今南宮世家主人的長公子,武林第一名人不死神龍的得意門徒南宮平!"過幾句話說得聲節鏗鏘,金仙奴面色一變,目光開始發愣地望向南宮平。
南宮平微微一笑,道:"這本是……"
"是"字尚未說出,已見一道烏光自人羣中擊來,南宮平身形一閃,華服老人大喝一聲,舉手一掌,將那道烏光擊得斜開一丈,雙肩一聳,向人羣中飛掠而去。葉曼青一言不發,纖掌一穿,也向人羣中掠去,恰恰和華服老人不差先後同時到達了暗器射出的方向。
那猛犬"金仙"竟也跟在華服老人身後,人羣一陣騷亂,華服老人與葉曼青同時落到地上,同時四望一眼,但見人頭擁涌,人人俱是滿面驚慌,哪裡分辨得出誰是發射暗器之人!
兩人一起微皺眉頭,轉過身來,葉曼青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可就是人稱鐵戟紅旗震中州的司馬老英雄麼?"華服老人造:"不錯。"目光上下一掃,接道:"姑娘可就是名滿江湖的孔雀妃子麼?"葉曼青含笑搖了搖頭。
突聽人羣中一個長衫漢子,手指外面,喊道:"走了走了……"他喘了口氣,惶聲接道:"方纔我親眼看到他射出暗器,但不敢說,哪知他乘着……"華服老人司馬中天及葉曼青,不等他將話說完,早已隨着他手指的方向,如飛掠去。
這長衫漢子目光中閃着一絲詭笑,悄悄自人羣中退了開去,只見面前人影一花,南宮平已擋在他面前,冷冷道:"朋友這就要走了麼?"長衫漢子怔了一怔,南宮平道:"我與朋友你無冤無比,素不相識,你爲何無端要以暗器傷我?"他緩緩伸出手掌,掌上握着一方絲中,絲中上赫然竟有一隻烏光熾熾、前尖後銳、似針非針、似梭非梭,形式極爲奇特的暗器。南宮平接道:"如此絕毒的暗器,如非深仇大敵,爲何輕易施用?"長衫漢子神色驟變,道:"你說什麼,我……我全不知道。"突地舉手一掌,向南宮平直擊過去!
南宮平冷笑一聲,微一閃身避過,長衫漢子似也欺他體力太弱,進身上步,又是一掌。
哪知他這一掌招式還未用到,忽覺身後衣領一緊,他大涼之下,回目望去,只見"鐵戟紅旗震中州"面寒如水,立在他身後喝道:"鼠輩,竟敢在老夫面前弄鬼!"雙臂一振,竟將此人從地上舉了起來,遠遠拋了出去。
南宮平暗歎一聲,忖道:"這老人到了這般年紀,怎地生性還是如此火爆,如將此人摔死,怎麼還查得出他的來歷。"他大病初癒,真力未復,雖有救人之心,卻無救人之力。
就在這剎那之間,突地又有一條人影,電射而來,隨着那被司馬中天擲出的長衫漢子的去勢,將之輕輕一託,同時掠開一丈,眼見已將撞上對面的屋檐,身形倏然一翻,將掌中的長衫漢,隨手拋回。
"鐵戟紅旗震中州"司馬中天不由自主,一把將之接住,葉曼青卻已亭亭玉立在他身前。
司馬中天道:"姑娘好俊的輕功,莫非是食竹女史丹鳳仙子的門下麼?"葉曼青盈盈一笑,道:"老前輩神目如電,晚輩葉曼青正是丹鳳仙子的門下。"司馬中天哈哈笑道:"姑娘身法輕靈有如鳳舞九天,除了丹鳳仙子外,誰有如此弟子。江湖之中,新人輩出,人人俱是一時俊傑,真教老夫高興得很。"將掌中的長衫漢子,輕輕放在地上,只見此人早已面色如上,氣息奄奄。
南宮平一步趕來,俯身道:"朋友,究竟是爲了什麼原因?受了何人指使而來暗算於我?只要朋友說出來,我絕不會難爲於你。"長衫漢子接連喘了兒口氣,目光四望一眼,面上突地露出驚恐之色,咬緊牙關,不發一言。
金仙奴訕訕地走了過來,道:"小的倒有叫人吐實的方法,不知各位可要我試一試?"司馬中天冷"哼"一聲,道:"此人定不會與劫案有關,你大可放心好了,世上強盜笨人雖多,但卻也不會有人愚蠢至此,犯下巨案還等在這裡,至於別的事麼……哼哼,不勞金捕頭你動手,老夫也自有方法問得出來。"金仙奴愕了半晌,面上神色,陣青陣紅,突地轉身叱道:"誰叫你們來的,還等在這裡幹什麼?"那些差役對望一眼,蜂涌着散了。
司馬中天冷冷一笑,突地出手如鳳,捏住了那長衫漢子肩上關節之處,沉聲道:"你受了誰的指使,快些從實說出。"話猶未了,這長衫漢子疼得滿頭冷汗,但仍然咬緊牙關,一言不發,司馬中天濃眉軒處,手掌一緊,這漢子忍不住呻吟出聲來。
南宮平微喟一聲,道:"他既不肯說出,我也未受傷損,不如算了。"司馬中天道:"賢侄,你有所不知,南宮世家,此刻正遇着重重危難,此人前來暗算於你,幕後必有原因,怎能算了。"南宮平微微變色道:"什麼危難?"
司馬中天長嘆一聲,眉字問憂慮重重,道:"此事說來話長,幸好賢侄你已在啓程回家……唉,到時你自會知道了。"南宮平更是茫然,不知道家裡究竟生出了什麼變故,雙眉一皺,垂下頭去,俯首沉思了半晌,忽見一縷淡淡的白氣,自地面升起,瞬即彌布衆人腳底。
他心頭一動,拾首隻見紅日當空,轉念間不覺大驚喝道:"霧中有毒,快退!"身形一轉,連退數步,司馬中天微微一愣,道:"什麼事?"手掌不覺一鬆,那長衫漢子目光一亮,奮起餘力,在地上連滾數滾,滾入了那淡淡的白霧中。
人羣一亂,司馬中天厲叱一聲:"哪裡逃?"飛快地追了過去。
南宮平微一頓足,道:"快離此院,遲則生變。"葉曼青伸手一託他肩膀,輕輕掠上屋脊,放眼望去,只見那長衫漢子似乎已混入了雜亂的人羣中。
司馬中天長髯飄拂,游魚般在人羣中搜尋着,金仙奴又提起了那條金鍊,但鏈上的猛大"金仙",競已不聽他的指揮,低順着跟在司馬中天身後。
葉曼青輕輕道:"你留在這裡,我去幫着司馬老鏢頭將那人抓回。"南宮平嘆道:"不用了,此人的來歷,我已知道了,想不到的是,這班人竟在短短一段日子裡,便已將勢力分佈如此之廣。"葉曼青茫然道:"什麼人?"忽見南宮平面色又自一變,頓足道:"不好。"轉身一掠,但氣力不濟,險些跌倒。
葉曼青縱身扶住了他肩膀,問道:"你要到哪裡去?唉!有些事你爲什麼總是不肯明白告訴我?"南宮平嘆道:"此事之變化究竟如何,我也猜測不到,但……唉,我此刻但願能插翅飛回家裡……"他心頭忽然生出警兆,彷彿有許多種災難已將降臨到他和他家人身上,想到那"風雨飄香牌"的黨羽勢力分佈如此之迅速,他心中憂慮不覺更深。
葉曼青幽幽一嘆,道:"你要回家了麼?"
南宮平道:"你……你……"
葉曼青眼波一亮,道:"你可是要我陪你回去?"南宮平黯然點了點頭,心頭很是紊亂,除了對自身隱藏的憂慮外,又加了一份兒女情絲的困撓。
葉曼青喜道:"那麼,我們快走。"拉起南宮平,飛快地掠去,只要有南宮平和她在一起,其他的事,她便都不再放在心上,這就是女子的心,大多數女子的心裡,僅有足夠的地方容納愛情,別的事全都容納不了。
白霧漸濃,人羣由亂而散,"鐵戟紅旗震中州"司馬中天雙拳緊握,滿面怒容,他一生闖蕩江湖,卻不料晚來屢生鉅變,而此刻竟被一個江湖小卒自手掌中逃脫,他心中既是氣惱,又覺驚異,回首望處,金仙奴猶自立在他身後,發愕地望着他,那猛大"金仙",也柔馴地依在他腳邊。
他輕嘆一聲,拍了拍"金仙"的頭頂,道:"江湖風險,金捕頭,你難道還不想退休麼?"全仙奴垂下頭去,訥訥道:"晚輩……"
司馬中天道:"這條狗,你也該送回去了。"
金仙奴道:"金仙跟着我十餘年,我……我實在……"司馬中天嘆道:"人生無不散的筵席,何況……你可知道它的主人此刻比你還需要它。"他此刻只覺心中一片蕭索,心中的豪氣,體內的真力,卻似已隨風消失在這奇異的濃霧中。
金仙奴垂手木立了半晌,只見迷朦的霧氣中,突地現出了五條人影,一個嬌柔的語聲輕笑着道:"司馬前輩,你老人家還認得我麼?"司馬中天凝目望去,只見一個明眸流波、巧笑嫣然的玄衫美婦姍姍走過來,大喜道:"老夫老眼未花,怎會不認得你,呀……好極好極,石世兄也來了,龍飛呢?他到哪裡去了,你至今還未見着他?"嫣然巧笑的正是郭玉霞,她笑容未斂,輕嘆一聲,道:"我……我到處找他,但是……唉,這都怪我,也許是我不知不覺地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否則……,唉,他怎麼會……"她笑容終於完全消失,換了無比幽怨的神色。
司馬中天濃眉一皺,道:"素素呢?莫非跟他在一起?"郭玉霞輕輕點了點頭,司馬中天道:"咳,這孩子。"立在郭玉霞身側的,除了面容木然的石沉外,便是那氣度從容、神態瀟灑的"萬里流香"任風萍,此刻他輕咳一聲,道:"這位莫非就是名震天下的鐵戟紅旗麼?在下任風萍,拜見老前輩。"司馬中天道:"任風萍……哦,好極好極,不想今日竟能見着任大俠。"目光一轉,忽見遠遠立在他三人身後,有如奴僕一般的,赫然竟是昔年鏢局中的巨頭,"七鷹堂"中的翠、黃雙鷹,不禁一步趕了過去,大喜道:"黃兄、凌兄,你們難道不認得你這老兄弟了麼?"哪知"黃鷹"黃今天、"翠鷹"凌震天兩人對望了一眼,竟似完全不認得他似的,木立當地。
司馬中天呆了一呆,乾咳道:"黃兄、凌兄……"黃今天、凌震天仍是不言不動,面上一片木然。
司馬中天大喝道:"黃兄……"突地狠狠一跺腳,大聲道:"紅旗鏢局與七鷹堂雖是同行,走的卻是兩條路,想不到你兄弟氣量竟是這般狹窄。"凌震天、黃今天仍然有如未聞,郭玉霞、任風萍對望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石沉卻不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郭玉霞輕輕一拉司馬中天衣角,附在他耳畔,輕輕道。
"司馬前輩,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沒有什麼關係,你老人家說是麼?"司馬中天大聲道:"極是極是,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沒有關係。"郭王霞秋波一轉,道:"呀,你看這條狗多麼神氣,想來必定就是那條大名鼎鼎的金仙了。"金仙奴躬身一禮,道:"在下金仙奴,夫人如有差遣……"司馬中天突地一拍手掌,道:"我險些忘了告訴你,平兒也在這裡!"郭王霞道:"南宮五弟麼?"
司馬中天道:"正是。"
轉目望去,白霧似已漸稀,但院中卻空無人跡,司馬中天大聲呼道:"平兒,平兒……"郭王霞輕輕一笑,道:"只怕他已走了。"
司馬中天詫遣:"走了?"
郭玉霞道:"最近老五不知爲了什麼,一看到我和三弟,就遠遠避開,其實……唉!他即使做了什麼錯事,我們同門兄弟,難道還不能原諒他麼!"她語聲微頓,幽幽嘆道:"這孩子……又聰明,又能幹,什麼都好,我只望他將來能成一番大事業,哪知他……唉!"司馬中天雙目一張,道:"他怎樣了?"
郭王霞道:"唉,他到底年紀輕,爲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竟不惜犯下衆怒,爲了梅冷血,他竟將飛環韋七韋老英雄都殺死了。司馬中天既驚且怒,大喝道:"真的?"郭玉霞垂首長嘆一聲。
任風萍搖頭嘆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唉!"司馬中天雙拳緊握,喃喃道:"南宮世家已是岌岌可危,他還要如此做法,他還要如此做法……"目光一擡,恨聲道:"你可知道那姓梅的女子,拿着他的信物漢玉,將自此以北,西安附近許多家南宮分店中可以提調的銀子全都取去了?"郭玉霞目光輕輕膘了任風萍一眼,瞬即做出茫然的神色,驚道:"真的麼?"司馬中天道:"十數萬兩銀子,在南宮世家看來,本非大事,但此刻……唉!"四望一眼,長嘆着垂下頭去。
郭玉霞秋波閃動,道:"難道南宮世家已遇着非常之變麼?"司馬中天道:"非常之變,非常之變……大廈將傾,大廈將傾……"突見一條黑衣勁裝、背插紅旗的大漢,發舍蓬亂,神色敗壞,狂奔而入,"卟"地跪到地上,胸膛起伏,喘着氣道:"總鏢頭,不好了……"司馬中天面色大變,厲聲道:"什麼事?"
那黑衣勁裝的"紅旗鏢師"接口道:"武鹹、張掖、古浪、永登、新城、蘭州六處的八家南宮店鋪,一共賣了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小的們換成珠寶,方自運到秦安,就……就……"司馬中天鬚髮皆張,跺足道:"就怎地了?"
黑衣大漢道:"就無影無蹤地被人劫走了,除了小的因爲在前面探路,其餘的兄弟,全都,全都……被咱家自己的紅旗插入要害死了,看情形他們似乎連手都沒有還出一招。"他話未說完,"鐵戟紅旗震中州",已大喝一聲,暈倒在地,猶未散盡的白霧,繚繞在他蒼白的鬚髮之間。
郭玉霞、任風萍面上竟也是一片驚駭之色,仿沸對這驚人的劫案也全然不知道。
過陝西,人鄂境,自洵陽,過白河,至堰城,一路上俱是野店荒村。
殘陽已落,堰城郊外的一個小小村落裡,炊煙四起,正是晚飯時分,五、六個樓衣赤足的漢子,正在這村裡僅有的一個小吃食攤子前,花一文錢買些花生,花兩文錢買些炊餅,三文錢沽些白酒,四文錢秤兩肥肉,箕踞在長凳上,就着肥肉花生,吃口炊餅,飲口白酒,談論着天南地北,以及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鍋裡的肉湯沸騰着,小攤的主人滿意地望着面前的這些吃客,偶然慷慨地多切一片豬頭肥肉,換取兩旬奉承的言語。
突然,有人目光一亮,輕輕道:"看,好漂亮的一對人物,老闆,看來你的大買賣要上門了。"老闆目光一轉,只見道路上大步行來一雙少年男女,神情問雖然帶着些疲倦惟淬,但氣度卻仍是瀟酒而高貴的。卑微的老闆咧嘴一笑,低語道:"人家纔不會照顧到這裡,我看你們……"哪知他話還沒有說完,這一雙少年男女已筆直向他走了過來,那青絲翠衫、姿容如仙的少女,自懷中取出四枚制錢,輕輕道:"買四文錢的餅。"所有的人一起呆住了。
這四枚制錢是一條紅色的絲織編住的,發呆的老闆呆了半晌,趕緊包起一大片烙餅。
翠衫少女接了過來,輕輕道:"堰城快到了吧?許多張嘴已一起開口道:"就在前面。"翠衫少女輕輕道了謝,急急走了,過了許久,這些發愕的漢子才紛紛議論起來,而且看樣子還要再議論幾天。
翠衫少女將烙餅分成兩半,大的一半,遞給了那沉默、憔悴,但卻十分英俊的少年,輕笑道:"想不到吧,四文錢可以買這麼多餅。"她撕了一小塊,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彷彿在咀嚼着貧窮的滋味。
那少年垂首望着手裡的餅,神色黯然嘆道:"那四枚制錢,你本不應拿出來的。"翠衫少女輕輕一笑,道:"爲什麼?我又不是偷來搶來的。"少年道:"我知道那必定是你心愛的東西,但是我……"翠衫少女嫣然道:"不要多說了,快吃了它,你可知道你現在最需要吃東西,好有力氣趕路,到了堰城,我們就可以到你家店鋪裡去拿。兩匹馬,一定還要多帶些銀子。"少年感激地長嘆一聲,忽然輕輕道:"這些天,假如沒有你,我……我……唉!"翠衫少女的一雙秋波,驟然明亮了起來,像是兩粒方被洗過的明星,因爲她目中的陰霾,此刻已被情感的雨露洗淨。
堰城!夜市燈光通明,他們走上夜街,尋找着紅黑交織的顏色,詢問着:"你可知道南宮世家的店鋪在哪裡?""呀!南宮世家麼,這城裡本來有一家糧食店是他們家的,但是幾天前卻已盤給人了,店裡的夥計,也早都星散!唉,真奇怪!"別人俱在奇怪,南宮平心中更是何等地驚惶而焦急。
翠衫少女也愕了許久,但她瞧了瞧她身旁的少年,便又嫣然笑道:"這有什麼奇怪,說不定南官老爺又不想再做生意了。"她拉着那少年走出堰城,一面還笑道:"我真想去偷他一票,以後再加倍去還,可是……可是我又沒有這份膽子。"她的柔笑,她的慰語,卻始終解不開那少年的緊皺的雙眉。
他心中不住地暗問自己:"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無法猜測,更無法解釋。蒼穹昏暗,夜色低沉,他只覺寒生遍休,擡頭望處,只見一堵山影,橫亙在悽迷的夜色中,似乎已與蒼穹相接,他暗中調息一遍,自覺尚有餘力登山,胸膛一挺,當先走去。
他身側的翠衫少女一顰雙眉,輕輕道:"你身子還未完全復元,只怕……"這少年道:"無妨。"
翠衫少女道:"你自信可以越過去麼?"
少年不作答,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翠衫少女道:"你師門的內功,果然不同凡響。"展顏一笑,道,"上山去最好了,清風明月,山花野草,都是不要花錢的東西。"這少年忽然長嘆一聲,緩緩道:"但願天下富貴人,都能嘗一嘗貧窮的滋味……"橫亙在堰城郊外的山頭,便是武當山脈,此處距離天下武術名門"武當派"的所在地"武當主嶺"雖仍不近,但山勢雄峻。
已不失名山之氣概。
夜色深沉,名山寂靜,在一處向陽的山嶺上,重拂的山藤間,卻突地傳出一聲幽幽的嘆息,一個少大的聲音輕輕道:"這世界有時看來那麼遼闊,有時看來卻又那麼窄小,有時看來是那麼喧鬧的擁擠,但此刻……天地間卻彷彿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一雙纖纖玉手,緩緩自山藤間穿出,山風乘勢吹開了重拂的山藤,膝朧的星光便筆直地映入了山藤後的洞窟,映在一張冷豔而清麗的面龐上。
她身上的衣衫,被星光一洗,更見蒼翠,微顰的雙眉,似愁似喜,她明亮的秋波,半帶羞澀,終於輕輕轉到她身後的少年身上……南官平斜倚着潮溼的山壁,不知在想什麼,他和葉曼青之間的距離,似乎很近,又似乎頗爲遙遠。
他已感受到葉曼青的嬌羞與喜悅,因之他十分不願說話。
葉曼青星眸微闔,輕輕又道:"你看,這山藤就像是珠簾一樣,這山嶺也像一座小樓,小樓珠簾半卷,確是一處風景絕佳的所在。"南宮平輕輕苦笑一聲,仍然默無一語。
葉曼青道:"你倦了,我們真該好好歇息一下……"一陣長久的靜寂,突聽南宮平腹中"咕嚕"一聲,葉曼青輕笑道:"呀,你又餓了。"她伸手一掏,竟又從懷中掏出一角烙餅,道:"給你。"南宮平只覺一陣感激堵住喉嚨,訥訥道:"你…你沒有……"葉曼青道:"這兩天我吃得大多了。"垂首一笑,接道:"我知道你不肯一個人吃的。"邊說邊將烙餅分成兩半。
南宮平接了過來,緩緩咀嚼,只覺這烙餅的滋味既是辛酸,又是甜蜜,若非多情人,又怎能嘗得到這其中的滋味。
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此刻嚥下肚裡的,究竟是烙餅,抑或是感激與嘆息。
葉曼青一笑道:"難怪那禿頂老人會變成財迷錢癡,原來金錢真的重要得很……"語聲一頓,皺眉道:"你看那劫案,會不會就是他乾的?"南官平道:"以他一人之力,怎能在片刻間殺死那些紅旗鏢局的鏢師?"葉曼青道:"那麼,他爲什麼會偷偷跑掉呢?"南宮平苦笑道:"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