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將士們舉火前進吧。”許平只要沒有看見德州就不能放下心來:“我們必須趕到那裡,新軍直衛隨時都可能趕到那裡支援我們。”
“可是這個夜行軍該怎麼辦呢?”李無顏兩手一攤:“許將軍提升的這些把總固然服從命令,但他們不會在夜間保持隊形和紀律。這冬天的夜裡還特別長,大冷天的一夜走下來,我們兩千人非得走散一大半不可。”
“這個倒是。”許平想着如何把夜間行軍的條例簡化一番,再迅速灌輸給那些火線提拔的果長們。
旁邊一名剛被提拔爲參謀的文書突然提出一個辦法:“許將軍,我們不如讓他們每人系一根繩子,一頭系在自己的褲帶上,另一頭系在前面的人的後腰上,如此就不會走散了。”
“這當然不行。”李無顏斷然拒絕道:“萬一夜間遭遇敵軍,這會導致我軍陷入極大混亂,完全無法變換隊型,損失巨大,這在條例上是絕對不允許的。”
那個提出辦法的人只是因爲會寫字才被營裡用作文書,他根本不懂什麼條例不條例,聽李無顏說得嚴厲,就把脖子一縮:“卑職魯莽了。”
站在這個人旁邊的另一個參謀深爲不平,高聲說:“許將軍、李大人明鑑,就我們這營兵要是真的晚上碰見敵軍,難道不用繩子串着就不會陷入極大混亂了嗎?就能聽從號令變換隊形,就能不遭到巨大損失了嗎?”
第一個士兵連忙去拉後者,讓他不要在一位將軍面前亂說話,不料許平聽得笑起來:“不錯,不錯,說得不錯,我軍現在能不走散就夠好的了,只能指望夜裡不要碰到敵人,否則定是死路一條,無論系不繫繩子都一樣。”
於是就此傳令下去,讓全軍每人身前身後各系一根帶子以保證聯繫,做好準備,連夜趕向德州。許平發佈命令後,問那兩個提意見的參謀人員:“你們的姓名是什麼,現在是什麼職務?”
“小人叫江一舟,這是小人的義兄餘深河,”鳴不平的那個人站出來回答許平:“小人兩個都是小兵,兩個月前參軍的。因爲識字會寫,東森營沒讓我們上前線,而是撥到補充營當文書。”
聽起來這兩個人的身份有些奇怪,但許平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兩千士兵鬧哄哄地準備好繩子,果長依次檢查士兵身上的每根繩子,又確定他們手中的火炬都已經點燃,便向上遊報告準備完畢。許平得知一切妥當,就當先策馬,引領全軍繼續南下。
隨着軍隊的腳步不斷靠近德州,許平的心也漸漸提起來。現在正是凌晨前最漆黑的時刻,許平勒定坐騎,回首望着自己身後綿延數裡的火炬長龍:“曹把總。”
“卑職在。”
“立刻帶上二十個人前往德州城下,再給我找一份德州左近最詳盡的地圖。”
“遵命,大人。”曹雲二話不說,帶走了許平手下大部分騎着馬的人。
許平默默不語地站在路邊,看着軍隊無聲地從自己眼前滾滾而過。一路走來,大軍沒有受到任何騷擾,哪怕是最零星的交火。“或許沒有叛軍的遊騎吧?”許平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他感到這一路過於平靜:“似乎有些太順利了。我軍已經非常靠近前線了,叛軍如果要從德州通過,那這一帶不可能沒有偵騎、探馬。而如果有的話,那他們不可能沒有發現我軍,這麼多火炬也實在太顯眼了。”
李無顏走在隊伍的中間,看見了站立在路邊的許平,於是就策馬來到他的身邊:“許將軍,有什麼異常麼?”
許平猶豫一下,緩緩說出他的疑慮,最後還向李無顏提出疑問:“如果真的沒有叛軍的偵騎,那是不是說明參謀部判斷有誤,叛軍並不打算從德州通過?如果有叛軍的偵騎,那這一路他們沒有絲毫干擾我軍、動搖我軍軍心的的行動,又說明什麼呢?”
李無顏呆立半晌,伸手撓撓後頸:“許將軍久經戰陣,一定胸有成竹,卑職唯許將軍馬首是瞻!”
幾個參謀人員聽到許平的疑惑後,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李無顏怒斥一聲:“你們懂得什麼?休要胡說八道擾亂了將軍的思路。”
“這倒沒有。”越是一切平靜,許平越感覺似乎有人在暗中窺探着他的大軍,他對周圍的李無顏等人說道:“李千總、諸君,我是崇禎元年生人,今年只有二十歲,仰仗我義父趙將軍之力才竊據這個職位。諸君若有什麼高見,一定要告訴我許某。”
周圍的人立刻紛紛說道:
“許將軍言重了。”
“許將軍太謙虛了。”
許平知道他們定是言不由衷。不過他估計本來李無顏等人也會暗自奇怪,一個這麼年輕的人怎麼會當上將軍?現在自己算是給了他們一個理由,希望他們大膽地提出意見。許平在心裡暗暗嘆息:“若是趙將軍還在這裡的話,定然能把這些問題看得清楚,我也能問個明白。”
大軍抵達德州城下時,只見城門樓上一片火光,郊外也有一圈火炬在閃耀。
“德州無敵軍!”
歡呼聲頓時在大軍中響起,官兵們士氣大振,人人笑逐顏開。李無顏向着許平拱手稱賀道:“恭喜許將軍,我們總算及時趕到。”
天剛矇矇亮,許平就和曹雲一起去勘探地形。德州守軍確認城外是明軍後,急忙趕出來進行接觸。
“小人林光義。”德州守軍的頭目看上去大約二十七、八的樣子,精神抖擻,還頗有一股悍勇之氣。他在許平馬前大禮參拜以後,就急不可待地自我介紹,說他是西北甘陝人,還曾經在秦軍中擔任過把總之類的小頭目:“許將軍率兵來此,真是德州父老的再生父母,請許將軍立刻入城。”
“你曾是秦軍軍士?”許平有些疑惑地問道:“那怎麼跑到德州來了?”
林光義倒也坦率:“許將軍明鑑。兩年前朝廷徵九邊精兵援遼,小人隨秦軍一起前往遼西。錦州一戰,十萬大軍盡沒,小人從死人堆裡逃得一條性命。當時朝廷震怒,對小人等追懲甚嚴,小人不敢回原籍取死,就逃到山東乞討爲生。這次叛賊進犯直隸,知府懸榜招募好漢報國,聽說了小人的履歷後,就許小人戴罪立功,任命小人爲德州四壁指揮。”
原來是一個開小差的軍官,不過到底曾是一個軍官!許平又問道:“德州現在的防備如何?”
“所有的衙役都已經編組成軍,知府大人還命令各甲的壯丁都要上城參戰,這又組織了上千鄉勇。卑職已經發給每人一根長矛,這三天來不停地苦練,足以爲將軍後勁。”林光義說完後又急急地加了一句:“請將軍趕快入城,叛賊隨時都可能到。”
許平沒有理他而是繼續問下去:“德州可有火器?”
“有三眼火銃二十杆,強弩十具,弓箭五十張。”林光義還不忘加上一句:“五十弓手都是卑職親自操練過的。”
明朝一向以邊軍爲重,山東這種地方原來就沒什麼有戰鬥力的部隊。去年山東迭經大戰,山東指揮使司稍微有些戰鬥力的魯軍也全都損失了,所以林光義這種逃兵都是罕有的寶貝。衙役們平常是白天維持治安,晚上打更,兼清掃街道、收拾垃圾,雖然不會打仗,但互相之間好歹認識,而且有衙役小頭目帶領,總算還有點組織性。許平知道這些衙役必然是德州守軍的主力,至於那些拼湊起來的鄉勇,則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這時林光義第三次說道:“敢請將軍速速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