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三友"面色凝重,默然不語。
秦亂雨霍然轉身,道:"誰說的?"
兩位目光閃爍、短小精悍的褐衣漢子,攘臂而出,左面一人冷冷道:"要好朋友走路,至少總得掏些真傢伙出來,三言兩語,就濟得了事麼?"右面一人回首喝道:"各位弟兄,此話可說得是?"衆人雜亂地哄應一聲,任狂風一笑道:"原來是白寨主,"含笑走到他兩人身前,接着道:"如此說來,兩位想要些什麼呢?"左面一人低聲道:"弟兄們千里而來,最少總得混個千把兩銀子的盤纏錢,兩位雖是前輩,也得照顧咱們這些苦弟兄。"任狂風哈哈笑道:"一千兩銀子夠了麼?……拿去……"雙掌一翻,只聽"砰!砰!"兩聲,白氏兄弟慘呼一聲,狂噴了一口鮮血,滾下了長階,任狂風含笑道:"還有哪位兄弟要拿盤纏的?四下漫無迴應,只聽慘呼之聲漸漸微弱,終於寂滅,只剩下風的呼嘯,雨的滴落,十數條大漢站在一起,竟連大氣都不敢喘。任狂風面色一寒,厲叱道:"退下去。"十餘條大漢一個個面如上色,齊地翻轉身軀,蜂涌着奔下長階,再無一人敢回頭望上一眼。
"風雨雙鞭"一起迴轉身來,南宮常恕嘆道:"你我相識多年,兩位未曾忘記我兄弟,說來彼此已可算是故人。只是我此刻已遇非常之變,不能以酒爲兩位洗塵,兩位如有所需,我還可略助一二。"任狂風垂首道:"莊主如不怪罪,我兄弟已感激不盡……"南宮常恕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願再多客套,今日就此別過。"雙手一擡,拱手送客。
任狂風、秦亂雨恭身一揖,方待轉身,魯逸仙道:"且慢,兩位方纔由莊前進來,不知可曾遇着那些點蒼弟子?"秦亂雨道:"點蒼門下,此刻已傷殘過半,除了點蒼燕、黑天鵝而人外,能成的只怕不多了。"他微一思忖,已知魯逸仙問活之意,說完之後,立刻躬身告退。這兩人當真不愧是江湖大行家,見了眼色,便已知道別人心意。
魯逸仙回到廳中,一抹面上雨水,沉聲道:"外圍既已空虛,大哥你何不乘此時機,將箱子運至莊外?"南宮常恕慘然一笑,道:"諸神使者,已來過一次,但仍未說明交寶地點,箱子縱然運出,卻要送到何處?"魯逸仙呆了半晌,突地仰天長笑,笑道:"無論何時,無論有多少人阻攔,憑我們幾人,還怕闖不出去麼!"他身軀一動,掌中的金鈴,便隨之叮鐺作響,鈴聲清越,在風雨中仍可遠遠傳送出去。
南宮平望着他掌中的金鈴,想到這三個老人方纔的威風,反覆低誦着"驚虹擊電一金鈴,鈴聲一振一消魂"這兩句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詞句,心中豪氣逸飛,目光也閃出了喜悅的光彩。
魯逸仙笑道:"孩子,你可聽出這鈴聲有什麼奇異之處麼?"南宮平含笑搖頭。
南宮夫人道:"這金鈴本是你爹爹的傳家之物,共有三對,別的似乎還無什麼異處,但只要其中一對金鈴一振,另兩對便也會同時作響。古來高深樂理之中,載有共振一詞,這金鈴雖非樂器,但這種現象卻與音樂中的共振相同。"她自懷中取出一雙金鈴,南宮平伸手接過,魯逸仙掌中金鈴一振,南宮平掌中的金鈴果然也發出了一種清越的"嗡嗡"聲響。
南宮平不禁大奇,他卻不知道天地之大,萬物之奇,其中的確有許多是不能以常理解釋的事物。
南宮常恕道,"昔年我三人闖蕩江湖之際,只有你母親武功最弱,我們生恐她落單遇險,是以便將這金鈴每人分了一對,她一遇險,鈴聲一響,我們這兩對金鈴,便也會生出一種奇異的共振,感應,便可急往馳救……"魯逸仙大笑接口道:"是以你爹爹便將這金鈴取了個奇妙而好聽的名字,名日:護花……"南宮常恕笑道:"這護花鈴三字,倒不是我杜撰而出,昔年,漢獻帝愛花成性,唯恐飛雀殘花,是以便在宮園中的花木上,繫了無數金鈴,只要雀鳥一落花上,金鈴之聲大震,而宮廷中的護花使者,便即會來驅鳥。當時京朝中人,將這金鈴稱爲護花鈴,後來詩人,也作有十萬金鈴常護花之句,我取的這護花兩字,也不過是用的這個典故。"南宮夫人輕輕一笑,道:"幾十年前的事,還說它做什麼,平兒,你若是喜歡,這一對金鈴你就收着吧,以後你若是在江湖間……"她突地想起愛子即將去不知名的遠方,笑容一斂,立刻染上了一種沉重的憂鬱。
南宮常恕微微一嘆,將金鈴交給南宮平,道:"這一雙你收着吧,你爹爹媽媽再也沒有別的東西給你,這兩對金鈴,你要好好珍惜,將來……"說到"將來"兩字,他也不禁長嘆一聲,默然無言,目光沉重地投落到廳外的苦雨悽鳳之中,遠處仍是一片黑暗。
南宮平手捧四隻金鈴,無言地垂下頭去……
魯逸仙目光一轉,朗聲笑道:"你父母都將金鈴送給了你,我若再留下,莫教你將我這二叔看作當真這般小氣,來,拿去,好生藏着,將來若是遇着合意的女子,不妨分給她一對!"南宮平躬身接過。
南宮夫人強笑道:"無論如何,今日我們重逢,總該慶祝,我去做兩樣小菜,讓你們小酌兩杯,好在這裡多了魯老二和平兒,我也可以放一下心了。"魯逸仙道:"三妹……呀,大嫂,何需你自己動手?"南宮夫人目光一陣黯然,嘴角卻仍含笑道:"下人都早已打發走了……"語聲之中,她身形已轉出廳後。
南宮平見到媽媽競自己操作起來,不禁暗中長嘆一聲,立定志願,要將家業恢復,不讓媽媽受苦。
南宮常恕解開了那些護鏢而來、苦戰受傷的大漢們的穴道,再三道歉,那班鏢客見到這衣衫襤樓的禿頂老人,竟然就是昔年以輕功拳掌名震江湖的魯逸仙,不禁大是驚異,見到南宮平這"神龍"門下的弟子,神情也頗爲謙卑,知道這大廳中已無自己出力之處,再者也實在傷重疲乏,便到後房安歇了。
魯逸仙望着他們的背影,微微嘆道:"江湖中若是沒有一些熱血的義勇男兒,只怕再也無人願教子弟學武了。"酒菜簡潔而精緻,但衆人心頭卻多感嘆,南宮常恕持杯四望,緩緩道:"二弟,今後你我持杯同飲的機會,只怕又要多了。"魯逸仙道:"自然。"
南宮常恕道:"不知道江湖間還有多少人記得我們這風塵三友?"魯逸仙心頭一動,道:"大哥你莫非又要重出江湖了麼?"南宮常恕以一絲微笑掩住了神色間的黯然,道:"這山莊我也賣了,月底便要遷出,日後少不得又要過一個四海爲家的日子。"南宮平變色道:"賣了?"
南宮常恕道:"賣了還不見得夠數……"
魯逸仙拾起了那隻麻袋,朗聲笑道:"我這隻麻袋中便存百萬財富,大哥你要用多少?"南宮常恕仰天笑道:"我自幼及長,遍歷人生,卻始終不知道貧窮是何滋味,如今有了這個機會,怎肯輕輕放過,二弟,你且放下這些,先來痛飲三杯。"南宮平見到他爹爹如此豪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魯逸仙道:"貧窮滋味麼?卻也不是……"突地大喝一聲:"什麼人?"手扶桌沿,長身而起。
門外夜色沉沉,風雨交加,只聽一陣沙沙之聲,目長階上響起,魯逸仙立掌一揚,掌風過處,廳門立開,門外卻見不到半條人影。
南宮父子、魯逸仙面色齊地一變,一陣風撲面而來,風中似乎帶着一種奇異的腥臭之味。
南宮夫人恰巧端着一盤風雞自廳後出來,目光轉處,只見門外黑暗中突地亮起了兩盞綠油油的燈火,心頭一顫,脫口呼道:"蛇!""鐺啷"一聲,手中瓷盤落到地上,跌得粉碎。
只見這兩點綠火搖搖晃晃,自遠而近。南宮平低叱一聲,身形離凳而起,卻被魯逸仙一把拉了他的手腕,道:"且慢!"張口一噴,一股銀線,激射而出,宛如一道銀虹般,射向那兩點奇異的綠火。
腥風之中,立刻瀰漫了酒香,南宮平知道魯逸仙這種以內力逼出的酒箭,威力非同小可,只見那兩點綠火果然一閃而滅。
"譁"地一聲,酒箭射在地上,聽來宛如珍珠灑落玉盤一般。
南官常恕皺眉道:"武林中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已未聞有能驅蛇役獸的高手,這條蛇豈非來得甚是奇怪!"言猶未了,那兩點綠火竟又冉冉升起,接着,遠處突地響起了一陣樂聲,自漫天風雨中嫋嫋傳來,其聲悠揚,非絲非竹,那兩點綠光竟隨着音樂聲越升越高。
南宮常恕面色微變,一把抄起桌面的酒壺,隨手一揮,一道酒泉,自腳邊直落到門外,他左手又已拿起了銅燈,俯身一燃,只聽"蓬"地一聲,烈酒俱都燃起。
火光照耀中,只見門外石階上,一條粗如海碗般的青鱗巨蛇,紅信一閃,倒退了數尺。
魯逸仙驚呼一聲,卻已遠遠退到廳角。
南宮夫人微微一笑,道:"想不到魯老二還是如此怕蛇。"魯逸仙道:"你又何嘗不怕!"
南官平恍然忖道:"難怪他見到那幫關外惡鬼那般畏懼,原來他並非怕人,只是怕蛇而已。"火光一閃而滅,樂聲更復尖銳,南宮夫人素手一揚,兩點銀星,激射而出,綠火應手而滅,巨蛇一陣翻騰,自長階上滾落了下去,樂聲一變,突地由尖銳變爲雄渾,接着竟是震天般一調虎吼,一條白額猛虎,自長階下直竄上來。
南宮平厲叱一聲:"畜牲!"一個箭步,竄出廳外,那猛虎正自凌空撲了下來,南宮平身形一閃,便掠在猛虎身後,猛虎前瓜落地,後爪一掀,南宮平擰腰錯步,滑開七尺。
猛虎狂吼一聲,只聞腥風漫天,震得廳中杯盞俱都落在地上,吼聲之中,虎尾一剪。
南宮平聳肩一掠,掠起一丈,那猛虎一撲、一掀、一剪,俱都落空,氣性已自沒了大半,南官平身形凌空一翻,頭下腳上,一掌劈將下來,只聽又是震天般一聲虎吼,鮮血飛激,這一掌竟生生將虎首擊碎。南宮平身形藉着手掌這一擊之勢,又自掠起,乘勢一足,將猛虎踢落長階下,左足之上,卻已沾着一串虎血。
這一閃、一滑、一喘、一掌、一足,不但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而且姿勢輕鬆美妙已極。
魯逸仙目光轉處,拊掌大笑道:"好身手呀好身手,畢竟不愧是神龍子弟……"話聲未了,樂聲又是一變,絲竹之聲全寂,金鼓之聲大震,霎眼之間,風雨中充滿了瘋狂而原始的節奏,四條長大黑影,自黑暗中旋舞而出,跳躍着奔上石階,竟是四隻力可生擒虎豹的金毛猩猿。
朦朧光影中,只見這四隻猩猿,滿身金光閃閃,目中更散發着猙獰而醜惡的光芒,揮動着長臂,裂張着血口,發出一陣陣刺耳的呼嘯,在石階上不停跳躍、旋轉,與那瘋狂的鼓聲,混合成一幅原始的畫面。
南宮常恕變色低叱道:"平兒,回來。"
南宮平頭也不回,雙拳緊握,面對這四隻猩猿。
只聽暗林中突地響起一陣奇異的語聲:"南宮常恕,你還死守着大廳作甚,還不趕快退去,神獸一至,你們便死無葬身之地了!"語聲尖細,似有似無,自瘋狂的鼓聲中,縹緲傳來。
南宮平大喝一聲:"放屁!"呼呼兩拳,直擊而出。
兩股拳勁,衝破風雨,筆直擊向當中兩隻猩猿身上。
這兩隻猩猿怪嘯一聲,身子一翻,連翻兩個跟斗,落下石階,足爪方一點地,再翻兩個跟斗,霍地又掠了上來,金睛閃閃,白牙森森,四條長臂一振,直朝南官平撲了上去。
南宮平擰腰轉身,"雙龍出雲",急地攻出兩拳,哪知道兩隻猩猿形狀雖笨拙,身手卻靈活,竟似也懂得武功,怪嘯聲中,長臂揮動,竟將南宮平的身形籠罩在一片金色光影之中,舉手投足間,居然暗合武功解數。
另兩隻猩猿齜牙一笑,踏着那瘋狂的節奏,亦朝南官平直逼過來,長臂一舞,加入戰圍。
鼓聲越來越急,這四隻猩猿的身形越舞越急,只見一團金光,圍着一條灰影,在風雨中往來旋轉。
南宮常恕雙眉微挑,一步掠出,呼呼攻出兩拳,強勁的掌風,將一隻猩猿擊開一丈,滾倒地上。
魯逸仙閃身一掠,突地撮口長嘯起來。
嘯聲高亢,上衝霄漢,久久不絕,直震得四下木葉,簌簌飄落。
暗林中的鼓聲,節奏一亂,那四隻金毛猩猿頓時身法大亂。
南宮常恕掌勢一圈,"砰"地一掌,擊在一隻猩猿的胸膛上,這一掌滿蓄真力,便是巨石也要被他擊成粉碎,只聽這猩猿怪嘯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翻滾着落下石階。
魯逸仙嘯聲不絕,雙拳齊出,那猩猿仰身一躲,魯逸仙急伸右足,輕輕一勾,"噗"地一聲,猩猿翻身跌倒,魯逸仙手掌疾沉,閃電般抄住了這猩猿的雙足,猛地大喝一聲,雙臂展動,竟將這身長一丈的猩猿,"呼"地掄了起來,乘勢一連掄了三圈,手掌一鬆,那猩猿便直飛了出去,遠遠落入暗林中。
南宮平精神一震,雙拳一足,將另一隻猩猿踢飛三丈。
此刻鼓雖又重震,但剩下的一隻猩猿,卻再也不敢戀戰,連滾帶爬地如飛逃去。
魯逸仙伸手一拍南宮平肩頭,哈哈笑道:"好孩子,好武功!"南宮常恕面對風雨,朗聲道:"各位朋友聽真,此刻南宮山莊有的是鉅萬財寶,只要朋友們有意,儘管憑本領取去,又何苦偷偷躲在暗林中,卻叫些不成氣候的畜牲出來現醜!"暗林中鼓聲已然漸輕漸緩,絲竹之聲又復響起。
樂聲變成輕柔而美妙,鼓聲低沉,更彷彿一聲聲敲在人心底。
一陣風吹過,風中不但已無腥臭,反而帶着一種縹縹緲緲、不可捕捉的奇異香氣,令人神智爲之一蕩,心旌幾乎不可自主,沉沉的夜色,淒涼的風雨,卻彷彿染上了一層粉紅的顏色。
突地,暗林中亮起了四道眩目的燈光,燈光連閃幾閃,石階前那一處方圓三丈的空地上,竟出現了六個身披純白輕紗、頭戴鮮花草笠的窈窕少女,踏着那輕柔而動人的旋律,輕回慢舞起來。
雨勢不停,霎時間便將這六個少女身上的輕紗,淋得溼透。
於是純白的輕紗,就變成了透明的顏色,若有若無地籠罩着那青春的胴體……
樂聲夏蕩,少女們的舞姿也更撩人,南宮平劍眉一軒,迴轉頭去,卻聽魯逸仙朗聲笑道:"平兒,你回頭作甚?"南宮平呆了一呆,不知該如何回答。
魯逸仙笑道:"人生在世,什麼事都該經歷經歷,這蕩魄魔音,消魂豔舞,倒也不是經常可以看得到的,你如輕輕放過了,豈非可惜。"南宮夫人笑道:"你怎地如此不正經,平兒年紀輕輕,你教他怎能有那般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定力,不去看它,雖然着象,在他這樣的年紀,也只得如此了。"魯逸仙哈哈笑道:"我教他看,正是要磨練他的心神定力,好教他日後再遇着這般局面,不致手足失措。"南宮平見到這三個老人在如此猥褻邪淫的場合之中,仍有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若非有十分坦蕩的胸襟,怎會有如此開闊的氣度?心中不禁大是讚歎,微笑回首道:"孩兒只是見不得這種做作而已,其實又怎會被這般庸俗的脂粉所動?"魯逸仙大笑道:"正是正是,心中有了超塵絕俗的佳麗,又怎會再被這般庸俗脂粉所動!"南宮平面頰微微一紅,只聽暗林中又自傳出一陣語聲:"豔紅十丈中,多的是這些樂事,你的心可曾動了麼?你只要不再固執,這些春花般的美女都可供你享受,你又何苦如此固執,硬要將金銀財寶送給別人享受。"南宮常恕面沉如水,微微皺眉道:"二弟,你可記得這種先以威逼恐嚇、再以色誘的手段,武林中有誰最最慣用?"魯逸仙目光一轉,沉吟道:"大哥之意,難道說的是昔年萬獸山莊的女主人得意妃子?"南宮常恕道:"得意妃子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雖然久已消聲滅跡,今日這一些做作,也遠不如昔年她的手段厲害,但方法作風卻與她昔年同出一轍,你若不信,且看今日此人威嚇色誘不成,必定立刻機要施出最後一手了。"魯逸仙亦不禁皺眉道:"今日之事,若與得意妃子有關,倒是的確可厭得很,但自從萬獸山莊火焚之後,江湖中便一直未有她的消息,難道這孤獨的女魔頭,昔年也曾收下了衣鉢傳人麼?"談話聲中,樂聲又急,那六個輕紗少女的舞姿,也隨着樂聲變得十分熱烈,舉手投足間,有意無意地露出一些神秘之處,眉目之間,更是蕩意撩人,顯見她們自己竟也被樂聲所惑,而燈光卻漸漸昏黯,暗林中又嫋娜行出四個一樣裝束的少女,擡着一頂軟槓三挽手、流蘇蓋頂、雲銅錐窗的白藤小轎。
軟轎輕停,轎簾微啓,前面兩個輕紗少女,撐開了兩柄紅竹小傘,一個身材婀娜、雲鬢直挽、披着一件淺紫輕紗的少女,緩緩走下轎來,神情之間,彷彿絕美,卻用一柄淺紫色的湘妃竹扇,遮住了嬌靨,是以看不清面目。
南宮常恕微一變色,沉聲道:"流蘇小轎,淺紫輕紗,這正也是昔年得意夫人的行徑,難道得意夫人又重複出江湖了麼?"魯逸仙面色凝重,默然不語,突地大喝一聲:"什麼人?"轉身望去,只見廳中黯淡的燈光下,高堆的木箱前,已多了數條人影。
就在剎那之間,鼓聲轉急,燈光又亮,那身披淺紫輕紗的少女,微微扭動了一下雖被輕紗籠罩,但卻更是撩人的婀娜身軀,開始曼舞起來。
她這微微一扭,似乎便已勝過那些少女的諸般豔舞,竹扇輕移,嬌靨半露,緩緩走上石階。
另十個輕紗少女一排跟在她身後,亦自踏着舞步,走上石階。素手輕揮,紗中飛揚,竟一絲絲、一縷縷,剝去了那本已透明的輕紗……
大廳中,木箱前,肅然木立的人影,身形一展,將木箱圍住,當頭兩人,一個身材威猛,濃眉深目,一個身量頎長,面容清癯,竟是"點蒼派"中武功最高的"點蒼燕"與"黑天鵝"。
廳外的樂聲舞姿雖然熱烈撩人,但大廳中的氣氛卻驟然變得十分沉重,人人俱是面沉如水,目注對方,正是一觸即發之勢,裡裡外外,雖然只是一牆之隔,卻顯然是兩個世界。
魯逸仙冷笑一聲,道:"我只當點蒼派名門正宗,卻原來乾的也是偷雞摸狗的勾當,三更半夜,偷人別人私宅,難道這就是點蒼派的家法麼?"天鵝道人勃然大怒,點蒼燕卻望也不望他一眼,冷冷道:"貧道們只尋南宮莊主說話。"南宮常恕冷冷道:"道長們如此行徑,在下已覺得無話可說。"天鵝道人濃眉揚處,"嗆啷"一聲,拔出劍來。
點蒼燕神色不動,緩緩道:"莊主若聽貧道良言相勸,最好且將這批箱子交給貧道寄存三年,三年之後,貧道必定原封不動,將之奉還……"魯逸仙冷笑道:"餓狗卻來問人借包子,嘿嘿,可笑可笑,當真可笑。"點蒼燕只作未聞,接口道:"貧道可以點蒼一派的聲名作保,絕不動這箱中財物分毫。"魯逸仙仰天冷笑道:"點蒼派也有聲名的麼?區區倒是第一次聽到。"天鵝道人大喝一聲,手腕舞處,劍光一閃,點蒼燕道:"三弟且慢,聽聽南宮莊主如何答覆。"南宮常恕面色一沉,道:"在下的答覆,還用說出來麼?"點蒼燕道:"莊主若不聽良言相勸,只怕今日……嘿嘿。"冷笑兩聲,倏然住口。
魯逸仙道:"黑老道過來,我們要看看你這隻天鵝是什麼變的。"話聲未了,天鵝道人已一劍殺來,魯逸仙身軀一閃,兩人便戰作一處。
廳外靡蕩的樂聲中,那十個少女已將走上長階盡頭,身上幾乎已是不着寸縷,膚光皎皎,粉肌雪股,當真是令人心神動盪。那淺紫輕紗的高髻少女手搖竹扇,半遮嬌靨,雖然未除衣衫,但卻不時發出聲聲嬌笑,神貌聲音,更是蕩人。
南宮平大喝一聲:"下去!"
但這些少女輕笑曼舞,只作未聞,一雙雙滿含蕩意的眼波,更是直在南宮平身上打轉,彷彿要將南官平和水吞將下去。
南宮平只見這一層層乳波臀浪,緩緩涌上石階,既不能進,亦不能退,他雖有一身武功,卻又怎能向這些一絲不掛的少女出手。
天鵝道人目光森寒,劍法辛辣,招招式式,俱都不離魯逸仙要害。點蒼劍法,本已輕靈見長,這天鵝道人劍法更是專走偏鋒,只見他一劍接着一劍,掌中一柄長劍,競被他化作一條自練。
魯逸仙身形遊走,滿面冷笑,這辛辣的劍招,竟沾不着他一片衣角,他存心戲弄,竟然不施煞手,雖然攻出一招,也只是天鵝道人肉厚之處,身形旋動,卻將天鵝道人圍在中間,如同狸貓戲鼠一般,口中不住冷笑道:"黑老道,你們點蒼派幾時訓練出這一批舞伎出來的,我看她們的歌舞,倒當真比你的劍法高明些。"天鵝道人閉口不語,劍法卻更是辛辣,恨不得一劍便將魯逸仙傷在劍下。
只見燈火閃閃,劍光如雨,森冷的劍氣,逼人眉睫,突然"鐺"地一聲輕響,原來魯逸仙隨手抓了一隻瓷盤,當做兵器施出,天鵝道人雖然一劍將之削得粉碎,但盆中的菜汁,卻已濺得他一身一臉。
天鵝道人怒叱一聲,一腳踢翻了桌面,譁然一聲,杯盤碗盞碎了一地,桌上的銅燈,也倒了下來,燈火熄滅。
但此刻暗林中的四道燈火,卻已照了上來,曼舞的裸女,也已舞上石階……
南宮常恕雙眉一皺,沉聲道:"二弟,此刻是什麼時候,還不認真出手!"魯逸仙叱道:"好。"招式立變,"砰砰"五拳,已將天鵝道人逼在牆隅。
南宮常恕頭也不回,沉聲道:"夫人,你看着外面,廳裡全交給我!"南宮夫人又何嘗不早已看到舞上石階的裸女,只是她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應付。
此刻廳中看來殺機雖重,但其實廳外卻更是兇險,脂粉肉陣,更兇於殺人利劍。
身披紫色輕紗的宮髻少女,纖腰一扭,便已舞到南宮平身前,南宮平只覺一陣蕩人的香氣,撲鼻而來,心神方自一蕩,立刻厲聲叱道:"退下去!"揚手一掌,直擊而出,斜切這紫紗少女肩頭上"肩井"大穴。
哪知這紫紗少女竟然不避不閃,嬌笑一聲,反將胸膛迎了上來,酥胸高聳,隱約可見。
南宮平急地縮回手掌,這一招怎擊得出手。
南宮夫人皺眉道:"平兒閃開!"腳步一滑,身形方動,已有四個裸女,一排擋在她身前,另四個裸女,卻將南官平身形圍住,顫抖着胸膛,瑩白色的玉腿,幾乎觸着南宮平的衣衫。
他此刻當門而立,若是避讓,勢必要被這些裸女攻入大廳,若不避讓,便已陷身脂粉陣中,他定力雖堅,但這靡蕩之音,消魂裸舞,卻也令他無法消受。只見這四個裸女身子越欺越近,眼波盪漾,散發着火一般的光彩……
天鵝道人長劍伸展,已由攻勢變爲守勢,只見一道光牆,擋在他身前,一時之間,魯逸仙竟難再攻人一步。
其餘的點蒼劍手,手特劍柄,早已蠢蠢欲動!
點蒼燕目光凝注着南宮常恕,手腕一反,緩緩拔出了斜背在身後的精鋼長劍,緩緩道:"今日並非比武,以衆擊寡,也算不得什麼!"點蒼劍手齊地厲叱一聲,拔出長劍。
魯逸仙只聽身後風聲響動,三柄長劍,一起向他削來。
天鵝道人濃眉一展,振腕一劍,回擊而出。
南宮常恕道:"點蒼派向不爲惡,今日我本也不願傷人,但你等如此做法,卻怪不得我了。"突地回身一掌,一般強勁的掌風,直向圍在南宮平身前的四個裸女推去,他雖未回頭,但卻眼觀四路,知道南宮平心軟面嫩,不願對裸女出手,這一掌已施出九成真力,那裸女們如何禁受得住,齊地驚呼一聲,已有兩人被他震下石階。
南宮平精神一振,道:"爹爹你來這裡,孩兒對付那些點蒼劍手!"語聲未了,南宮常恕又是一掌擊出,紫紗少女身軀一震,南宮平腳步一滑,乘勢回手,點向她時間"曲池"大穴。
紫紗少女掌中竹扇一劃,一招"玄雀劃沙",扇緣直劃南宮平腕脈,眩目的燈光,立刻照在她如花嬌靨之上。
南宮平目光一閃,心頭突地大震,失聲道:"你……你他再也想不到達紫紗少女,競是他的同門師姐古倚虹——王素素。古倚虹滿面癡笑,眼波盪然,隨着樂聲,又是一扇劃出。南宮平失色道:"四姐,你怎會這樣——難道不認得我了麼?大哥他此刻又在何處?"古倚虹"咯咯"笑道:"誰認得你?誰是你大哥!"裸女齊又圍了上來,齊地"咯咯"笑道:"誰是你大哥?"南官平滿心驚怔,連退數步,已自退到廳內,南宮常恕雙眉微皺,目光一轉,沉聲道:"此女只怕已被藥物迷卻本性,你且閃開一邊……"言猶未了,點蒼燕劍光已展,一劍殺來,南宮平大喝一聲,旋身一足,直踢他持劍的手腕。
點蒼燕冷冷道:"又是你麼?"劍光霍霍,連出三招。
南宮夫人雖然也是女子,但這鼎食之家的貴婦,面對那四個淫蕩的裸女,一時之間,亦自徵在當地,不知出手。
南宮常恕右掌一反,扯下了腰畔的絲絛,左掌連攻七招。
古倚虹身形閃動,南宮常恕右掌絲絛一揮,抖倒一、個裸女,左掌突地並指如劍,一招"青龍點睛",疾地點在吉倚虹"笑腰"穴上,口中卻厲聲喝道:"夫人,當心他們的迷藥!"南宮夫人心頭一懍,方自閉住氣脈,這四個裸女果然齊地手腕一揚,指如春蔥,十指尖尖,中指一扣。"只聽"嗒"的一響,已有一股淡如輕煙、幾乎目力難辨的粉霧,自中指之內彈出,南宮夫人柳眉微揚,袍袖一拂,袖角如雲,直拂裸女們掌緣大穴。那邊魯逸仙以一敵四,掌勢如風,明明一招攻出,直擊前面兩人,哪知招式未老,突地一頓,兩協齊張,"砰、砰"兩個肘拳,打在身後兩人的胸膛之上,只聽兩聲驚呼,兩柄長劍落地。魯逸仙哈哈笑道:"黑老道,這一招怎樣!"笑聲未了,身後兩人齊地噴出一口鮮血,直濺在他身上,黑天鵝乘勢一劍,劃破了他的衣角。
黑天鵝冷冷道:"這一劍怎樣?"
魯逸仙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呼呼"三拳,又將黑天鵝逼在屋角。
南宮平力敵點蒼另兩個勁裝少年,心中卻是又驚、又駭、又疑,既擔心他大哥龍飛的下落,又擔心古倚虹此刻的模樣,心神一分招數更弱,只中卻兀自大呼道:"爹爹莫傷了那紫紗少女!"但此刻古倚虹卻已被南宮常恕一指點在"笑腰"穴上,身子搖了兩搖,似乎向石階下直滾下去,南宮常恕手揮絲絛,又抖倒一個裸女,沉聲道:"無妨,我只點了她……"話聲未了,暗林中突地一條人影,大喝而來,身形一起,便已撲上石階,一把抄住了古倚虹的身子,只見他滿身錦衣,身材高大,一口虯鬚,有如鋼針般根根倒刺,赫然竟是龍飛。
南宮平閃目一看,驚呼道:"大哥……"
南宮常恕怔了一怔,道:"此人便是龍飛麼?"南宮平道:"正是!"急呼道:"大哥,小弟南官平在這裡。"哪知龍飛亦是滿面癡呆,有如未聞,一把抱起了古倚虹,身形便待向石階下縱落。
南宮常恕道:"龍大俠留步!"一步掠到龍飛身前。
龍飛雙目圓睜,一言不發,左手挾着古倚虹,右掌一招"雲龍探爪",五指箕張,直抓南宮常恕的面門。
南宮常恕微一擰身,龍飛卻又飛起一腳,他招式雖兇猛,但身上空門均已大露,只是南宮常恕卻不能傷他。
擰身避開了這一腿,哪知龍飛突地放下古倚虹,厲喝道:"我與你們這班惡賊拼了!"一腳踢飛了一個裸女,一掌向南官常恕劈去。
南宮平驚呼道:"大哥,你……你怎麼樣了!……"只覺肩頭一涼,已被點蒼燕的長劍劃破一條血口。
南宮常恕沉聲道:"平兒你只管定心應敵,你師兄交給爲父好了!"南官平不顧自己傷勢,惶聲道:"難道他被藥物所迷麼?"南宮常恕道:"看來定是如此!"
南宮平喝道:"好個點蒼門徒,居然會用迷藥!"手腕一勾,以三指挾住了一個點蒼劍手的劍尖,"吧"地一聲,長劍拆爲兩段,南宮平一腳踢開這點蒼劍手,手腕一震,寒光錯落,半截斷劍直刺點蒼燕。
那點蒼劍手慘呼一聲,滾開一丈,雙手護在胸膛,兩腿曲做一團,在地上杯盞碎片上連滾兩滾,當場暈了過去,滿身俱被碎瓷劃破,滿面俱是鮮血。
點蒼燕恨聲道:"好狠!"反手一把,抓住了那半截斷劍,正待一足踢出,哪知南宮夫人已將那四個裸女穴道拂中,此刻正閃身掠來,擡手一掌,輕輕拍在他背後"將臺"大穴之上。
南宮平斷劍乘勢一送,筆直刺入點蒼燕肩骨之下,點蒼燕亦是一聲慘呼,鮮血飛激而出。
南官平精神一震,黑天鵝驚呼道:"二師兄,二師兄……"點蒼燕口噴鮮血,顫聲道:"二弟,快……走……"撲地翻身跌倒。
只聽黑暗中突地傳來一陣急劇的馬蹄聲,一人遙遙大喝道:"南宮莊主,南宮兄,小弟司馬中天一步來遲了。"蹄聲自遠而近,晃眼便來到近前,"鐵戟紅旗震中州"司馬中天,鮮衣怒馬,手揮鐵戟,狂呼而來,只見一串泥水飛濺。
這名滿中州的老英雄一帶馬繮,競飛馬馳上了石階,厲呼道:"南宮兄莫驚,司馬中天來了!"揮手一戟,帶着一股急鳳,直擊龍飛。
南宮平目光望處,只見他座下怒馬的馬締,竟已將踏在古倚虹身上,驚呼一聲,急竄而去,雙掌急伸,竟生生托住了那兩隻馬蹄!
怒馬一聲驚嘶,司馬中天一戟微偏。
龍飛怒喝一聲,反手抓住了戟頭。
司馬中天驚呼道:"龍……龍大俠……"這纔看清與南宮常恕動手的竟是龍飛。
暗林中突地傳來一聲陰側側的長笑,四道燈火,驟然一起熄滅,樂聲也隨之寂然。
風雨呼嘯,大地一片漆黑,幾乎伸手難見五指!
就在這剎那之間一一。
南宮夫人一聲驚呼,龍飛厲喝一聲,回手一拉,將司馬中天扯下馬來,和身一滾,抱起古倚虹,向黑暗中狂奔而去。
南宮平雙手托住馬蹄,動也不敢動一動。
魯逸仙微微一怔,黑天鵝長劍急揮,連環進手,一連攻出五劍,聳肩一躍,一腳踢開窗戶,"唰"地竄了出去。
魯逸仙只怕他在窗外埋伏,腳步動一動,終是沒有追出。
黑暗中瀰漫着殺機,衆人心頭,俱是大爲警惕,誰也不敢妄動一步,這其間"鐵戟紅旗震中州"司馬中天江湖歷練最展老練,只聽健馬不住長嘶,突地翻身一躍,躍到馬上,伸手一帶馬繮,南宮平和身一滾,健馬已直衝人廳。
司馬中天探懷取出了火把一連晃了兩晃,哪知火把卻已溼透,再也點它不着,"轟"地一聲,他連人帶馬撞到高堆的木輪上上面幾隻椿子,"砰"然落了下來,箱蓋俱都震開,裡面的珍寶,散得一地,黑暗中閃閃發光。
大廳中終於有了光亮,南宮夫婦、南宮平、魯逸仙,身形展動,聚到一處。
司馬中天手掌仍自緊緊握着馬繮,翻身站了起來,輕輕拍了拍馬鬃,低聲道,"馬兒馬兒,你沒事麼?"要知道這匹馬隨他闖江湖多年,的是萬中選一的良駒,司馬中天平日將它愛如性命,此刻不傾自己身上疼痛,倒先問起馬兒的安危。
健馬仰首一聲長嘶,南宮平低低呼道:"大哥,大哥……"南官常恕一把掩住他的嘴巴,突見寒光一閃,一柄長劍,急地飛來,南官常恕手掌一推,兩人一起退開一步,"呼"地一聲,長劍自他兩人之間飛過,卻筆直插入了馬腹。
那健馬方自立起,此刻慘呼一聲,向廳外直竄出去,司馬中天大驚之下,緊握馬繮,哪知馬綏竟斷成了兩段。
健馬一衝而出,一個點蒼劍手慘呼一聲,竟被亂蹄踏死,他方纔傷重之下,情急拼命,脫手擲出長劍,哪知劍未傷人,卻傷了馬,而他自己此刻竟也被馬蹄踏死!
司馬中天狂呼一聲,舉步追去,南宮常恕反手一把,抓莊了他的手腕,沉聲道:"司馬兄,那匹馬已是無救了。"只見健馬一步踏空,在長階上直滾下去,嘶聲漸漸微弱,終於寂絕無聲。
司馬中天呆呆地望着石階,道:"馬兒,馬兒……"目中簌簌流下淚來。
南宮平閃目四望,低低道:"大哥……"
南宮常恕沉聲嘆道:"他兩人此刻本性已失,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只怕……"他雖然住口不言,但言下之意,自是在說他兩人凶多吉少。
南宮平怔了半晌,目光閃動,突地一把抓起了"點蒼燕",恨聲道:"你說,你說,你們點蒼派是以什麼藥物迷住我大哥的?"要知他除了師傅之外,便最是敬服龍飛,此刻心中自是悲憤。
點蒼燕嘴角滿是鮮血,半截斷劍,仍是插在肩骨之下,此刻已是氣奄息息,微微張開一線眼簾,緩緩道:"點蒼派中,從無使用迷藥的人。"聲音雖微弱,但語氣卻仍是截釘斷鐵。
南官平怒道:"放屁,若不是你點蒼派,是誰下的迷藥?"點蒼燕闔上眼簾,閉口不語。
南宮平怒極之下,方待一掌擊去,只聽南宮常恕道:"平兒往手!"緩緩托起點蒼燕的身子,沉聲嘆道:"我也知點蒼弟子,絕非使用迷藥之人,我更知道今日你們如此做法,實是情非得已……"點蒼燕閉目不語,但眼角卻已淚光隱現。
南宮常恕接口道:"你點蒼派今日,雖然大傷元氣,但點蒼派數百年的根基,又豈是一夕可毀!"點蒼燕嘴角牽動,似乎微笑了一下。
南宮常恕緩緩道:"將來點蒼派重振基業之時,江湖中若有人說點蒼弟子不過只是些專會施用迷藥,又會以裸女色相點蒼燕突地張開眼來,叱道:"住口!"南宮常恕道:"你若不願你點蒼派的名聲被污,就該說出此中究竟,否則……唉!今日之事,有目共睹,我雖不信,卻又不得不信了。"點蒼燕呆了一呆,目中光芒閃動,緩緩道,"我那三弟呢?"魯逸仙道:"你點蒼派雖與我等爲敵,但我等卻並未以你等爲仇,天鵝道人,我等已放他走了。"點蒼燕又自默然半晌,突地長嘆一聲,道:"今日你等若想生出南宮山莊,只怕是難如登天了。"南宮常恕道:"此話怎講?"
點蒼燕道:"你們若要尋找生路,只有將這批珍寶,俱都送出,否則……"南宮常恕變色道:"莫非羣魔島已有人來麼?"點蒼燕合上眼簾,緩緩點了頭,滿廳中人俱都面色大變。
南宮平惶聲道:"如此說來,我大哥難道是落在羣魔島的手中!"點蒼燕頷首道:"羣魔島中之人,本將你南官山莊,太過低估,是以未曾派出高手前來,只令一個門下的侍者,帶着那批女子及野獸,說是前來助我點蒼派攻下此莊,哪知一向不露武功的南宮莊主夫婦,竟是如此高手,此刻他們暫息旗鼓,必定是在準備更厲害的後着。"說到這裡,氣息喘喘,似已不支。司馬中夭反手一抹淚痕,大聲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我司馬中天倒要看看羣魔島中之人,有什麼了不得的身手。"南宮常恕卻是憂形於色,長嘆道:"多承道長明言,在下感激不盡,道長如不嫌棄,在下這裡還有些救傷之藥……"點蒼燕悽然一笑,截口道:"我已被尊夫人一掌震斷心脈,即使令公子不補上這一劍,已是無救的了。"南宮常恕黯然一嘆,道:"這……這……"
點蒼燕嘆道:"莊主放心,我雖將死,卻絕無記恨各位之意,否則我又怎肯說出這番話來,只望各位日後有機緣,能助我師弟重整點蒼派的基業。"他語聲斷續,氣息更是微弱。
南宮平心頭忽然一動,接口道:"那羣魔島中之人,一擊不成,縱有後着,也要去約些援手,此刻山莊之外,必定十分空虛,我們不如乘機出去,總比在這裡束手待斃要好得多。"魯逸仙立刻答應道:"正是,我們衝將出去之後,再設法與那渚神殿的使者聯絡……"司馬中天道:"此計大妙,南官兄,小弟外面還有十數匹鐵騎接應,只是……"南宮平目光一轉,已知他言下之意,接口道:"司馬前輩旗下的鏢頭,此刻正在後廳將息,小侄立可將他們尋出。"司馬中天冷"哼"一聲,橫目瞪了南宮平一眼,他聽了郭玉霞的惡意中傷,此刻還對南宮平有些不滿,只是此時此刻,不願說出口來。
南宮平卻未留意他的神色,話聲方了,轉身奔人後廳。
南宮常恕面沉如水,聽他三人一句接着一句,似乎將事情安排得甚是如意,只是黯然嘆息一聲。
魯逸仙道:"大哥大嫂,你們可還有什麼東西要收拾的麼?"南宮夫人幽然一嘆,緩緩說道:"我和你大哥此後己是無家可歸的人了,還有什麼東西好收拾的。"轉目四望,只見四下一片黑暗淒涼,想到昔日的繁榮熱鬧,面色不禁更是黯然。
魯逸仙怔了一怔,垂下頭去,南宮常恕卻仰天朗笑道:"夫人,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你平日最是豁達,今日怎地也落了俗套,只是……"突聽廳後南宮平驚呼一聲,踉蹌奔入廳來。
南宮常恕變色道:"什麼事?"
南宮平滿面俱是驚惶之色,道:"全部死了!"衆人俱都一震!
南宮平道:"他們人人俱已被人震斷心脈而死,胸口似乎尚有微溫,顯見是方死未久。我震開窗戶一望,四下卻一無人影。"衆人面面相覷,心下俱都大是駭然,這些人就在廳後被人一起震死,大廳中這許多武林高手竟無一人聽到消息。點蒼燕緩緩張開眼來,顫聲道:"遲了,遲了……武林羣魔……已經……來了……"突地雙晴一凸,一口氣再也按不上來,脈息頓絕。
風仍狂,雨仍急,一陣鳳吹入廳來,將散落在地上的幾粒明珠,遠遠吹到一灘鮮血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