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落了整整一夜,天微微亮,城裡到處都是哭喊聲,有的人死了妻子,有的人死了孩子,還有的人死了全家,只剩自己了。
在街頭隨處可以看見正在無助地哭喊的孩子,他們有的趴在屍體堆裡,有的在不停地找媽媽,他們本該有幸福的童年,現在卻永遠失去了家人,以後只能流落街頭,能否在這世道活下去是一個問題。
前面的街頭,屍枕如山,大多數是淮陽軍的屍體,他們死得非常慘,不是腦袋被砍掉下來,就是上半身直接被劈出了一個大大的口子。
有的人還未徹底死去,痛苦地哀嚎,還有的已經叫喊得沒有力氣了,只是不停抽搐,等待死亡的降臨。
人命如草芥。
城內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最後的淮陽軍被搜了出來,他們表示要投降,但新軍沒有給他們投降的機會。
用趙桓的話來說:殺完朕的百姓,現在殺不過就要投降?統統去死!
當翻卷的刀口砍在一個淮陽軍士兵的腦袋上的那一瞬間,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生,速度飛快,那個士兵的腦袋被削掉,裡面紅的白的全部灑出來。
這個新軍士兵砍完順勢再飛轉一刀,將左邊那個淮陽軍士兵的腰部砍斷。
他的力氣非常大,粗壯結實的手臂上根根青筋暴出來,殺這羣膽怯的淮陽軍,就感覺像是在殺雞一樣。
他的眼中沒有多少感情,腦子裡只有天子的命令,滅掉淮陽叛軍!
城東北角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骨頭被砍斷,腦袋被斬落,最後的淮陽軍在秋雨停歇的時候,被殺掉。
所有人都被雨淋得溼透,所有人全身都沾滿了鮮血,他們迅速策馬趕往城中央集合,韓世忠在那裡等待他們。
呼延通率領的步兵急行軍,已經抵達城外,開始對城外逃竄的淮陽軍進行圍剿。
駐紮在兗州的剩餘新軍也出發,向泰安城行來。
整個泰安城已經變成了修羅地獄,人們僅僅只是走在路上,都會被那種場景嚇破膽,韓世忠部隊開始召集城內所有還活着的人搬運屍體,搬運到城南焚燒。
曹盛被人押送到京師。
一陣秋雨之後,汴京也開始轉涼。
大臣們恭候在御書房外,他們聽到裡面傳來聲音,皇帝在那裡砸東西,桌子、陶瓷、玉石……所有能看見的東西,趙桓全砸了。
他的情緒徹底失控,沒有人敢進去,連朱皇后和韓妃都站在外面,屏住呼吸。
據前面傳來的消息,京東路的曹盛在僅抓壯丁造成的死亡人數就高達三萬,在泰安城,又殺了兩萬人,這一次的京東路謀反,造成五萬多平民死亡,傷着高達十萬之衆。
不知過了多久,裡面才平息下來,又沉默了很久,王奎安才戰戰兢兢進去。
大臣們心都提到嗓子眼,站在外面一動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王奎安出來,對大臣們道:“諸位,都回去吧,陛下要歇息。”
大臣們同時對裡面行禮,然後轉身離去。
王奎安對皇后和韓晨晨道:“聖人,韓娘娘,你們也都回去吧。”
皇后和韓晨晨眼中盡是擔憂,但也無可奈何。
自從認識趙桓以來,韓晨晨還是第一次看見趙桓發如此大的火。
與其說的發火、惱怒,不如說是自責。
趙桓第一次覺得當皇帝真他孃的不爽,有兩條路擺在面前,一條是逼反京東和京西路,將反對派大多數都可以逼出來,一鍋端,迅速清除新政的阻礙,新政的執行將大大加快,但是會死很多人,尤其是平民百姓。
一條是預防,在叛亂之前,命皇城司去抓人,但是京東與京西路何其之大,反對派各個都是演員,勢力環環盤踞,抓了幾個砍了腦袋又如何,還不是有數不清的反對派紮根在下面,就像他砍了朝堂上的宰相後,照樣解決不了朝廷的行政問題一樣。
身爲皇帝該如何選?站在帝國的最高位置,掌控整個局面,爲大宋未來一萬年立規則,該如何選?
趙桓毫不猶豫選了逼反連根拔除,但是他還是高估了自己,他以爲自己已經無恥冷血到了可以毫不在意的地步了,但當聽到消息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一個人坐在御書房裡,這裡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他砸了,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世那個面對事情不知所措的小職員,他彷彿聽到京東路百姓的哭喊,看見幾歲的孩童被淮陽叛軍殺掉。
全身的力氣彷彿都被抽空,他緩慢地呼吸着。
人生啊,哪有什麼爲所欲爲,即便當了皇帝又如何,即便是站在九重天上又如何。
也不知過了多久,沒有人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最後怎麼想的,他慢慢歸於平靜,打開門,讓恭候在外面已久的王奎安安排人將御書房收拾一下。
他自己則去沐浴更衣,一切結束後,趙桓出現在文德殿。
兩府重臣接到宮中的傳召,紛紛前往文德殿,大臣們也是心中沒底,但當他們進入文德殿的時候,看見皇帝一臉平靜,正在看一份奏章,與平時似乎沒什麼兩樣。
“臣參見天子。”
“都免了吧。”
“謝天子。”
趙桓道:“劉彥宗,全力徹查這一次參與叛亂的名單,朕不許有一個漏網之魚。”
“臣領旨!”
“李若水。”
吏部侍郎李若水出列道:“臣在!”
“去年京東路和京西路所有的官員共計人數有多少?”
“回陛下,去年京東路和京西路,有功名者,在職和非職人數共計有三萬五千四百六十三人!”
趙桓又道:“周朝。”
“臣在!”
“去年京東路和京西路一共發放多少俸祿?”
周朝道:“非恩蔭者,共計五百三十六萬七千八百九十三貫錢,賜金三千兩,銀五萬兩,絲綢二十萬匹,大米、火炭、棉料、茶葉價值共計有一百三十五萬貫。”
趙桓心中瞭然,他對大臣們說道:“去年朝廷的稅收一共是多少?”
周朝繼續答道:“啓稟陛下,去年朝廷稅收一共是八千三百六十三萬貫。”
大臣們知道皇帝想做什麼了。
趙桓道:“僅僅是京東路和京西路兩路的官員俸祿,就消耗了五百三十六萬七千八百九十三貫錢,這裡有一份京東西兩路的土地兼併調查,王奎安,你遞給徐相公看看。”
王奎安接過,下去遞給徐處仁,徐處仁看後面色發青。
“朝廷每年大把錢扔到官員手中,這些官員拿着朝廷的錢和朝廷的權,去買地,壓榨百姓,朝廷又從百姓身上壓榨沉重的賦稅和徭役,這去年京東西兩路餓死的百姓數量怕是已經統計不上來了,朕每每思及此,便輾轉反側,夜不能寐,諸卿,你們說,該如何讓朕睡個安穩覺?”
徐處仁心中嘆了口氣,皇帝還是走到這一步了,逼反兩路官員和鄉紳,趁機連根拔起,如今兩路權力真空,正是可以精簡官僚的時候。
下一步,就是要重新調整行政結構,怕是連官員的俸祿都要重新整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