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職叩見督師大人!”
那個遊擊早就進了大門,就在大門兩邊的廂房裡坐等傳見,等中軍官下來傳令,他就連忙從廂房裡出來,進二門,走到那座屏風之前展開的小門,也就是“儀門”的時候,孫傳庭的中軍官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走這個門?”
“是,是末將僭越了!”
一句話後,那個遊擊彷彿才醒悟過來,向着孫傳庭的中軍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以示歉意。這樣的儀門,只有孫傳庭本人,還有和他地位相當的文官大吏,最少要在知府以上,纔夠資格打儀門走,否則的話,就算是高傑這樣的總兵官,也是遠遠不夠資格,更加不必提一個小小的遊擊。
見這傻子游擊認錯,中軍官冷笑一聲,帶着這人直奔孫傳庭辦事的公廳,也就是督師“節堂”所在。
上了幾層高的臺階,在很多衣甲鮮亮橫眉怒目的武將中軍的矚目之下,那個高傑所部的中軍遊擊膽戰心驚的走了進去,遠遠看到有一個穿紅袍的官員坐在堂上正中,他知道這就是赫赫有名的督師孫大人,多年積習之下,使得他還是遠遠就跪下,然後高舉手本唱名行禮,一點兒也不敢疏忽。
遊擊將軍好歹也是朝廷高級武官,不過在孫傳庭這樣級別的督師文官面前,行這般的禮節也是多年積習,不要說他,就算是高傑來了,也要行這樣的庭參禮,而且要全身着甲,揹着弓箭和佩刀,一般的跪下行禮。
孫傳庭高坐堂上,看着這個遊擊將軍老老實實的行禮,臉上也是沒有什麼表情。他估計,宣召高傑不至,而派了一個心腹手下過來,也是因爲武將地位漸高,他不願對孫傳庭大禮參拜的原故。
“你叫什麼名字?”
“給大人回話,卑職叫張威。”
“你們總兵官爲什麼不到?”
“總兵官偶感風寒,十分不適,所以派卑職過來,大人有什麼吩咐,卑職一定老老實實的把話帶到,總兵官也一定會聽命行事,絕不敢怠慢大人的公事。”
這個中軍遊擊倒果然是高傑身邊的心腹,一開始的慌亂已經過去,此時說話當然是預先想好的託詞,說出來十分流利,自然,兩隻眼睛也是不停的打轉,在偷偷打量着孫傳庭的臉色和反應。
“哼。”孫傳庭不自覺的冷哼一聲,手也不自覺的按在了胸口,武將跋扈難制,果不其然。換做一年前他的脾氣,一定先拿這個遊擊好好打一頓,然後再急召高傑,再不來,自然還有制服他的辦法。現在?卻是說不起這個硬話了!
就這一哼,也是嚇了那個遊擊一跳,不過再偷看孫傳庭的臉色,發覺卻漸漸和藹,頓時才又放了心。
“總兵官身子不好,也罷了,叫他好生將養。”
“是,卑職一定把話帶到。”
“好了,我現在問你,”孫傳庭的聲音突然變的十分威嚴,喝問道:“徐州一帶有不少士紳找到本官,說是駐軍的紀律十分不好,經常有搶掠百姓的事發生,殲銀婦女的事也很不少,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這件事這個遊擊將軍當然知道,在逃亡途中,因爲朝不保夕,爲了沿途不被那些堡寨拖後腿,所以高傑所部的軍紀很好,雖然偶爾也有人犯軍紀,不過大刀一砍腦袋,立刻軍紀肅然。到了山東一帶,因爲四周有不少駐軍,離京師也近,所以還頗有剋制,到現在這個時候,中央權威已經不保,皇燕京是生死不知,整個王朝都在分崩離析……這個時候還講軍紀,那就是大笑話了!
到了現在,高傑所部不但軍紀不好,而且經常有整個村莊被禍害的事發生,甚至發生包圍州縣,勒索銀財和女人,一旦不遂心願就會放火焚燒村寨,殺害良民百姓,真真是無惡不作,要是追究起來,高傑所部,十之八九都夠按大明軍紀砍腦袋的。
這個時候,要不是鬧的太過份了,孫傳庭又怎會傳訊逼問?
“回督師大人,”這個遊擊也確實是能言善道,知道不能全盤否認,當下便答道:“軍紀敗壞,哪一鎮都是難免,既然有鄉紳父老控訴,卑職回去後稟報給總兵知道,由總兵派人下去,嚴察督訪,申明軍紀,一定不叫徐州父老再來說話。”
“嗯,如此最好!”
在這種時候,孫傳庭也確實不願在這種枝節小事上糾纏。官兵不講紀律纔是常事,官兵講紀律了,反而是咄咄怪事,值得小心了。
當下只點了點頭,用軍紀不過是個引子,是看高傑所部現在還有沒有恭敬心,是否還能部勒的住……現在看來,還算滿意。
因此他換了臉上顏色,格外籠絡了這個遊擊幾句,到最後,才說出了自己的真實用意:“回報你家總兵官,最近本督師派出不少騎兵北上,但苦於騾馬兵士不足,現在皇上和太子殿下都沒有消息,告訴高將軍,他與別人格外不同,所以叫他也要上心,多派兵馬北上,多造聲勢出來……你聽懂了沒有?”
“是,卑職聽懂了!”那個遊擊在地上叩了個頭,答道:“一字不漏,全記下來。只是這等軍國大事不是卑職這種小將能插嘴說話的,只能將大人的意思,轉告給我家總兵就是。”
“好,就是這樣,你下去吧!”
事情說完,孫傳庭也就沒有心思和一個遊擊多說,當下一拂袍袖,自己就先轉入後室。在那裡,已經有好幾個幕僚親信在等着,看到孫傳庭神色冷峻的進來,大家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過了半響,孫傳庭才用冷峻之極的聲音,向着衆人道:“當初說賀一龍跋扈,本官請尚方劍殺了他,現在看,賀一龍已經算好的了。”
說到這,他搖着頭,用十分微小的聲音低語道:“綱紀不振,武將跋扈,此誠危急存亡之時,若是大臣再各有異志,紛紛內鬥,恐怕滅亡就在近時。唉,皇上不走,難道太子也能自陷在都中?不會,絕不會的!”
…………就在孫傳庭轉入內室之後,那個高傑所部的遊擊將軍擦了擦滿頭的大汗,暗道一聲:“僥倖!”然後爬起身來,立刻飛速溜到督師衙門之外,他的親兵們看他出來,立刻牽馬迎上來,然後衆人一起打馬疾奔,向着城外高傑駐兵之所飛奔而去。
今天這一趟差事絕對是險差,很可能被斥責痛罵,甚至當場杖責,鞭打,甚至是免官。當然,殺頭倒不至於,現在這種局面,不僅是上頭,就連這個遊擊也看的出來,拿槍弄棒的人越來越吃香,那些白臉書生們的威風是越來越不如當年了。
召總兵而不至,這事放在十年前,高傑一定保不住頭上那頂烏紗帽,他這個遊擊遇到心狠手辣的孫傳庭,一定也會被推出斬首。
武將威風,果然是比當年強出許多,今天他誤闖儀門,看似鄉下人趕集鬧了個大笑話,其實是高傑事先吩咐,有意要撞一撞!
這樣的事,以後當然會越來越多,而且,會越來越有成功的可能。等再過一段時間,他再次到督師衙門,就自然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一念至此,這個高傑親兵出身的遊擊將軍,雖然騎在馬上,但還是笑出聲來。
他是高傑最信任的心腹之一,都是陝北人出身,十幾年跟隨下來,自然是可共機密。最近高傑所爲,十分要緊,孫傳庭那邊的動向,也實在值得重視和注意。
今曰此行不虛,可以交差了。
一路到了駐軍鎮子的外圍,剛要入鎮,卻看到幾十個軍漢拖拖拉拉,大約是搶了什麼東西,後邊是過百名哭哭啼啼的百姓,因爲要跟進鎮子,軍漢們當然不肯,正用白臘杆子痛打這些百姓,打的嘰哇亂叫。
“喲,是張將軍來了。”
領頭是一個小校,遠遠看到是中軍的遊擊大人,嚇的立刻跑過來,就地跪下,請罪道:“小人們一時和人起了爭執,還請將軍恕罪。”
張威似笑非笑,看着這小校,笑道:“就是和人吵嘴麼?我怎麼看,都象是你們在搶人家……咦,還搶了幾個大姑娘不是?”
“這……”那小校跪在地下,雙眼亂轉,一時卻也想不出什麼解釋的話來。
“瞧你這慫包樣兒!”張威哈哈大笑,道:“你這樣也學人家做這等事?告訴你們,當年老子跟着高闖王,後來是李闖王,這般營生,不知道做過多少。後來咱們當了官兵,好歹要顧着點顏面……你們搶的東西就留着吧,女人還給人家,記着,要搶女人半夜裡去,搶了就走,離遠點兒!”
這都是經驗之談,駐軍四周,還是要安靜爲宜,也是因爲孫傳庭的一通囑咐,所以被搶的女人才被放了開去。
就算這樣,在張威的示意之下,還是有兩三個家人沒有過來的女子被留了下來,其中最漂亮的一個就留給了張威自己享用了。
這麼興興頭頭的回到高傑駐節之處,跳下馬來,笑問門上:“大帥呢?”
“噓!”門上承啓官白他一眼,又輕聲道:“淮安來了客人,聽說很要緊,大帥在見客,你可甭再吵吵了!”
“是,我知道了。”一聽之下,身爲中軍遊擊當然知道厲害,不過還是忍不住好奇心,不知不覺間,人也上了會客的花廳臺階,伸頭探腦,只是去看,卻不知道來了什麼要緊客,弄的高傑如此緊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