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軍野很快趕到醫院,他身上穿着一件皮夾克,身高約有一米九,體形魁梧矯健,五官濃郁,看着普通,卻透着一股意氣飛揚的感覺。
“怎麼樣了?手術還沒有結束?”他一進來就直奔手術室門前,彷彿下一秒就會直接衝進去一樣。
事實上他差一點就這麼做了,只不過理智及時拉回了他——這裡不是那些可以任由他爲所欲爲的地方,這裡是歐陽慕琛持有股份的醫院,歐陽慕琛本人在裡面,而寧晚晴就站在他身後。這種情況下,由不得他衝動胡來。
他握了握拳頭,緊緊盯着那道門。
“皮大哥,你彆着急,我想主……哥哥他會沒事的。”儘管自己心裡也急的不得了,但阮輕語還是走過去安慰他。
皮軍野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令阮輕語心裡一驚。
下一秒,只聽見他壓低聲音,以只有二人能夠聽到的音量說道:“影鋒堂的堂主段凌飛已經得到了消息,也許他們很快就會趕過來……所以,他還是儘快恢復意識的好。”
阮輕語的瞳孔驟然緊縮:“怎……怎麼會這樣……”
皮軍野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似安撫,又似無奈,他張了張嘴脣,本打算說些什麼,但是轉念一想,阮風華醒來之前,說什麼都沒用。
於是索性又緊緊/合上嘴脣,與阮輕語沉默的對視着。
等待。無邊的等待。
“噹噹噹,飯來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傳來。
阮輕語和皮軍野回過頭去,只見李唯一正指揮着兩個人將一張桌子放到走廊上,然後在上面放下一盤盤精緻的菜餚。
此情此景,實在與當下的氛圍格格不入。
寧晚晴走過來對他們說:“輕語,還有這位皮大哥,一起先吃點東西吧,手術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結束,一直這樣餓着也不是辦法。”
阮輕語搖了搖頭,說:“晚晴,謝謝你了,不過我現在實在沒什麼胃口。你們先吃吧。”
她的主人還躺在裡面昏迷不醒,她怎麼吃得下東西呢。
直到此刻,她的眼中仍然滿滿的是擔憂和自責。
皮軍野銳利的目光盯着寧晚晴,似乎在打量,在揣測,在質疑什麼。寧晚晴被他這樣的目光注視着,卻十分坦然,不卑不亢的與他對視着,秀美白皙的面容上掛着一絲淡然鎮定的微笑。
皮軍野看了一會兒,目光便漸漸緩和了下來。
他看過寧晚晴小時候的照片,那張照片,被阮風華放在皮夾子裡,儘管已經泛黃,他卻依然拿它當做至寶一樣珍藏着。
沒有人知道,幾年前,阮風華曾經有過一次危及性命的經歷,那個時候,奄奄一息、瀕臨死亡的他,染血的手指間緊緊攥着那張照片,即使昏迷過去之後,皮軍野也沒能將那張照片從他手中抽出來。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楚照片上女孩的臉。之前他知道阮風華錢夾裡有這樣一張照片,卻從沒有機會仔細看一眼。直到他失去意識,皮軍野才意外的看見了那個令他這麼多年一直魂牽夢縈的女孩。
那女孩看起來青春明媚,如同陽光下的小溪一樣歡快。她臉上的笑容極其的燦爛,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令她感到煩心的事情。大大的眼睛裡流淌着滿滿的笑意,令每一個看到照片的人,都忍不住因爲她的微笑而情不自禁的翹起嘴角。
照片裡面的女孩只有十幾歲大,可是輪廓美麗靈秀,令人毫不懷疑,她長大後會是一個絕頂的美女。
皮軍野第一眼看到現實中的寧晚晴時,眼前是浮現了那張照片中的臉龐的。
他在來之前,就知道寧晚晴也在這裡。
主人想念了那麼久的女人,會是什麼樣子的?
說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一開始,擔心和緊張佔據了他的情緒。
等到一有機會,他便忍不住去仔細的打量這個在他心裡早被他當成未來女主人的女人。
坦白說,現在的寧晚晴,沒有小時候那樣讓人一見難忘了。
十幾歲的她,有種無憂無慮、肆意張揚的氣質。
讓人一看就知道,那是一個被寵壞的、幸福的小女孩。
現在的寧晚晴,圓圓的臉變瘦了,身材也拉長了,可是,那臉上的笑容,卻變得淡了。
秀麗的眉目也不如幼年時那般舒朗了。
她有心事。
這是皮軍野對她產生的第一個判斷。
“風小姐你好,我是輕語和風華的大哥,我叫皮軍野,很高興見到你,同時也非常感謝你對我弟妹二人的照顧。”皮軍野嚴肅的面容上露出一個微笑。
這個笑容令他看起來頗有幾分俊朗,如果手上拿着一把劍,就很有幾分古代俠客英姿颯爽的氣度了。
寧晚晴也微笑起來:“皮大哥你好,我是寧晚晴,你叫我晚晴就好,其實我才應該感謝阮大哥和輕語對我的照顧,這次要不是因爲我,阮大哥也不會受傷……”
“別放在心上,他救你,是心甘情願的。”皮軍野說。
寧晚晴禁不住愣了一下,剛想說什麼,卻聽見皮軍野說:“這麼多菜,真是謝謝你了,正好我一路趕過來也餓了,輕語你也過來吃一點兒,萬一餓壞了豈不是讓風華擔心。”
阮輕語不敢忤逆這個大哥的意願,於是幾個人坐下來開始吃飯,其實旁邊有專門的休息室,但他們要守在門前不肯離開,也是沒辦法的事。
皮軍野狼吞虎嚥的吃了兩碗米飯,看的李唯一目瞪口呆的。寧晚晴和阮輕語胃口都不太好,但多多少少也吃了一些。
吃晚飯沒過一會兒,急救室門就開了,幾個人連忙圍了過去。
“醫生,我哥怎麼樣了?”
“醫生,我丈夫怎麼樣?”
寧晚晴沒看見歐陽慕琛,連忙緊張的詢問。
“病人情況穩定下來了,暫時不會有生命危險,不過他身體虛弱,要注意其他病症復發。”說完又看向寧晚晴,“輸血的先生是你丈夫?由於病人失血過多,我們在徵求他的意見後,共抽了三次血……現在他也比較虛弱,這段時間給他好好補補吧。”
“是……是,謝謝醫生。”
等醫生和護士陸陸續續走出來,幾個人連忙撲進病房。
阮風華躺在牀上昏迷着,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幾個護士正打算將他轉移到旁邊的病房去,而皮軍野和阮輕語進來後,兩個人便親自推着病牀走了出去。
而歐陽慕琛半躺在另外一張牀上,看見寧晚晴進來,對她笑了笑說:“老婆,你來了。”
說着就想起來,寧晚晴連忙走過去按住他:“別動,醫生剛剛說你抽了三次血……你,你到底抽了多少?”
他連嘴脣都透着點青了,臉色慘白慘白的,比阮風華好不了多少。
平時他力氣很大的,單手就能把寧晚晴制住,現在被寧晚晴輕輕一推,就倒在了牀上。
寧晚晴看得實在心痛極了。
“沒多少。”歐陽慕琛淡定的說。
“沒多少是多少?”寧晚晴急了,“醫生也不肯告訴我,你是不是抽了很多血?”
歐陽慕琛勾了勾脣角,笑得好像一隻狐狸:“我故意不讓他告訴你的。當然,我也不會告訴你。”
“爲什麼?”寧晚晴急的想哭。
“你不知道,纔會好好心疼你老公我啊,”歐陽慕琛笑着拍拍她的手,“別瞎想了,我其實沒輸那麼多血給他,只是這會兒沒什麼力氣起身罷了。等我歇一會兒就好。”
寧晚晴看着這樣的歐陽慕琛,心裡疼的一塌糊塗,擡手摸摸他蒼白的臉,忽然特別想撲過去吻他。
當然,現在有那麼多人在,這個想法當然是不可能實現的。
可是歐陽慕琛伸手勾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到身邊,低下頭,在她嘴脣上輕輕啄了一下。
寧晚晴頓時就害羞了,秀美的面容上也泛起了一抹紅暈:“你幹嘛……這麼多人在呢。”
“嘖,想親我的人,不是你嗎?”歐陽慕琛居然用一種很鄙視的眼神看着她。
寧晚晴囧透了,偏偏又嘴硬不願意承認。
於是硬着頭皮說:“胡說什麼……誰,誰要親你了。”
“老婆,你這一說謊就結巴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
“你……你……”
“小笨蛋。”歐陽慕琛輕笑一聲,伸手狠狠揉亂了她的長髮。
“……喂!”寧晚晴一面整理着被歐陽慕琛揉成雞窩一樣的頭髮,一面氣呼呼的瞪着一雙大眼睛。
這傢伙,一天不欺負她會怎樣啊?
“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自己慢慢躺着吧,我不管你了。”她賭氣的說道。
“你真要走?真不管我了?”歐陽慕琛臉上的笑意慢慢收斂,一雙黑沉沉的眼眸靜靜的望着她。
被他這樣看着,寧晚晴的心驀地就疼了一下。
但還是硬着頭皮說:“嗯,我要去看阮大哥了,你躺一會兒就自己起來吧,我看你也沒什麼大問題……”
“嘶……”歐陽慕琛忽然伸手按着胸口,白着臉低下頭去。
“你怎麼了?”寧晚晴立刻緊張的湊過去。
歐陽慕琛擡起頭,儘管臉色白的嚇人,但黑色的瞳孔中,卻還洋溢着滿滿的笑意:“我只是試探一下……老婆,你果然還是擔心我的。”
“好啊……你騙我!”寧晚晴這回真生氣了,狠狠的推開他。
她並沒有注意到,嘴上說是“試探”的歐陽慕琛,手指仍然緊緊按着肋骨下方。
“老婆,你別走。”他聲音很輕的說,“這個時候,我不想你去看別的什麼人。”
如果寧晚晴現在看他的話,會發現,他臉上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憊。
作爲男人,其實是不願意在女人面前露出脆弱和疲倦的一面的。
除非是萬不得已的時候。
比如現在。
胃部的刺痛讓他感到眼前陣陣發黑。
他的手狠狠抵着胃部,但那還是不夠。
他覺得自己痛極了,很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偏偏剛抽完血,手腳無力,不能自己走出去。
這種時候,寧晚晴要丟下他,去看那個阮風華?
“慕琛,這種時候你耍什麼脾氣……阮大哥是爲了救我才受傷的……”寧晚晴不明白歐陽慕琛爲什麼忽然變得這麼不可理喻。
吃醋也該分個時間不是嗎……阮大哥受了那麼嚴重的傷,難怪她就不該過去看一眼嗎?
“你覺得我在耍脾氣?”歐陽慕琛不可思議的說道,“寧晚晴,我只是捨不得你,可你也不用……把我歐陽慕琛當成一個無理取鬧的妒婦。”
“捨不得你”四個字一說出口,歐陽慕琛就後悔了。
他爲什麼要把自己變得那麼可憐?
瞧,歐陽慕琛,你爲了挽留一個女人,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可是這個女人,根本沒有把你當做一回事。
這麼想着,他蒼白的脣邊漸漸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你走吧,寧晚晴,我不需要你了。你走,現在就走,去看你的什麼阮大哥。我歐陽慕琛纔不稀罕你……”
“慕琛,我去看完阮大哥就回來,你等我一會兒,好不好?”見他這樣,寧晚晴也有些於心不忍了,於是口氣軟了下來說。
歐陽慕琛卻沒有說話,甚至低着頭,沒有看她。
又生氣了?
寧晚晴不明白他有什麼好氣的。
但一想,自己向來什麼事情都依着他,從來沒有自己的主意,現在要去探望一下救命恩人也要被他管束,稍微不順着他的意來他就大發脾氣,心裡也有些不太舒坦起來。
“你不說話就算了,我走了,待會兒回來。”說完,寧晚晴就轉身離開了。
而在她身後,歐陽慕琛仍然保持着手指緊緊握成拳抵住胃部,低着頭不發一言的姿勢。
阮風華的病房內,皮軍野和阮輕語正一左一右,擔憂的站在一旁。
寧晚晴走進來之前,兩人似乎在小聲說着什麼,她一推開門走進來,那兩個人的聲音就消失了。
“晚晴,你來了。”阮輕語朝她問道,“你先生還好嗎?”
“他沒事。”寧晚晴說着,心裡不知道爲什麼忽然有一絲異樣的感覺。但她並沒有多想,而是走到阮風華的病牀前。
阮風華仍然昏迷着,虛弱無比的躺在牀上。臉色蒼白一片,唯有黑壓壓的睫毛靜靜的低垂着。
“阮大哥一直沒有醒過來嗎?”她擔憂的凝視着他。
“是啊,”皮軍野嘆了口氣說,“也許是因爲他這幾年身體不好的緣故吧,哎,其實現在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醒過來才能夠決定,可是……”
說到這裡,他忽然將目光投向了寧晚晴。
寧晚晴連忙問道:“皮大哥,有我能幫的上忙的地方你儘管開口。”
皮軍野心道主人看上的女人果然聰慧,臉上有些憨厚的笑了笑說:“我還真有需要晚晴你幫忙的地方……”
“皮大哥……”阮輕語皺了皺眉,卻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在寧晚晴的丈夫剛剛給阮風華輸完血,身體虛弱的時候,讓寧晚晴做這種事不太好。
可是皮軍野卻認爲她這是婦人之仁。
更何況,主人能有今天的遭遇,還不都是那個人造成的?
主人那麼多年不追究,不代表永遠不會追究。
於是在寧晚晴到來之前,兩人便一直在爲了這件事情爭論不休。
皮軍野的意思是,不管怎樣,現在影鋒堂已經得到了阮風華受傷的消息,他們很可能親自過來,更甚者會有人把這個消息捅給仇家——“流星”成立這麼多年,樹下的敵人可不少,阮風華一向神秘低調,一旦被人發現他身受重傷躺在外面的醫院裡,那些人一定會像聞到血腥味兒的狼羣一樣朝他撲過來。
所以阮風華必須儘快醒過來。是走,還是留,都需要他做出一個決定。
而要喚醒阮風華,身爲他魂牽夢繞之人的寧晚晴,絕對是最好的人選。
皮軍野分析過在黑宅安放的那些監控信息,他認爲,寧晚晴很可能是失憶了。
如果是這樣,那麼更需要做這件事情了。
“輕語,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皮軍野說完,就對寧晚晴說道,“我想你知道風華有一位失散多年的妹妹吧?”
“嗯,我知道。”寧晚晴怔怔的點了點頭。
“果然……風華已經告訴你了。”皮軍野眼中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但很快說道,“其實那不止是他的妹妹,也是他愛的女人。這麼多年,他一直沒忘記過她。我想,如果那個女孩還在的話,一定要也不會那麼輕易忘記他的。”
寧晚晴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只聽見皮軍野繼續說道:“其實……晚晴,風華心裡想的那個人是很相像的,也許風華沒有告訴過你這一點,但是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風華爲什麼會不顧性命的去救你。哪怕同樣的情況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做出這種決定。”
“皮大哥,我……”
“晚晴,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或者說,是幫風華一個忙。”皮軍野的目光轉移到病牀上的阮風華身上。
“皮大哥,你說吧……不管什麼事,我都會去做的。”
皮軍野目光中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我要你暫時去扮演他心心念唸了這麼久的那個人,坐在他身邊,握着他的手,呼喚他的名字……晚晴,我知道你已經結婚了,這個要求可能有點過分,但是現在除了這個辦法之外,我們真的想不出到底怎樣才能夠讓他儘快清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