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五 返還陽世
“城隍……你這樣,是要將自己這百來年的神體給衆兇獸一起陪葬了麼?”
趙紋古的語氣當中沒有太多起伏,然而聲音卻顫抖了.他忽然抱緊白翌辰,將那冰冷的軀體緊緊貼在胸口上,輕聲說:“再等幾分鐘如何?”
“老爺子?”杜然欲言又止。
趙紋古繼續說:“八卦幻境雖然被毀了,但是老宅還有三陽頂穹支撐,現在……我拼上這個老宅所有的氣韻,希望可以堅持到他們回來!”
“您家……您家就算地處龍脈之中,年代久些……也不過是個稍加修飾的普通民宅而已!”
城隍咳嗽着,大量的鮮血呈噴灑狀在地面旋轉着形成一團又一團痕跡,如同怒放的花,又如**的果,一種病態美的氣息在冰冷地面上蔓延開來,散發出的卻只有瀕臨絕境的黑暗。
“我知道您對我趙家有很多不滿……若不是我們家傳有封靈血,若不是我孫兒不懂事,不會牽連您到現在這個地步……”
趙紋古說着,低頭看到一縷花朵形狀的血正蔓延到面前,他伸出右手,用扭曲的指點了上去。
城隍忽然感到身子一震,一縷金色靈光竟然順着趙紋古指尖傳來,藉由鮮血擴散而出,竟漸漸將城隍全身一起籠罩了。
“老宅,連同我這條命,一起換求您再等幾分鐘……直到老宅崩塌,我死在這裡。”
趙紋古聲音雖輕,卻不容置疑。
“您開什麼玩笑……還嫌這次搭進去的人不夠多麼!”
城隍嗔怒到。
“這話,該我對您說。城隍大神!您因爲地府無法直接干預陽間,就要把一切可能都先試圖扼殺,而且動用一切手段讓轉生凡間兇獸彼此相爭,或者是讓我們陰陽行的凡人介入……您從一開始就沒有一個正確對待這件事的態度。現在大包大攬,一死謝罪,難道就會讓我們覺得您很值得欽佩麼?您只是一個失敗的反例,一個真正的膽小鬼罷了……枉比我們多活幾百年。”
“放肆!”
豹尾率先出聲制止。
日遊神也不滿到:“哼,若要糾結,那也是陽間先遺忘我們在先,城隍、土地這些小神都是自行直接與地方百姓接觸的。近百年,你們自己將這層聯繫摧毀殆盡,害他沒有辦法及時處理陽間事物,纔出此下策。不然,又何必勞煩我與夜遊神這樣的高級陰司也要順道在城隍手下多職一份差事!”
趙紋古搖搖頭,儘管在陰司面前,他算是陽間頗有頭臉的人物。其實呢,也不過是平頭百姓一個,若他能有辦法改變這世界格局,又何必會悽慘到在動盪之年被人毀了右手。
此時,杜然嘆了口氣,他驅動犬靈躍到趙紋古身邊,蹲了下來:“老爺子,事已至此,咱們就一起來看看這事情如何收場吧。至少現在……墨重九不會有大礙,您這個半吊子徒弟,我也會照顧好。”
他說着,拍了拍胸口,“但是別的,我就沒辦法了。或許轉生兇獸就是他們的命運……”
一旁的犬靈嗚咽了一聲,低頭蹭了蹭趙紋古的手臂。
“可,在陽間,他們也只是普通凡人……又何必爲了一個或許的可能性,就一定把他們推向絕境。”
趙紋古嘆了口氣:“好吧……然子沒事就好,畢竟是我拖他下水的……他和重九,我都當作徒兒對待,可是哪個也沒能照顧好。大黑,對不起啊,我也拖你下水了……可我卻救不了你。”
犬靈俯下身,乖順的任他撫摸着,半截尾巴噗噗搖晃,掃出一團塵土。
此時,鮮血已經鋪滿地面,城隍自己也是滿身鮮血,將他通體的青色裹挾成刺眼的硃紅,接着便跪坐在地上。
周圍,夢魘肉身碎塊還在血泊中蠕動,試圖聚合。這東西的生命力太過可怕,整個八卦幻境都被毀滅了,它竟然還會在伯奇的控制下自行聚合。
城隍深深吸了口氣,將象牙笏板高高擎起,隨即,狠狠向地面上戳去。
那雪白的薄板怎麼能禁得住這樣全力一摔,隨着一團鮮血濺起,只聽見咔嚓一聲脆響,那象牙精雕的笏板之上頓時裂開數道縫隙,幾片精緻的花紋也磕飛了出去。
幾乎同時,城隍的身體竟然也發出一聲裂響,只見一道漆黑的裂痕自他右肩蔓延開,如同一條黑色的蛇趴在那裡。
地面上的鮮血蒸騰着,像逐漸翻開的油鍋,肉塊在血海中翻滾,不住被包裹住。血彷彿有着一種腐蝕性,被裹住的肉塊很快縮小,化作一團薄煙,無聲無息的散開。
每一塊碎肉被血液融合的過程當中,城隍的身體就像一塊受到敲擊的玻璃般出現裂紋。在他青色的軀體上,出現越來越的裂縫縱橫交錯,這令他更有一種玻璃器皿般的錯覺,彷彿忘記了他是一個曾經那樣風趣儒雅的人,那樣一個總是對凡間充滿鄙視不屑,卻又常常渴望回到人間的地府小神。
而作爲同僚的豹尾,以及下屬日遊神卻沉默的看着這個過程,不發一語,彷彿是冷漠的看着一個罪人在接受應得的懲罰。
良久,最先開裂的肩膀已經如同蛛網般裂紋密集,忽然隨着輕微的摩擦聲,幾片小小的碎片再也無法支撐,脫離那軀體滑落下來,掉進粘稠的血中。接着,他的整個肩膀發出一串石頭碰觸的清脆聲響,大片碎塊崩落下來。瞬間,半條右手臂掉落了下來,並在血中漸漸融化,碎去。
城隍那雙形狀優美的眼已經失去了神采,彷彿進入到空靈的狀態,他只是器械的直視着前面,儘管那裡只有一團令人噁心的腐肉而已。
他的身體顫抖着,隨着肩頭,以及腰身的不斷破裂而逐漸扭曲。
“城隍……你,你真的……就不能再留一條路嗎!給你自己……還有那,那三個普通的孩子而已啊!”
趙紋古忍不住再度開口。
城隍輕顫了一下,卻閉上眼睛,彷彿不願意再回答什麼,彷彿已經認準了一同毀滅這條絕望的路。
就在這時,忽然血泊中金芒一閃,一道金光竟然如同蜿蜒的長龍直衝出來。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團金光直衝向天空,沒有半點遲疑。
頭頂上位置,其實是趙家後院的陰陽池眼。金龍衝池而出,而池底卻落下數道金光,如同金龍散下的無數靈片。
與此同時,隨着光華一閃,一個長卷發的女孩忽然出現在池角。杜然認識,驚訝的喊出聲:“蘇晴晴?”
接着,他猛然轉頭看向了白翌辰。
卻見,白翌辰黯淡粗糙的皮膚正迅速染上血色,變得細膩而顯出彈性,而且,幾乎可以聽到他的心臟正開始緩慢的搏動,血液如同春天解凍的小溪流般在體內流淌起來,彷彿是一句死掉好久的屍體在轉瞬之間恢復了一切生命的機能。
血泊當中的肉塊驟然顫抖起來,它們捲曲在一起,連帶整片血海翻涌着,竟然掀起一層波濤。所有人都聽到了淒厲的尖叫聲,接着,血團忽然凝成一個鳥頭形狀,雙眼圓睜,嘴巴如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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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惡狠狠的張開嘴,剛要叫喊出什麼。犬靈卻忽然站起身,怒吼着撲了過去,竟然直接將血海衝散。一團黑氣被它咬在口中。只見它一揚脖子,那黑氣發出鳥鳴般嘶啞的哀聲,接着就進了它的肚子。
“成了?”
城隍開口問道,這時候,裂痕已經蔓延到了他俊俏的臉,這一開口說話,嘴角竟然出現了幾道裂縫。這樣的他看起來像一個瀕臨破碎的舊木偶,悲涼卻充滿着詭異。
“伯奇和夢魘一起被消滅了!”
豹尾忙說,“騰根也……”
說到這裡,卻停住了口。
趙紋古擡頭望着龍靈消失的地方,良久沒有動作。直到他感到,懷中的人忽然動了一下。
白翌辰極其緩慢的睜開眼睛,眼前仍舊模糊一團,他下意識的甩了甩腦袋。
杜然慌忙湊上前,見他淚眼迷離的望着自己,露出了一絲笑容,忙伸出手,爲白翌辰擦去了眼角的粘連:“你終於回來了。”
白翌辰眨了眨眼睛,他似乎還不太清醒:“老然?我……我在做夢嗎?”
“你醒了,沒事了。”
“那晴晴呢?”他又問。
“在這裡,她也沒事,只是昏過去了。”杜然指了指角落中的女孩,“夢魘也消滅了,你放心吧。”
“太好了。”白翌辰輕輕說着,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正靠在趙紋古懷中。
那個看似中年的老人家,此刻低下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帶着一種複雜而熟悉的情感。
驟然間,心被刺痛了,金龍飛昇的一幕仿若就在眼前,它最後與自己垂淚叩首的模樣,竟變成了趙一凱的臉,和麪前這位和藹的男人臉龐重疊在一起。
“古爺爺……對不起……”
他輕聲說着,淚水再度涌了出來,“趙哥,他爲了救我……”
“我知道了,不用說了。”
趙紋古輕聲說着,只是用那隻扭曲的手掩住他的嘴脣,“我都知道了……”
白翌辰伸出雙手,手腕上金屬相碰,發出彷彿低沉而滿含水音的輕響。
那是趙一凱留下的一對兒古金鐲子,這是他爲破夢魘,保護蘇晴晴而形神俱滅,最後所能留下的遺物。
“騰根?”
城隍的聲音空洞的傳來,這聲音就像從風中直接摩擦發的,竟沒有實在的攏音,這根本不像是從人口中發出的。
白翌辰轉過頭,卻看到城隍通體呈現出靈魂般的半透明青色質感。他正跪在一團血泊當中,身體上都是裂痕,就如一個人形的炸瓷青花瓶。他的右臂連同半個身體已經碎沒了,只見他正轉過頭望着自己,纖細的脖子竟然也有一半碎開,露出裡面蠕動的喉管。
“大叔……”
白翌辰吃驚問道,卻看到他那雙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胸口,那目光簡直像是斬妖劍的鋒芒。白翌辰顫抖起來,他幾乎感到胸口正被再度戳破,粗暴的撕裂開。
他下意識的用雙手捂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