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走到椅子邊,貼着鄭崖坐下,鄭崖微微皺了下眉,並沒有太多的表示。
他對這個女人很好奇——她很單純,但是她的行事手段卻非常陰毒,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才能造就這樣的一個人。
她笑,帶着莫名的興奮,“你聽過我的故事,那你一定知道,我現在已經改變很多了,要是以前的我,我肯定……”
“不管是誰讓你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從現在來看,你很樂意。”
她“咯咯”地笑,“是啊,我很樂意。但是我現在還是太溫和了,是不是?”
鄭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冷着臉,反而帶出了些興味。之前他們聽到的所有有關樑雅蘭的說法都是出自他人之口,如果沒有綜合樑雅蘭自己的說法,可能會缺漏什麼。
也許這一次,讓這個樑家三小姐自己訴說,會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她說,帶着回憶的神情,“我明明是樑家的小姐,我的母親甚至是宮中的寵妃,但是我在樑家的地位甚至不如一個庶女!這怎麼公平呢?所以我就很乖很乖,想要得到更多的認可,後來我發現,人善被人欺,真的是人善被人欺。”
她看着鄭崖,神情中帶着深深的沉痛,“我當時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我身上有着母親留給我的蠱師的能力,我很快就能夠操縱蠱蟲,讓那些欺負過我的人都付出代價。但是我沒有要他們的命,咯咯,我是不是很善良?”
鄭崖斂眉,按理說,天生的蠱師能力的覺醒,特別是暗蠱師,除非是遇到極度刺激情志的事情纔會發生,按照她的說法,那個時候她應該還很小。這麼小的年紀就認爲傷害生命是理所當然的……果然人性本惡麼?
微微側身,他直視着樑雅蘭的眼睛,“那個時候,究竟是什麼刺激了你?”
她愣了一下,似乎在回憶,“嗯……樑家老太爺爲我慶祝十歲生日,那個時候我真的好漂亮呢。但是有個不長眼的傢伙搶了我的風頭,可是老太爺卻沒有懲罰她,我很生氣。當天晚上老太爺竟然還來我房間讓我忍什麼的,我一氣之下,就想讓老傢伙嚐嚐苦頭。”
可以算是靈光一閃的瞬間,鄭崖抓住了一個關鍵,“你讓樑老太爺嚐嚐苦頭?你在他身上下蠱了!”
如果是這樣,這個女人就太可怕了……才十歲,竟然是因爲這種原因。
樑雅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似嗔似怒,“你胡說什麼呢。當晚我沒能控制好爆發的能力,讓老太爺嚇到了而已。人家這麼善良,不然也不會被他們欺負了這麼些年……”
鄭崖不置可否,面上沒有任何波動。
他在心中暗暗點頭:嗯,跟溯越在一起久了就是這個好處,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
見他沒有反應,她理了理自己的頭髮,“我跟你說哦,樑家其實也就是個複雜糾結的利益體,只要稍加挑撥,很容易就挑起爭端呢說什麼樑家大族什麼的,還不是那一副醜陋的嘴臉。看他們掐成一團的樣子,實在是很好玩哦。”
鄭崖側頭微笑,“哦,那確實是很精彩。你的能力很強。”
“嗯嗯!我只是稍稍說了幾句,他們就狗咬狗,沒有人能夠欺負我了呢!”被人誇獎肯定了,樑雅蘭顯得很開心。
“那你爲什麼要對我下蠱?我並沒有欺負你。”
她嘟着嘴低下頭,很是委屈,“人家不是怕你不要人家嘛,你剛纔還把人家推到地上呢!痛死了……不過你放心,我對你下的蠱都是溫和無害的,你看我對你多好!”
無、害、的!
真是輕巧的一句話。鄭崖揚起了笑容,溫潤親切,“所以你還是想跟着我的?”
“嗯嗯!”她用力點頭,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帶着明顯的期盼。
鄭崖起身,“換衣服,把流言消除,不然我們誰都走不了。”
樑雅蘭眨眼,“什麼?流言?我不知道啊,這兩天你們都沒有回來,我都不敢出門,連飯都是請小二送到房間裡的呢!”
“原來如此。”鄭崖挑眉,“那麼我們就需要特別手段了。”
他帶着笑容,一步步走近樑雅蘭,她的神情懵懂無知,帶着全然的信任。
很好,你要裝是吧,我們看看,誰的演技更好。鄭崖用手搭上她的肩,俯下身,輕聲說着什麼,然後看見樑雅蘭臉上的天真迅速退去,換成張惶的猙獰。
小小的空間飄起了雨絲,真真是沾衣欲溼杏花雨。
兩人連躲避的空間都沒有,身上的衣服快速蒙上了一層白亮亮的水霧。
冷慕很是委屈,“這不是你的空間嗎?師兄。爲什麼還要下雨啊?”
蕭溟看了她一眼,帶着淡淡的驕傲,“你應該慶幸,這裡是我的空間,要是那個老妖怪的,恐怕就不是杏花雨那麼簡單了。”
每一個修行奇門遁甲的術士,如果有實力,一般都會爲自己開闢一個空間。在這裡,他們就是最高的主宰者,當然,是不違背天道的前提下。
在空間中占卜、測算的精確度都會比在世俗空間來的高,但是改命、轉運涉及到世俗事物的事,在這裡反而不合適。
蕭溟雖然有離經叛道之嫌,但他骨子裡卻是一個非常尊周規矩的人,就像他手底下的美人們擁有挑選客人的權利一樣。大勢不變,小運可改。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既然人生一世,有太多事情身不由己,那麼就在自己能力範圍之內,多做些好事,也算是積德了。
他喜歡華麗,而自然界中沒有比天象變化更加華麗的表達方式了,恨不得昭告天下的豪氣,他缺乏,卻也因此更加迷戀。
所以,在他空間內所有的佔測結果顯示,全部都有天象表達。美其名曰:天人感應。
天象顯示小雨,說明前路有磨難,並且持續時間較長。雨絲斜向西南方向。南主青龍,青龍暴烈不定,說明他們將來要遇到一次大的劫難;西主朱雀,有涅槃之意,最後的結果應該是有驚無險,化險爲夷。
他伸手感受雨絲,帶着溫熱,入手卻有些刺痛,心中的不滿更上一層,當時就開口把自己的占卜結果告訴冷慕,卻沒有提到自己最後的感知。
雨絲溫熱而刺,代表冷慕三人將會被身邊的人傷害,那個人,必然是他們最親近的人。
冷慕看他擰眉的樣子,慢慢湊上去,一臉崇拜,“師兄”叫聲九曲十八彎,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硬是被她叫出了輾轉反側的效果。
蕭溟斜眼看她,“我認識一位老前輩,他在這裡也有空間。你是不是想嚐嚐暴雨的滋味?”
冷慕登時倒抽一口氣,後退三千里,“我看還是算了,雖然我認爲這麼好玩的東西不恩呢更沒有我的份兒。但是知識誠可貴,生命價更高。師兄我明白你的苦心,我一定會好好愛惜自己,遠離一切危險人物!”
“難道還有什麼不對嗎?”冷慕表示自己很苦惱,明明自己說的都是真理啊,爲什麼師兄嘴角抽搐得那麼厲害?中風麼?
蕭溟左思右想,實在不忍心自家師妹受人矇蔽,又看看天時地利人和——在自己的空間,只有他和冷慕兩個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此之外沒有第三個人,就算說錯了話,自己的安全也很是有保證。好嘞,說吧!
“你不覺得蘇溯越干涉你太多了嗎?”
“哎?”冷慕不明白,然後羞澀捂臉,“但是人家是路癡,出門在外沒個嚮導和保姆,難不成要我走到一半繞回宮中麼?那樣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蕭溟瞬間無力了,“但是……你就沒有想過換一個溫順一點的、好控制一點的?蘇溯越擅自做主,他甚至可能引起混亂!”
“這就是你針對他的原因?”冷慕眼中沒了嬉笑,苦口婆心道,“師兄,他是我從小養到大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蕭溟看着她,腦中忽然有一個很可怕的想法,瞬間凌亂了,“你該不會以爲我跟他爭風吃醋吧?”
“哎喲,師兄你要不要這麼真相啊。”冷慕豪放地拍着他的背,無比大力,“放心啦,雖然小越子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並且是那麼地符合人家的胃口,但是!”
她義正詞嚴,“師兄你比他有味道多了,就算要對窩邊草下手,人家也不會忘記師兄的!”
“你還是忘記我吧!”蕭溟拂去她的手,伸手憑空一推,那扇消失的門重新出現,“走吧。他們應該也回來了,回去整理一下,你們也該啓程了。”
日暮黃昏,蕭溟和冷慕回到房間裡的時候正是落霄坊開門迎客的時候呢,這個時候本該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但、是!凡事要有了個但是,就變得不是那麼尋常了。
兩人各自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見到的正是樓下正鴉雀無聲的場景。
原本熱熱鬧鬧的歡場,因爲兩個突兀地站在中央的男人,無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其中一個是蘇溯越,他還沒來得及換掉的那身軍士裝扮的天青色勁裝,因爲對方凌厲的攻擊,染上了絲絲殷紅。他握着長刀,連刀都沒有撥出來,竭力閃躲。
礙於人多,特別是各種無知的賤民多,楚尊不能展開自己的翅膀,被蘇溯越護在懷中,毛都炸開了。
而跟他對戰,或者,更確切地說,在挑釁他的,是一個面目精緻的男子,大約十六七歲,一身紅衣,出手狠辣,極度張揚。
他笑,帶着不言自明的囂張,“你真是太讓人瞧不起了。這就是公主身邊第一侍衛的實力?你還是趁早涼快去吧……”
“姚天。”略顯清冷的聲音傳進兩人耳中,讓他們不約而同地停手,對視一眼,快速分開。
紅衣少年剛一穩住穩住身形,就一眼看見了站在欄杆邊嘴角帶笑的冷慕,揚起燦爛的小臉,他蹦蹦跳跳地跑上去,“慕慕!”
冷慕輕輕一擡手,躲過他的手,側身和他擦肩而過,淡淡道,“有什麼案子足夠吸引你這個‘天鳳’前來呢?”
姚天,孤兒,後被捕快世家姚家收養,現在是姚家年輕一輩中成就最高的,沒有之一。他鬼神莫測的破案能力,對待犯人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卻也讓他成爲最有爭議的捕頭之一。
姚天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不在意地笑笑,跟上去,“慕慕,幹嘛這麼冷淡,人家來看你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