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部下們也都興高采烈,尤其是周洞天那幾個和許平一樣出身貧寒的參謀,人人都是喜笑顏開。請客是自己的朋友,許平感到臉上多了些光彩,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激。抽個空子,許平偷偷地問身旁的張傑夫:“張大俠,這可讓你們破費了。”
張傑夫不以爲然地哈哈大笑。自從上次協守德州,他被朝廷記了功,現在家大業大,徒子徒孫已經過百,生意都擴展到膠東地區去了。看起來,用不了幾年,德州大俠就能成爲響噹噹的山東大俠。坐在旁邊的樂琳聽到許平的話,他笑着對許平道:“現在德州的酒樓都是我師兄管着,哪裡還用花錢?”
志得意滿的張傑夫今天喝了不少,他重重一點頭,豪氣干雲地對許平道:“以往我們兄弟倆和姜大俠有些不爽利,後來我們大家都想通了,一起生死過的弟兄還有什麼看不開的吶?所以我們已經劃清買賣,約定從此以後酒樓都歸我,賭場都歸他,至於鹽、茶等生意,自然是有財大家發。”
許平並不知道,這三人已經聯手把其他的大俠都趕盡殺絕,現在壟斷着附近的保護費生意。聽張傑夫說得有趣,他就問樂琳道:“那樂大俠是什麼買賣?”
樂琳曖昧地一笑,道:“許將軍這便知道了。”他拍拍手,就有人應聲下樓去。片刻工夫不到,領上來一羣花枝招展的女子。樂大俠把手一揮,她們就紛紛跑到許平、吳忠以及其他長青營的參謀身邊。樂琳還專門指着許平的位置對其中一人說道:“周姑娘這邊坐。”
款款走到許平身邊的這個女子,身穿薄薄的稠衣,體態修長輕盈,明亮的雙眸猶如一潭湖水,眼神流轉間好似還起伏着若有若無的一層紗。和這雙明眸對視了只一瞬,許平就覺得喉頭一緊,他連忙避開這雙眸子,對樂琳叫道:“樂大俠,這可使不得。”
樂琳根本沒理許平,只顧繃着臉吩咐那女子道:“小心伺候貴客,休要怠慢了。”
見許平要起身避讓,張傑夫立刻伸手按住他,笑道:“許將軍出征在即,也不必太苛求自己了嘛。”
就在許平與張傑夫爭執時,身邊的吳忠已經跳起身來,連連擺手表示無須陪酒。坐在吳忠邊上的姜燁立刻對那個女子高聲怒吼,把那個女孩子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軟倒在地。樂琳也探着頭,大聲嚷嚷着:“把她帶走關起來,三天不給飯吃。”
正在吳忠手忙腳亂地解釋的時候,許平旁邊的周姑娘已經動手給許平斟了一杯酒,雙手捧着送過來。許平繃着面孔轉向她,看出她尚且十分年輕。許平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到女子的臉上突然充滿了恐懼不安,那雙大眼睛正乞求般地望着自己。許平暗暗嘆了口氣,低下頭接過酒杯,道聲:“謝了。”
聽到這句話後,那女子頓時鬆了一口氣,現出寬慰之色。
“多麼美的一雙眼,就像寶石,嗯,完美無暇。”許平在心裡連連讚歎,迅速避開那女子的注視,把酒杯放到脣邊抿了一下。
“許將軍可見過這麼標緻的姑娘?這可是德州的第一美女,因爲這雙眼睛,藝名就叫妖瞳。”旁邊的樂琳得意洋洋地介紹,他猥瑣的表情令許平感到胃裡一陣陣噁心。樂琳用雙手比劃着,笑道:“周姑娘的也很大,今晚就讓周姑娘伺候許將軍,如何?”
許平緊閉着嘴沒有說話。旁邊的周姑娘似乎完全不在意別人用談論牲口一樣的口氣談論她,隨着一陣香風,傳來她柔和的聲音:“今日能伺候許將軍,是小女子的福氣。”
許平直視着前方,口氣平和地對樂琳說道:“多謝樂大俠美意。只是今天我必須回營,上峰已經交代過了。”
“那也無妨,”樂琳立刻胸有成竹地說道:“那許將軍把周姑娘一起帶走便是。”
此時許平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流利地應對道:“多謝樂大俠美意,不過軍中不許帶女子入營。”
“這個自然,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是知道的。”樂琳似乎對這個說法毫不感到奇怪,他一邊飲酒,一邊拍着胸脯說:“讓周姑娘換上男裝便是,這個很容易安排。”
“多承樂兄、張兄美意。”許平向張傑夫和樂琳連連抱拳,道:“只是在下新任長青營指揮同知一職,實在不敢觸犯軍紀。”
張傑夫和樂琳都連忙扔下酒杯,回禮道:“許將軍,這可不敢當。”
這時許平身旁的女子道:“許將軍,那小女子就伺候您飲酒吧。”
她說着又把酒杯斟滿送到許平身前,明亮的目光彷彿帶着一股熱量,直射入許平的眼睛。
“謝謝周姑娘。”許平把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暗暗對自己說再也不能喝了。然後就悶悶地夾了幾下桌上的菜餚。吃了菜後,許平目不斜視地看着前面的人唱戲,雖然香風不時送來幾句鶯語,他再不理會身邊女人的一舉一動。
在這種曖昧的宴席上呆了不知多久,幾次許平想起身告辭,但是又忍不下心從這令人迷醉的氣氛中抽身而退。雖然心中明知不應該,但是今天做東的人是許平的舊相識,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結下的生死交情,這讓他心裡有一種放鬆的感覺。
戲班子換了一臺又一臺的節目,沉浸其中的許平突然感到有些不對,跳站起來走到窗前,發現天色已經將近黃昏。被臨窗的微風一吹,許平的腦子恢復了清醒,衝到吳忠身邊,衝他低聲道:“城門要關了,我們得趕快走了。”
吳忠雖然又被姜燁和陪坐的女子灌了些酒,但是他一直還維持着基本的自制,始終沒有放開肚皮暢飲。聽到許平的話,吳忠的腦子也馬上轉過彎來。他向窗外一望,忙不迭地站起身,招呼其他軍官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要趕緊走,不然就不能出城了。”
這時許平注意到,其他桌上的參謀們不少已經喝多了,其中有幾個更是和身邊的女子倚在一起,多有醜態,吳忠的聲音甚至沒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許平大吼一聲:“衆人,聽令!”這才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一個個頭昏腦脹地從座椅上跳起來。
張傑夫、樂琳見狀連忙問道:“這許多位大人,今夜都要回營麼?”
“正是!”許平一陣心煩氣躁。自己帶隊出來以前,向張大人保證了不喝酒,現在鬧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張大人交代。
隨着樂琳一揮手,所有的女子紛紛跑下樓去。姜燁急忙安慰許平道:“許將軍,軍隊裡當然要有一些規定,不過只要沒發生戰事,上官也都是閉眼不見的,許將軍不比太過憂慮。”
“我新軍不同其他官軍。”許平不想多做解釋,喝令一個夥計去找個木盆裝些水,給這些傢伙洗洗臉,清醒清醒。
張傑夫見狀,忽然心中想起一事,試探着問道:“許將軍,那入城的衆多的官兵,今夜也都要回營?”
“自是如此。”許平想也不想地答道。
張傑夫和另外兩位大俠都對視一眼,還是由他開口說:“許將軍,我等德州商民同感官兵辛苦,今日各店家都在犒勞將士。”
“犒勞?”
三位大俠告訴許平,他們已經安排一些店家供士兵吃喝,賭場要讓士兵贏些錢,窯子也少收士兵的錢。他們早就算好了,新軍不過三千士兵,這些花銷分攤到各處,還在能承受的範圍內。崇禎年以來,天下越來越不太平,盜匪遍地不說,官兵也常常打劫商旅。以往官軍過境,各府城內有心勾結官府的地方惡霸也都是要巴結官兵的。這一次,張傑夫他們就把寶壓在新軍身上。許平名氣響亮,自然是頭等重要的人物。等到其他新軍部隊過境時,他們也打算去疏通一番。
許平不知道張傑夫他們心中的打算,更不知道各地的土豪一個個都抱着廣撒網、釣大魚的念頭,指望結交一些將領。許平覺得對方是一片好意,他自然不能發火,見幾個參謀軍官還在東倒西歪,他急忙和吳忠跑下樓去召集官兵,好把人帶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