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和你鬧彆扭,明明是你……”她猛然頓住,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明明是你出軌在先。明明是你。
剛剛飛起來的一顆心又懨懨的掉落谷底。她脣邊牽起一抹苦笑。
還真的是不應該說話呢。一說話就要翻臉。呵,連片刻的溫存也難得。
她慢慢抽回手去。歐陽慕琛臉上笑容隱沒,扭過頭來看她:“又怎麼了?”
“沒什麼,”她淡聲答道,“專心開車吧,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晚晴,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情緒化?”他的聲音冷了些,“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你這樣忽冷忽熱的,叫人怎麼受得了?”
“受不了?”寧晚晴重複着他的話,臉上露出一個悽楚的笑容,“我也快受不了了……你根本就不是我愛的那個歐陽慕琛,你在我面前永遠是一個虛僞的騙子——你的溫柔都是假的,只爲了掩蓋你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寧晚晴話音未落,只見一輛貨車失控的迎面衝來,她瞪大雙眼,耳邊傳來汽車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噪音,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她伸出手想抓-住什麼卻已經來不及。這時歐陽慕琛撲過來緊緊抱住她,用寬厚的胸膛護住她不讓她受到震盪。一陣劇烈的撞擊之後,一切終於平息下來……
四周安靜的可怕,兩人毫無縫隙的壓在一起,他的身體很沉,壓得她幾乎無法喘息,她輕輕推了推他,他卻毫無反應。
“慕琛?”她試探着開口,並伸手去摸-他的臉,結果摸-到了一手粘膩鮮紅的液體。他們被卡在車中動彈不得,因此她看不到他的模樣,但是她可以感覺的到他身上正源源不斷的涌-出鮮血。她的呼吸停頓了幾秒,猛然用盡全力的尖叫起來,“慕琛!慕琛!慕琛!慕琛!……”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發出這樣凌厲的聲音,在那一剎那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必須要叫醒他——
一隻略帶薄繭的手掌慢慢伸過來,輕輕覆在她手上。她聽見他鎮定的聲音對她說:“我在。”
她終於鬆了一口氣,破涕爲笑的說:“太好了,你沒事……”她緊緊的抓-住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彷彿這樣才能夠確保他不會離開她。緊張的情緒一旦鬆懈下來,身上的痛意便一擁而上,被他牢牢護住的她尚且如此,完全承受了強烈撞擊的他豈不是更疼?
她掙扎的想要察看他的傷勢,卻被他制止:“別動……”
她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滾落:“慕琛,我該怎麼辦?”
歐陽慕琛的手指在她手中動了動,卻沒有說話。她知道他是沒有力氣了。她只能夠自己想法子救他。可是在這個封閉、變形的狹小車廂內,她連伸手去拿落在地上的手機都做不到,同時也不敢再輕易的做出什麼動作,因爲不確定歐陽慕琛到底傷在哪裡,稍微有些常識的人都知道,在車禍現場中,非醫務人員是不能夠隨便移動傷者的。
他們發生意外的地方遠離市區,處於人煙稀少的郊外,這條路唯一的終點站就是馬場,眼下他們只能夠等待附近的山民經過這裡了。
彷彿有神靈聽到了寧晚晴的祈禱,有腳步聲和人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寧晚晴欣喜的張開眼睛,在歐陽慕琛耳邊說:“慕琛,我們有救了!”
她正準備求救,然而手指一緊,卻是歐陽慕琛用力將她的手捏了一下……
兩個男人朝這輛被撞得變形的黑色奧迪走來,一個粗-壯矮胖,一個枯瘦如柴,但統一的特點是兩個人都臉色發黃、眼神陰鷙。
虛胖的那人隔着玻璃看着車內毫無動靜的一對夫婦,朝那瘦子時候:“你去看看,人死了沒有?”
瘦子說:“撞成這樣,不死才稀奇。這男的也真是個情種啊,都這樣了還抱着他老婆不撒手。”
“哪來的這麼多廢話?去,把人給我拖出來!”
瘦子用鐵錘砸開玻璃,費勁折騰了一番,總算打開車門。眼前鮮血淋漓的慘狀讓他有些不忍,但還是使出吃奶的勁兒將卡在車裡的兩個人拖了出來。
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渾身是血,煞白的臉上透出一股死氣。瘦子頭回幹這種事,心裡有些發憷,再看一眼男人的臉,覺得十分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被男人抱在懷裡的女人渾身軟-綿綿的,看不出外傷,但也沒準五臟六腑都撞壞了。他把兩個人扔在地上,渾身已經沾滿血跡。回頭看胖子,只見他慢悠悠的從懷裡摸出一把彈簧、刀來。
瘦子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後退幾步:“你……你幹什麼?”
胖子哼笑一聲:“拿人錢財,爲人消災。沒用的東西,怕就給老子滾遠點兒!”
瘦子識相的回到路邊停着的一輛吉普車上,遠遠看着胖子舉起刀朝男人心臟捅過去,雪亮的刀尖迎着太陽發出刺眼的光芒,瘦子禁不住眯了下眼睛,這時那個原本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男人忽然睜開眼,擡手握住了正刺向他的那把刀刃。
胖子沒料到傷重垂危的男人居然還有力氣抵抗,驚愕之間居然閃了神被男人一腳踹中胸膛,胖子倒在地上,男人一手緊握着刀刃一手撐地勉強直起身,手中鮮血滴滴答答的落下來,但他全然不顧一身傷痛,只用盡全力朝胖子身上招呼。胖子一開始身上落了幾拳,隨後醒過神來連忙開始反擊,瘦子傻呆呆的看着浴血修羅般的男人與那粗-壯兇惡的胖子搏鬥着,全然忘了自己該上去幫忙。
男人畢竟是強弩之末,全憑一股意志力支撐,眼見着就落了下風,那胖子棄了兵刃,碩大的拳頭狠狠捶上男人胸口,他蒼白如紙的面上立刻露出痛苦的神色,同時咳嗽一聲,脣邊滲出-血沫。瘦子猜測這男人恐怕在車禍時就已經肋骨骨折,此刻被胖子幾拳打過去,斷骨大概刺穿了臟器,再過不了多久,就算送去醫院也活不了了。胖子約莫也看出了這一點,拼了命的朝男人傷處猛打。
男人身材修碩,使出來的招式看起來也像是練過的,但吃虧在渾身是傷、血流不止,沒過多久便搖搖欲墜,瘦子一面看一面嘖嘖驚歎,要是一般人在這種時候恐怕早就昏迷過去了,這男人看樣子是要護住自己的妻子,所以才這麼拼命。
強烈的日光下,他的臉色白到幾乎透明,渾身的血液彷彿淌幹了一樣,身上、頭上、嘴邊到處都是血跡,最後一拳下去,胖子終於無力爬起,躺在地上如同一灘爛肉一般,而他的同夥卻早已見勢不妙獨自開溜。
“晚晴,沒事了。”歐陽慕琛淡淡的聲音傳來。
寧晚晴緊閉的雙眼終於得到釋放,她陡然睜開眼睛,彷彿感覺不到任何痛楚一樣迅速的從地上爬起來,飛奔到他面前。
他逆着光站在那裡,微低着頭看着她,蒼白的面容上帶着令人心安的笑意。
她心裡快樂極了,原來他還好好的活着——天知道剛剛的那幾分鐘對她來說有多煎熬,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有人蓄意謀殺他們,但是他好像一點都不吃驚,只吩咐她聽他的話,不要動,不要張開眼睛。而就在她輕輕鬆鬆躺在那裡的時候,她的丈夫,她的勇士,正爲了兩人的生命搏鬥着,她幾乎每一秒鐘都有睜開眼向他衝過去的衝動,可是腦海中又浮現他最後對她說的那句話——
“相信我,老婆。”
她的眼睛溼-潤了,卻又忍不住朝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伸出雙臂想要擁住他,然而下一刻,他臉上那點淡淡的笑意倏然消散了,她眼睜睜看着他闔着目仰面向後倒去,焦急的伸出手,卻只碰到他沾血的一片衣袂。
他微微偏着頭躺在地上,渾身的衣物都彷彿被鮮血浸透了,連烏黑的短髮裡也緩緩滲出-血跡,蜿蜒的沿着頰邊早已乾涸的血印淌過……
她顫抖的手指撫上他褪盡血色的臉龐,他一動不動,冰冷的保持着沉默,再也不會驟然抓-住她的手,帶給她一個霸道或溫柔的吻,甚至是一個藏在微笑背後的謊言。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寧晚晴失去了對外界事物的感知能力,她只知道緊緊握着歐陽慕琛冰冷的手,一動也不動的守在他身邊,凝視着他蒼白如雪的臉龐。
她不記得是什麼人最先發現了他們,也不記得救護車是什麼時候來的,當有人試圖從她手中將他搶走的時候,她瘋狂的撲過去抱住他,眼神兇狠的瞪向所有人。有人向她解釋,說需要送他去醫院救治,否則他很難活下去,她才准許他們將他擡上擔架,然而這時她仍然寸步不離的守着他。
由於她看起來沒有明顯的外傷,人們忽略了她,誤以爲她毫無血色的面容和站立不穩的步伐只是因爲擔心過度,她也並不打算去考慮自己,她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夠了。
她與他十指相扣,無視所有人的目光,俯身親吻他毫無溫度的嘴脣。她在他耳邊喃喃的說話,說的最多的是,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所以不要死,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如果你死了,我也不要獨自活下去。
當歐陽慕琛被送去急救室時,當醫護人員陸陸續續的出入且神情緊張時,她絕望的心想,這二十幾年,無論愛也好怨也好,我的人生中始終只有你一個人,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先我而去,如果現在有醫生走出來告訴我,說你死了,我就立刻一頭撞死在外面,好不好?
也許是神靈感知到她的呼喚,漫長的一夜過去之後,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了,疲倦的醫生從內走出,告訴她說,病人已經暫時脫離生命危險。
寧晚晴瞪大眼睛,似乎在慢慢消化這個消息,很快,她的神情鬆懈下來,輕輕舒了一口氣,然後脣邊溢出鮮血,沿着牆緩緩滑倒在地。
她其實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只是很累,手腳無法動彈,眼睛也無法張開,她能夠聽到身邊人焦急的呼喚聲,也能夠感覺到有人將她從地上抱進病房,甚至知道有醫生圍着她討論病情……可是這些她統統都不關心,她只想知道,他醒了沒有?她什麼時候可以看到他?
這些紛繁的思緒像藤蔓一樣纏繞着她,她感到自己的身體愈來愈重,彷彿被縛着巨石沉入水底,她的頭髮和衣物輕飄飄的在藍色的水裡搖曳着,鼻腔裡呼出一連串的氣泡,雙手無依無靠的張開着,徒然的以一種飛翔的姿態。與此同時,她的靈魂緩緩的從累贅的身體裡脫離出來,她清楚的看到它的樣子,它與她長得一模一樣,宛如蟬蛻——他們有着相似的外表,卻是截然不同的形態,一個是死物,一個是活物,只是她現在自己也有些分不清了,到底是它存在着,還是她存在着?
“病人心跳停止,準備電擊。”
“砰——”病牀-上,女人的身體高高擡起,又重重落下。她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嘴脣呈現出淡淡的紫色。
“再來!”
“砰——”她的身體再次彈起,落下。心電圖仍然毫無起伏,她靜靜躺在那裡,裸-露的肌膚毫無顏色,如同一具真正的屍體一樣。
“再來一次!”
……
相鄰的病房內,處於深度昏迷的男人驟然睜開眼睛,他並未恢復神智,但不知是什麼緣故從昏睡中驚醒,雙目茫然的看着前方,似乎在尋找什麼。
“晚晴。”他乾裂的脣微微翕動着,在氧氣罩內呵出一片白氣。然而身邊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術後不到一小時就醒來的病人,或許是因爲無論在任何人看來,傷到他這種程度,都不可能這麼快醒來。
幾秒鐘後,頭部和胸前幾乎纏滿繃帶的病人慢慢合上眼睛,再次陷入昏迷。
歐陽慕琛及其妻子遭遇車禍重症昏迷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內被登上新聞,一時間兩人入住的醫院被各路人等圍得水泄不通,但即便如此,這些向來無孔不入的媒體工作者卻無法更進一步,只能日夜守在醫院入口。
醫院的醫護人員早已被下了禁言令,歐陽慕琛和寧晚晴所在的樓層也被嚴加守衛,走廊上身穿制服的保鏢二十四小時輪值,沒有黑羿天的命令,就算是總統也不被允許隨意探視。
黑家是V國數一數二的豪富,企業遍佈全球,雖然也曾一度陷入低谷,但從黑羿天與風行雅聯姻開始,便逐步恢復昔日聲勢,甚至在黑羿天與風行雅這一對精於算計的夫婦手中更加聲名煊赫。
黑羿天今年四十多歲,是一位外表嚴肅、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他的五官不可說不俊朗,然而看上去十分冷酷薄情,雙目亮而深,有如鷹隼,嘴脣削薄如刀,經常緊抿着,一張口便叫人不快。在外型上黑氏父子的區別非常明顯,一個精緻,一個粗獷,爲此在歐陽慕琛年幼時一些八卦小報甚至傳出他並非黑羿天親生兒子的言論,並列舉種種事實,諸如黑羿天與風行雅協議分居、黑羿天鮮少去風行雅住處探望歐陽慕琛之類,對此黑羿天並不否認,只是以一個十分簡單有效的措施杜絕了所有流言蜚語,即公示了兩人的DNA化驗結果。這還不算,此後二十幾年,黑羿天包養二奶三奶無數,卻堅持不同任何女人生下子女,也算是向外界證明了歐陽慕琛獨一無二的婚生子地位。
雖然黑羿天很樂意在外界面前展現父慈子孝的一面,但私下裡並不是那麼一回事。事實上,他是極其冷酷、偏激的一個人,歐陽慕琛除非重大節日,很少與他聯絡,而黑羿天也只有在必要時,才記得起自己有這麼個兒子。
“他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清醒?”黑羿天負手站在牀邊,凝視着已經昏迷多日的歐陽慕琛。
“這……實不相瞞,黑會長傷勢過重,儘管經過數次手術,頭部仍有淤血尚未除盡,再加上胸骨骨折刺穿肺部……這要不是黑會長本人身體強-健,恐怕早就……”在黑羿天威嚴的目光下,就連從醫好幾十年、享譽國內外的老院長也禁不住擡手抹了下額頭的汗跡,正打算繼續說下去,卻不防黑羿天淡漠的掃了牀-上的歐陽慕琛一眼,就轉身走出門去。
他在門口頓了一秒,又朝隔壁的病房走去。
寧晚晴這幾日瘦脫了形,她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本身就身體柔弱兼有心臟-病,在這次車禍中又臟器受損,最初幾日不停嗝血,動輒失去心跳,後來稍微穩定下來,卻仍然無法進食,每日靠注射藥物維持生命。
黑羿天命人搬了張椅子,在寧晚晴牀邊坐下,面無表情的注視着兒媳的面容。
她原本臉頰豐潤,五官秀致,看起來頗有福氣,但距離風行雅那種程度的美貌相差很遠,現在因病瘦出了尖下巴,連帶着五官也清晰起來,竟比從前好看許多。
黑羿天看着看着,伸出手撫上寧晚晴面頰,粗糲的手指在她輪廓上勾畫着,眼睛放空的微眯起來,像在透過她看向浮現在記憶中的某個人。
那個人,從來沒有愛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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