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嗎?物是人非是最殘酷的祝福。世界從來都不會因爲你的身份而改變,藍天如許、明月依舊,到頭來,改變的只是人心。這就是平等,對於浩大世界而言,這就是最好的平等。”
蘇溯越沉默了一會兒,“那時那些人,包括了白竹山人。”平靜的語調,陳述的語氣。
姚家老祖宗頓了一下,輕嘆一聲,“你就是爲了他來的?”
“不。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對主子而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白竹山人和您之間的問題需要解決,而這,不是我們小輩能夠插手的。”
“那你這次來,難不成還是想要說服我主動跟那老小子道歉?”姚家老祖宗敢保證,只要眼前的男子敢點頭,不管他究竟多麼欣賞他,他都要把他扔出去!
蘇溯越卻是微微一搖頭,神情淡然,“從我知道的細枝末節,明顯是白竹山人有愧在心。他只是需要一個臺階下。老祖宗心懷寬廣,難道還不能給他一個機會?”
“哈!好!好極了!”姚家老祖宗撫掌而笑,“好久沒有碰到這麼合心意的人了。行啊,小子,改天你叫上那老小子,我們一起喝一杯!”
冷慕前進的腳步頓了一下,她扭頭看剛纔經過的一個轉角,心中有一種不明不白的感覺,像是危機感,卻不像之前感覺到的那樣鮮明。
“怎麼了?”姚天看她,挪揄着調笑道,“慕慕該不會又看上哪個美人了吧?”
冷慕伸手拭去額上的冷汗,看向姚天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從沒見過的東西,“剛纔有什麼可以稱爲美人的人經過嗎?”
沒有。府衙牢獄一般設置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一來好管理,二來也不至於讓周圍住着的人家感到晦氣。畢竟,牢獄從來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存在。
冷慕最後回頭看了眼轉角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剛纔那一瞬間,一件紅色的衣角似乎一閃而過,快地就像是風中翩遷起舞的雨蝶。
“好了,既然沒什麼好看的,我們就快點吧,你還跟綠言約好了時間呢,再不快點可趕不上了喲慕慕。”姚天笑嘻嘻地扳着她的肩膀,推着人往前走。
轉角處,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一個紅衣女子恍然微笑,絕色傾城的面容上驕傲難掩,“主人,這樣的庸脂俗粉怎麼配得上你?”
不遠處,姚天和冷慕嬉笑的同時,忽然轉頭,銳利的目光劃過那個轉角,青灰色的板磚,牆角密佈青苔,溼滑陰冷,毫不顯眼。
兩人還沒走出幾步,府衙牢獄的大門已經在眼前了。那個巨大的人牆兄倚着門淺淺地打着瞌睡,鼻涕泡在鼻尖忽大忽小,煞是可愛。
冷慕很是不給面子地笑出聲,踮着腳尖就想上前來一個高質量的惡作劇,卻在她即將要伸手的時候,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力量給扔了出去。
看着她狼狽後退,姚天一邊趕緊上前幫她穩住身形,一邊很是不給面子地數落道,“早就跟你說了,他擅長防禦和守衛,你這樣不是找抽嗎?要是綠言在這裡,看到你被扔出去,一定很解氣啊……”他仰天長嘆,“真是太浪費了。”
冷慕目瞪口呆,“姚天!你特麼的學壞了!”
姚天一本正經地解釋,“反正她本來就牙癢癢地想要扔你一回,並且遲早要實行的。現在讓她看到你已經遭遇了她心心念念想對你做的事,不是斷了她這個念頭嗎?慕慕,我這是爲你好,你可不能不識好人心。”
冷慕眼角抽搐,“你?好人……”她伸手搭在眉上,“哪裡啊,我怎麼就沒有看見所謂的好人呢?”
姚天輕哼一聲,擡着下巴走到人牆面前,“在下姚天,這位是冷慕,還請侍衛大哥放行。”
人牆很是挑剔地看了看冷慕,對姚天點點頭,這位可是二主人眼中的寶貝,他得罪不起。只是後面的這個——冷慕是吧?不僅向小主人逼婚,還想暗算他!真不是好人!
他頗爲不甘不願地側身讓路,“姚天公子已經認得路了,小的就不摻合。我在後面等你。”
由於人牆兄的強大的怨念,導致了冷慕在走進牢房之後的很長時間,總有種被人盯着的感覺,她簡直要炸毛了,“這不科學啊!這裡是不是不乾淨啊?”
姚天忍笑,“嗯嗯,哪裡的牢房是全然乾淨的呢?”
冷慕長大了嘴巴,“我——不行,快點快點,我們早點辦完事情早點出去。現在陽光也算不錯,曬太陽纔是正經事!”
姚天被她推得一個踉蹌,疾走幾步,站在一個牢房門前,“喏,就是這裡了。”
這裡。整棟監獄正中的牢房,裡面本來只關押着一個人,現在因爲林綠言的指揮,小小的一間牢房,成了整間監獄最熱鬧的地方。
樑雅蘭坐在牢房的一角,以她爲圓心半徑三尺方圓不知用什麼細細密密地畫了一個圈,這就幾乎佔了牢房中大半的空間了。
剩下的那些角落位置,陰暗潮溼更加嚴重的地方,則橫七豎八地躺着那些半死不活的黑衣人。
冷慕眼睛眯了一下,“這算怎麼回事?難道他們想要這些人死在這裡嗎?”
姚天聳肩,用鑰匙打開牢門,看着樑雅蘭瞬間掉下眼淚,覺得有些好笑,“你又怎麼了?”
“他們想要輕薄於我,我逼不得已纔想出這個法子。姚天……”她抽噎着向他爬過來,眼角微紅,腰身婀娜,雪白的肩頸全然暴露,無邊香豔,“姚天,救救我,我什麼都願意。”
冷慕皺眉擋開姚天,“他們都去了半條命了,你確定他們還能對你做什麼?”
樑雅蘭的目光掠過冷慕,直直地盯着姚天,那雙深棕色的眼眸中有什麼在飛快流轉,“姚天,姚天,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姚天忽然伸手捂住冷慕的眼睛,在她耳邊輕聲道,“不要看。那是綠言最擅長的迷魂術。”
樑雅蘭忽然輕笑,緩緩起身,單手拉下薄紗一樣的外衣,神情帶着莫名地興奮,“不是林綠言的哦,現在是我的了。以前是我不慎重,現在,你覺得你還能抵禦我的能力嗎?”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們,卻在最後一步的時候猛然頓住。密密麻麻的藍色長絲籠罩成網,把她困在其中。
隨着她的動作,樑雅蘭暴露在外皮膚不斷被劃破,暗紅的血順着她的身體不斷滴落,氤氳開來。地上那圈黑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很快就消失不見。
隨着她的血液越來越多,攤在一邊可憐巴巴的黑衣人慢慢恢復了神智,睜眼就看見那個囂張陰毒的女人竟然狼狽萬分地被困在一個小小的牢籠中,不由哈大笑,“你也有今天!”“我們兄弟的債,終有一天要你償還!”“樑雅蘭,你這個婊子。終於遭報應了……”
冷慕微微皺眉。即使被困在這樣危機四伏的牢籠中,樑雅蘭卻像是沒有感受到身上越來越多的傷口,還在兀自掙扎,而且動作越來越大。
“這……”她有些不確定了,轉向姚天,“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姚天皺眉搖頭,目光牢牢地盯住樑雅蘭的眼睛,“有些不對勁,她這樣,更像是被誰控制了……”
姚天此言一出,樑雅蘭的動作一僵,使盡全身力氣妄圖抵抗這種不由自主的掙扎,終是不得其法。她紅着眼,朝冷慕大吼,“放開我!放開我,難道你想殺了我嗎?殺了我,你就得不到任何線索!即使是死,我也會拉那些美人陪葬!冷慕,放開我啊——”
她淒厲的慘嚎兀然尖銳起來,冷慕瞬間收手,細細密密的絲線在她隨意的抖動下,又變成了精緻美好的腰帶,上面一點紅濁不帶,乾淨如初。
樑雅蘭失去了支持,頹然坐倒在地,也不去管那些半個身子埋在土裡的蠱蟲。那些爲她隔出一塊清靜之地的蠱蟲現在已是一片一片的殘骸斷肢,因爲她劇毒的血液而悽慘死去。
冷慕冷眼看着她,半晌輕嘆一聲,揚聲道,“守衛大哥,請你把這些黑衣人轉移一件牢房。這個女人也給單獨安排一間,我們要審問她。”
人牆兄龐大的身軀不到片刻就出現在他們面前,伸手一撈,那些黑衣人像疊羅漢一樣被他扛在肩上,大步踏走,“這個女人你們自己找個地方處理吧。”
這幾天,他沒少被這個女人騷擾。要不就是“女人的問題”,要不就是想要拿他做實驗——迷魂術和蠱蟲都有。要不是他皮糙肉厚神經遲鈍,現在還不知要鬧什麼亂子呢。
冷慕和姚天面面相覷,實在受不了這裡混合着鮮血和酸腐臭味的空氣。目光相對,電光火石之間,兩人後退半步,面向而立,形成犄角之勢。
“三局兩勝?”冷慕冷聲問,神情嚴肅。
“一局定勝負比較公平。”姚天搖頭,認真反駁。
“行,一局定勝負。這樣也好讓你好好膜拜一下本姑娘的實力!”冷慕微微一挑嘴角,顯得冷酷又得意。
兩人無言注視着對方,視線在半空中交纏、相鬥,激起陣陣火花。忽然之間,兩人動了,那真真是電光火石的瞬間,勝負已定。
他們怒喊,“石頭剪子布!”
冷慕瞪着兩人的手。白嫩的、指節修長的、握成拳的,是她的。膚色有些曬黑了的、指間關節有繭子的、伸着兩根手指頭的,是姚天的。
半晌之後,冷慕收起手跳着歡呼,“嗷——老孃贏了!世界啊,老孃真幸運!”
姚天目瞪口呆,看着冷慕跳着轉圈圈的傻樣,輕嘆一聲,認命地向前走了兩步,然後站住,一抹笑掛上了他的臉上,“守衛大哥,搭把手吧!”
剛把人放好的人牆兄轉身就奔了過來,“姚天公子有何貴幹?讓我來做就好了。”
姚天大大方方地指着地上污濁不堪的樑雅蘭,“還請守衛大哥幫我們把她搬到乾淨點的牢房裡去。我們要審問她。”
人牆兄很是不忿地瞪了冷慕一眼:一定是這個女子推卸責任,這才讓姚天公子難做的!姚天公子都是二主人的人了,自然是不能隨意碰別的女子。很好很好,姚天公子真有自覺!
姚天被他讚賞的目光看得全身起雞皮疙瘩,“守衛大哥,你有……什麼問題嗎?”
不會是不想幫忙吧?不知道擡出林綠言有沒有用?沒辦法,他對這樣一個全身是毒的女人實在沒好感,萬一等下忍不住使壞,把人弄死了怎麼辦?冷慕還不活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