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隻手無力的垂在牀沿,手機落在地上,大概是在昏迷之前手指卸去力道,才握不住手機。
他走過去,輕輕喚道:“琳琳?你醒醒,我來了。”
華琳琳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他,迷濛的視線中閃過一絲驚喜:“你……你真的來啦……”
“你情況這麼不好,我怎麼敢不來?”歐陽慕琛伸手幫她擦了擦汗,“送你去醫院好不好?”他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我想讓醫生給你做個檢查。”
華琳琳聞言,驀地苦笑了一下,氣息奄奄的說:“慕琛,你在意的是孩子,而不是我……”
“瞎說,我怎麼會不在意你呢?”歐陽慕琛低首,吻了吻她蒼白的嘴脣,“你不愛去,我就叫人把醫院那些東西全部搬過來,好不好?”他說着,就真的翻出電話。
幾分鐘後,一切都已經辦妥,他所需要的人員、設備,全部會在半個小時內運到。華琳琳臉上卻沒有丁點笑意,她看着他說:“慕琛,你總是爲晚晴熬粥,能不能,也幫我熬一次?”
歐陽慕琛愣了愣,說:“好吧,你先睡一會兒,好嗎?”
華琳琳滿足的點了點頭。
歐陽慕琛出去後,躺在牀-上虛弱不堪的華琳琳卻慢慢坐了起來。
她望着被歐陽慕琛擱在牀頭櫃上的那隻手機,目光中緩緩滲出了冰寒的笑意。
歐陽慕琛,一切都是你逼我的。你不願意給我名分,也不願意愛我,我除了自己爭取,根本別無他法。
你如果肯把對寧晚晴的愛稍微分我一點,我又何至於走上這條路呢?
她動作飛快的打開手機後蓋,抽-出SIM卡,從枕頭底下摸出一隻一模一樣的換上。
這隻被她換上去的卡看上去和先前那隻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但是,從現在起,歐陽慕琛的每一通電話都會被人監聽。
他的一舉一動,都將被掌握在歐陽羿天手中。
慕琛,不要怪我……
廚房內,歐陽慕琛繫着圍裙,用菜刀在案板上切着山藥,一片一片,他切得很薄很均勻,彷彿手中的是一件需要精雕細琢的藝術品一樣。
他的樣子其實並不適合呆在廚房這樣的地方,大概也不會有人想象得到,外表十足精英範兒的歐陽慕琛也會有拿着菜刀的時候。
這種情形看起來有點好笑,卻又莫名的令人感動。
他總是很認真的做每一件事情,從小就是如此,以至於當他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亦是全身心投入,眼中容不下半粒沙子。
他能夠忍到現在不去責問寧晚晴關於越九少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足夠難得。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他不去問,不是不想問,而是不敢問。
他害怕寧晚晴指着他說:“你這個冒牌貨,有什麼資格管我?你以爲你長了和我慕琛哥哥一樣的臉,我就真的會愛上你嗎?”
因爲對每件事都過分的認真和投入,所以他很難接受自己居然沒有獲得預期的結果。
如果她真的不愛他……
他心中一痛,下一秒,指尖綻出一朵血花。
他怔怔的望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指。
雪白的山藥被鮮血染紅,宛如藝術品一樣薄薄的切片瞬間變得不再完美。
他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預感,彷彿有什麼正在悄悄發生着改變,而他卻無力迴天。
晚晴。他嘆了一口氣,喃喃的說,就算我願意爲你死,也終究還是抵不過你兒時與他的那些回憶嗎?
他端着熬好的粥,來到華琳琳牀前。
女人臉色仍然蒼白失色,然而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閃動着幸福的光澤。
“慕琛……你係着圍裙的樣子,真好看。”她半躺在牀-上,癡癡的凝望着他。
歐陽慕琛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仍然繫着華琳琳放在廚房的那條粉色圍裙。
圍裙很新,大概主人從來不曾將它派上用場,這一點,華琳琳倒是和寧晚晴很像。
寧晚晴有一雙很美的手,十指纖細,手掌瑩白如玉,指甲蓋是粉紅的,貝殼一樣,她的五根指頭併攏起來時,可以看到手背與手指相接處圓圓的小窩。
據說手背上有梨渦,是有福氣的象徵。
寧晚晴從小就不被允許做任何的粗重活兒,洗碗、洗衣服,這樣的事情,風行雅從來都是堅決制止的,因爲洗碗液或是洗衣粉,都會傷及皮膚。
風行雅買來給寧晚晴用的護膚品,隨便一兩樣,通常都是一個普通工人一年的薪資。
風行雅去世後,寧晚晴兄妹在黑家宅院度過的最艱難的那幾年,她也從未遭遇過缺衣少食的待遇。這一切,當然是由於她的慕琛哥哥的努力。
她的哥哥,永遠把最好的留給她,甚至在她第一次來月事的時候,幫她買衛生棉,幫她換洗牀單。
他們在黑家宅院其實根本沒有人來服侍,每一個夜晚,當寧晚晴睡着以後,他都會悄悄的洗乾淨她的換洗衣物。
他們的食物也經常被人剋扣下來,爲了保證寧晚晴的營養,他幾乎很少用食。問起來,他總是說自己不餓。
這些事情,他瞞了寧晚晴很多年。
但寧晚晴還是知道了,因爲這個世界上最藏不住的,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
她出國前,淚眼婆娑,抱住消瘦的他,向他告白。她發誓要嫁給他,她怕他跑掉,每一次打來電話,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她愛他,請他一定要等她。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對她講的哪一句話,是他生命中的最後的關懷。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
而作爲歐陽慕琛替代品活下來的他,卻對一切瞭若指掌。
他之所以能夠擁有一個單純、毫無雜質,雪白剔透,彷彿瓷娃娃一樣的她,都多虧了那個死去的“他”。
無論是作爲哥哥還是愛人,“他”都稱職的可以。也無怪她如此惦念着“他”。
她望着他的時候,他總能感覺的到,她是否在通過他望向“他”。
她總是沉迷於她和“他”的記憶裡,而罔顧着真實存在的他。他費盡心思,爲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仍然抵不過他們之間的那些回憶。
每一次被她那樣脈脈含情、無限懷戀的望着的時候,他都痛苦的快要發瘋。
他嫉妒的恨不得毀去這張臉,然而沒了這張臉,她還憑什麼去愛他?
“慕琛?”女人擔憂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你不舒服嗎?”她看着他蒼白的臉色,和微微有些失神的眼睛,敏感的意識到今天的歐陽慕琛和往日有些不同。
“不,沒有,”歐陽慕琛搖搖頭,脣角輕輕揚起,“來,我餵你喝粥。”
他舀起一勺濃稠酥-軟的山藥蓮子羹,放到脣邊吹了吹,才緩緩送到華琳琳口中。
“燙不燙?”英俊的面容上寫滿了關懷。
華琳琳心頭一暖,眼睛深深的注視着他,聲音溫柔的彷彿能夠滴出-水來:“不燙……很好喝,我從來沒有吃過味道這樣好的粥。”
“真的嗎?”歐陽慕琛笑起來,“如果我哪天失業了,就到外面擺個早點鋪,你來當老闆娘好不好?”
“瞎說……你怎麼會失業呢?”華琳琳嗔笑道。也許是進了食的原因,她看起來精神較之歐陽慕琛剛來時好了很多。
“如果我真的變得一文不名了呢?”歐陽慕琛微笑的看着她。
華琳琳一時有些心驚,竟拿不準他是在開玩笑,還是有意試探她。這個男人,前一分鐘還在說着娓娓動聽的情話,下一秒就對她用起了心機,她如果不是這樣機敏,豈不是被他套出了話?
華琳琳幾乎在一瞬間,意識到了歐陽慕琛的可怕。
“慕琛,你這麼有本事,怎麼可能讓自己落到那副境地?如果……萬一你真的不幸虎落平陽,我和孩子,也依然會陪在你身邊,等着看你重振旗鼓的那一天。”華琳琳謹慎的,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對。
難爲她爲了騙他來,特意在浴-室衝了半天的冷水,又打開窗子喝盡了冷風,才終於使自己變得衰弱不堪,此刻還發着燒,就要步步爲營的與他周旋。
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忍不住想,如果自己不去做歐陽慕琛的情-婦,現在又會在做什麼呢?
曾幾何時,她也閃耀在T臺上,一舉一動爲衆人矚目。
有多少財閥公子拜倒在她的裙下,千金一擲只爲博她一笑。
然而,她深知,沒有歐陽慕琛,就沒有她的名利和地位。
在她們那一行,最不缺的就是樣貌出色的美女,她華琳琳也不過是勉強可以劃爲中上等的一員。
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還有很多很多。
沒有金主力捧,就算長得再美,也很難出頭。
如果沒有歐陽慕琛,她現在,也許正躺在哪個闊少或者財閥的牀-上吧。
她這種沒有身份、背/景可以依靠的女人,除了被潛規則以外,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嗎?
歸根到底,不是誰都有寧晚晴那樣的好運氣。就算被親生父母丟到孤兒院,還能夠撞上狗屎運被V國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收養,從此成爲十指不沾陽春水、衣來張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大小姐。
她長得既不比自己美,身材也不比自己好,能力也不見得多麼突出,憑什麼就該擁有一切?
從華琳琳認識寧晚晴的第一天起,她就活在這種令她痛不欲生的嫉妒之中。
在與寧晚晴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強烈的對比中飽受煎熬,並且不停地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要奪走她的一切,包括歐陽慕琛。
只有在這種自我暗示之下,她的心情才能夠短暫的平復下來。
“虎落平陽、重振旗鼓?”歐陽慕琛咀嚼着這幾個字眼,忽然笑了起來,“琳琳,你可真是天真極了。”
天真?一時間,華琳琳腦海中轉過好幾個念頭,有些猜不透歐陽慕琛到底在做什麼打算,他是真的覺得她傻呢,還是在笑她愚不可及?
她臉上的那點笑容幾乎維持不住了。
歐陽慕琛放下手中湯碗,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擡頭撫摸上她的頭髮:“別想了,琳琳,你放心,將來,我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受苦,”他的眼中帶了點憧憬的望向窗外,聲音低緩的說,“我會盡力做一個好父親,關心他、照顧他,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也絕不會打罵他……他想要什麼,我就給他買什麼,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星星,我也想辦法給他摘下來。我要把他養的白白胖胖的,管別人說什麼呢,總之,要是健健康康的一個胖小子,可以沒頭沒腦,學習不好也沒關係,只要他天天開開心心的……等到哪一天,他有了喜歡的姑娘,無論那人是醜是美、是窮是富,我都幫他娶回來,只要他喜歡就好。”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嘴邊浮現一絲愉悅的笑容。華琳琳怔怔的看着他,感覺那笑容彷彿是浮在水面上的月亮,伸手碰一碰都要破碎。
這一刻的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呢?
她永遠也無法知道。
“我是不是有點太寵着他了?”他低下頭,自言自語的說,“管他呢,男孩子,不就是要寵的嗎……”
“慕琛……”
“怎麼了?”他擡起頭,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燈光下,她恍惚看到他那雙黑夜一般的眼眸,竟像要落淚一般微微泛着紅。
她呼吸一窒,差點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再看過去,他又彷彿恢復了正常,眼中帶着一絲詢問的笑意,專注的凝視着她。
或許真的只是錯覺吧?
她抿脣一笑:“你這麼篤定是兒子,要是我不小心生了女兒,那可怎麼辦……”
“女兒嗎?”他笑起來,“當然是當公主一樣養起來了。”
像寧晚晴那樣嗎?這句話在華琳琳心裡盤旋着,卻不敢說出口。
這時,歐陽慕琛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眼睛緊緊盯着他的手機,心臟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動。因爲她知道,從這一通電話開始,以後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歐陽羿天的監視之中。
她自然不希望歐陽慕琛真的有“虎落平陽”那一天,但爲了自己將來能夠獲得更加穩固的地位,她必須爲歐陽羿天做事。儘管最歐陽慕琛心中存有一絲愧疚,但她卻忍不住安慰自己,虎毒不食子,歐陽羿天再狠,也不至於真的將他趕盡殺絕吧?
這對父子對着幹的事蹟她也知道一些,但歐陽羿天竊聽歐陽慕琛的通話記錄,在華琳琳看來,只是爲了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住他而已。
“醫生到了,”歐陽慕琛掛斷電話,溫和的朝她笑道,“等一下就要開始做檢查了,不要緊張,我會一直陪着你。”
“嗯。”華琳琳點點頭,心裡卻禁不住慌亂起來,幾乎不敢去正視他平靜而溫存的目光。
歐陽慕琛直到第二天早上纔回家,甫一進屋,就聞到一股糊味,循着氣味來到廚房,看到寧晚晴穿着一件淡藍色的圍裙站在竈具前,手裡拿着一本小書,正一邊看,一邊唸唸有詞。
圍裙是歐陽慕琛的,穿在寧晚晴身上十分寬大,襯得她人無比嬌小,歐陽慕琛看見她的一瞬間,就想走過去將她擁入懷中。
然而,昨晚發生的一切仍然歷歷在目,他們之間根本已經矛盾重重。
“在看什麼?”他走到她面前,語氣冷淡的問。
正看得入神的寧晚晴驟然驚醒,兔子一樣慌里慌張的退後了一步,小心翼翼的把書藏在了背後。
“你、你回來了。”她結結巴巴的問。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怯怯的,活像怕他吃了她一樣。
“我回來了,”他盯着她的眼睛,“你不問問我昨晚去哪裡了嗎?”
寧晚晴低頭不語,看着自己的腳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個樣子的她,和昨晚尖叫着揮落茶杯的她簡直判若兩人。可是寧晚晴,你以爲你裝成這個樣子,我就能夠相信你真的是一隻不會傷人的兔子嗎?
歐陽慕琛脣邊浮起一絲冷笑:“我去了華琳琳那裡。”果不其然,她的肩膀微微一顫,似乎連雙手都收緊了些,那些紙張在她手中發出吱吱的悶響。聽起來就好像一顆心蜷縮起來,變得皺巴巴快要裂開的聲音。
“寧晚晴,你果然一點都不在意,”他說,“我去了哪裡,是死是活,你全然不放在心上,連個電話也懶得打,是吧?”
寧晚晴抿着脣,說不出半個字來。
她什麼都不記得了。關於昨晚,她最後的記憶,是歐陽慕琛摔門而去,然後呢?
她睜開眼,天已經亮了,牀邊的枕頭是涼的,他一夜未歸。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腦筋時而清醒、時而恍惚。她連昨晚自己是否洗了澡,是什麼時候入睡,都完全沒有印象。
難道她患上了夜遊症嗎?
她不敢說,也不敢問,只好默默承受着心內的驚惶、不安。
“寧晚晴,你低着頭幹什麼,爲什麼不敢看我?”他的聲音略略提高了些。任誰對着一個無視自己的人都會感到憤怒。
“對……對不起。”寧晚晴低着頭,飛快的抹了一下眼角,“對不起,慕琛,你……你不要生我的氣。”
“寧晚晴,你——”他猛地上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硬生生的扳起來朝向他。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哭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