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檐上雪,檐下燕

魔族的祭禮,亦是十分莊嚴神聖。公子深一大清早便站在祭臺前,只是那一襲青藍色的長衫搖曳在墨海輕柔的波瀾裡,一身清雅脫俗的氣宇,再加上那肅穆而出色的容顏,着實與他身後那些鮮血奔流的祭品十分不相稱。

然而,這是他答應魔帝的最後一樁事,無論如何一定要圓滿完成。公子深念了一長串嘰裡呱啦的祭辭,在座的魔族子弟都聽得十分癡迷入神,但在紫瑛聽來,基本上和山上的鬥雞場裡的雞叫聲沒有什麼兩樣,難爲公子深一臉表情莊重的模樣。

彩嫣早就窩在一側笑得腹部抽筋了,等公子深念完了一長斷,便有幾個魔族的士兵開始吹起魔族的長號角,這感覺倒是還有些令人熱血沸騰。於是拜了祖先,魔帝和魔妃等等,一衆事宜進行的差不多的時候,公子深便開始介紹一旁坐席上的幾位長老。

公子深指着右正前方的坐席上的由東往西數去第一位,原來是個白髮蒼蒼,鬍鬚滿身的人蔘魔,皺巴巴的臉上很難辨明的五官,正以一種奇怪的神色望着紫瑛。紫瑛起身,緩步走上祭臺中央,衝着那棵老人蔘行了一禮。

公子深便唸了一回試煉規則,紫瑛又對着在座觀衆行了一禮。紫瑛正準備擡手完成這個試煉,誰知道老人蔘忽然從那坐席上起來,對着魔帝和魔妃行了一禮,道,“這一關不必考了,老朽已然對於幻焰長公主的變幻之術,甘拜下風了。”

魔帝微微震驚,問道,“她都什麼還沒有做,長老何以先言甘敗了呢?”

老人蔘捋了捋最長的那一根參須道,“之前便聽說過幻焰長公主的變幻之術何其精妙,何況瑾譽殿下的廚藝萬中無一,想來也就不必費時再考一回了。何況,老朽這場試煉原也沒有誰考覈不過的。”

老人蔘的話令魔帝頗爲不解,在魔帝身側站着的一個魔族的內侍,此刻便伏在魔帝的耳畔低低說道,“臣下聽說,瑾譽殿下應承了老長老三千份琥珀荔枝肉,來換幻焰長公主的考覈過關。其實,老長老起初是拒絕的,但是和瑾譽殿下比試一場,也覺得沒有勝算,所以其實這也算是威逼利誘。”

魔帝聞言,眸光掠過席間的瑾譽,因爲是天族的太子殿下,所以瑾譽的座位也在前排,與一衆族中貴胄同席。瑾譽看見魔帝望他,他倒是很自然地也望回去,魔帝不悅卻也不說破,便道,“罷了罷了。”

公子深會意,遂又宣佈直接進入下一場比試,於是第二位落入衆人眼中的魔族長老,是一隻豪豬,還是一隻母的豪豬。對於雌性動物,瑾譽素來沒有什麼好的法子,只能任由着紫瑛自行發揮。

紫瑛衝着那隻母豪豬深深鞠了個躬,於是擡手開始在半空開始編織幻境。

幻境最初開始在秋季,一個庭院深深的場景裡。以那隻母豪豬長老的形象衍生出另一隻與它極其相似的母豪豬,身份是魔族親貴家的小姐,養在深閨之中,自是很難與外界聯繫。只是一汪清流繞過院子裡的那一處水榭高臺,外面請來的戲班子在高臺上吹吹唱唱,彼時那母豪豬也是年少好時光,靠着閨房裡的小軒窗遠遠地望。

在水榭高臺上唱着凡間的戲本子,一臺喚作霸王別姬的戲的那個人,卻不知道是個什麼魔所化,但上了豔抹濃妝後的容顏自是戲詞裡唱的那樣,如何器宇軒昂,如何風采卓絕。倒影在那水裡,彎彎流淌到她閨房軒窗下的水,彷彿也沾染了幾分霸王的高瞻遠矚,而變得蕩氣迴腸起來。

母豪豬問身邊的侍女,這唱戲的主角喚作江南痕,是魔族裡當時頗有名氣的藝術家。母豪豬於是爲此動了惷心,化作妙齡少女的模樣,不算特別出色,好歹也是珠圓玉潤。年輕總是好,也不必長得如何傾國傾城,只要往那九月染紅的楓葉下一站,也是清清爽爽,亭亭玉立的模樣。

江南痕的戲唱罷以後,在後頭卸了妝。原來唱霸王的角,卸了妝後,也不會失了霸王的風華,也許他本身就是霸王,所以才把霸王的戲演的如此活靈活現,又或者他根本就是在演自己。

一衆小丫頭提着潤喉湯來給他,他卻只是坐在銅鏡前,擡手撫着那一支點翠鳳釵,拿起又放下。她卻將他眼底的起伏看得那麼真切,可她終究是閨中小姐,怎麼能夠和那些小丫頭一樣放下身段,不顧眼光地上前去博他一個微笑。

她終究只是倚着門框,看着他收拾好一切,從他身邊走過,離開了這座府邸,宛如從前他離開任何一座府邸一樣,沒有期待,便沒有留戀。可是他卻不知道,他的那一曲唱透了她的心扉,在他出現又離開以後,她終日坐在那棵紅似火的楓樹下,拾起那些紅葉,一筆又一筆地寫下他唱過的戲詞。而她倒影在水中的眉目裡,全都是當日他豪氣干雲的模樣。

秋過冬又來,園子裡終於在也找不到半片楓葉。她以爲思念便可從此絕跡,誰曾想臘月裡她的生辰,爹爹說再爲她請一場戲。她因此欣喜若狂,她早就背下了他的戲詞,可他又知不知道她也背下了虞姬的戲詞。

臘月十三,她的生辰,冬雪漫漫飄落在冰湖之上,他立在冰湖上的高臺,舉手投足間的豪氣,在她的眼底生了溫,彷彿這隆冬厚雪也不過是增添他豪邁之氣的一場幕景罷了。那臺戲唱罷了,她立在白雪紛飛之中,不肯離去。

爲何相遇短暫,挽留卻終究說不出口。於是,只好站在臺前,假裝他還沒有唱罷,也不去看他卸下妝容,也不去看他提着東西瀟瀟灑灑的走。

她特意換了一襲紅妝,雪地裡比梅耀眼,卻並不知道他執着青傘,籠在她的頭上,聲音溫潤而輕柔地在她的耳畔驟然響起時,驚了她心上那一面鏡湖,一圈一圈漣漪泛開來,便沒有了止歇。

“小姐從前題在楓葉上的那些戲詞,我都看見了。還好這裡的水和外面的河相通,還好我近日就住在河上哪家鳳嶽樓上,否則錯過了這樣美的橋段,便不知道霸王待虞姬的情感,最可惜的是,不知道虞姬待霸王的情感。”

他說着,擡手拂去她肩上的落雪。紅衣太厚,也不知道他的手是溫是涼。

她回眸,他將青傘遞給她,道,“冬日雪寒,小姐兀自珍重。”

她接過他遞來的傘柄,傘柄微溫,原來他的掌心竟是這樣的暖,暖紅了她的眼眶。她試着喚他的名字,卻終歸沒有喚出聲來,只道,“先生,我試着學了虞姬的戲詞,不知道可否唱與先生聽,請先生指教一二呢?”

他微微一怔,遂皺眉道,“小姐,請便。”

她果真是個奇怪的姑娘,說一句愛上了你,難道不比那麼長長的一段戲詞來得簡單麼?她卻寧可唱了那麼一段長長的戲詞,戲詞裡欲語還休的情愫,肺腑至深的愛意,她自以爲都唱到了竭盡心力,可是她何曾想,於他而言,終究是一句不夠火候。

她的心一傷,強忍着淚水不在他跟前落下。他卻又笑道,“其實以姑娘這樣的資質,倘或好好拜師學一番,那麼也是有名振一方的時候的。”

“那麼,不知道,可不可以請先生做我的老師呢?”她試探性地問道。

他失笑,卻搖頭,道,“不可以。”

她的心重重地失落,看見他漠然轉身,在那厚厚的雪地裡留下一串長長的足跡,越走越遠,遠到她根本無法追上。她低着頭,雪光寒了眼眸,終究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不知是什麼時候,方纔與他一起搭檔唱戲的那位唱虞姬的角,竟然站在她的身後,道,“小姐不必傷懷,我聽了小姐的唱腔,還是不錯的。”

她擡眸,紅着眼圈望着這位卸了妝的虞姬,原來也是個絕色女子。

這絕色的虞姬笑道,“我是個凡人,有幸來魔族唱戲。”

她點點頭,道,“你不是說我的唱腔還不錯麼,可是姜先生爲何就是看不上呢?”

“在他眼底,除了我還有些像他從前故去的那位紅顏知己,可以陪他上臺唱兩嗓子以外,大約也沒有人可以令他指點了。其實,就算是我,也不過是因爲我的聲線天生就和他從前的那位紅顏知己有些相像。在他看來,這是他的紅顏知己將聲音轉世投在了一個凡人的身上。”絕色女子說着,又走到她的身邊道,“倘或小姐果真是想要練好曲子的話,我可以教你,但若是小姐根本只是爲了博得他的歡欣的話,我勸小姐還是趁早放棄吧。”

她聽完她的一席話,心中雖明瞭如鏡,卻還是拗不過心上那股偏執。偏執地覺得自己一定能夠在勤勉練習以後,獲得他的青睞。她要的不是去像一個他心上已經逝去的人,而是把自己變成第二個感動他的人,讓他忘卻前塵舊事,真正釋懷。

這是她的執着和愛。

於是,冬末春初的時候,她站在那棵杏樹下扯着嗓子練唱腔。那個唱虞姬的凡人果然沒有隨着江南痕而去,而是成爲了她的教習,爲她起了一個藝名,喚作檐雪。爲何喚作檐雪,她問她的師父的時候,她的師父說,檐上雪,檐下燕。

她依舊不明白,但也無所謂,反正她的唱腔一日比一日好。如今她再開口唱的時候,能讓樹上的黃鶯也跟着輕輕和。再後來,一隻迷路的杜鵑落在她家的檐下,聽她坐在星空下唱着唱着,果真泣血而死了。

便是那一夜,她的師父告訴她說,她已然練成了。然後她的師父便連夜離開了,她留也留不住。於是,那一年的春色闌珊時,送花神之際,她一個人避開了護衛,偷偷去了一趟凡間的豔波湖畔,她想或許可以在那裡尋到師父的蹤跡。

卻終究尋到的不是她的師父,而是他,江南痕。

她從來不知道,名動魔族的江南痕竟然也爲凡間的高門貴戶唱戲,唱的還是那麼一臺霸王別姬。那一夜的那一臺戲,霸王是他,虞姬也是他,情到深處,霸王哭,虞姬也哭,只覺得怎麼看都是他一個人的傷懷。

而她立在臺側,終於忍不住,也哼出了那些戲詞,唱腔周正,聲音哀婉,動了四座的心,更動了他的心。他微微一震,擡眸尋找她的身影,還是一如在魔族初見時,雪色染白了她紅色的肩頭。這一回,卻不是雪,是白色的梨花瓣輕輕軟軟地躺在她的紅衣香肩,彷彿也沉浸在她哀婉的唱腔裡。

那臺戲終了,他來不及卸妝,奔到她身側,問道,“你到底是誰?”

她想起師父交託的話語,若是再見到他,不必說自己是魔族的誰,只道,“檐雪。”

他眸中一凝,兩行清淚落下,模糊了滿臉的彩妝,褪盡了半世的浮華。

後來,他們在凡間尋了一處僻靜清幽的山林歸隱,他清晨開腔練嗓子,她般也陪着他唱。他會在夜半醒來,挑燈寫新的戲詞,她便在天明的清晨,一頁一頁的翻看,句句相思,字字入骨。

如此又是一季,夏末時節,池塘裡的蓮花都敗盡了,她划着小舟穿梭在蓮葉之間,遙遙望見他就在岸上。她欣然地下了船,捧着新摘下蓮子兜在裙襬上,小跑到他的身側,他正落筆寫下,兀自念道,“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見。”

她於是笑道,“現在是夏末,你怎麼忽然想起了冬春不見了呢?”

他卻蹙眉道,“你可還記得我們初時在何處相見?”

她仔細思量了下,從前師父的確說過,倘或他這般問,要與他說冬末春初於墨海之濱相見。但是她終歸存了那麼一份私心,不願做替身的執着,她道,“秋末,紅楓似火,你在長陽府上,碧水榭臺唱了一曲霸王別姬。我坐在臺下,第一次看你唱戲,那時候你眼睛裡看見的我還是長陽府的小姐。冬末的時候,我生辰,唱過幾句虞姬的詞給你聽,你卻說我唱得不好,所以我跟着你當時的徒弟學藝。她教了我唱腔舞法,她說我唱的比她教的還好,足以比過檐雪了。”

他聞言,默了良久,才笑道,“于歸,她爲何要如此?”

“于歸是誰?”她問道。

他說,“既然拜她爲師,你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麼?”

她便道,“她從未說過她的名字,她只是說我喚她師父就好。她還說,從今往後的江南痕就交給我了。”

他苦澀地笑了,取出珍視在懷中的那隻點翠鳳釵,道,“我原本想今年冬末春初的時候,帶着你去墨海之濱,再爲你戴上這隻翠羽鳳釵,我們再唱一回霸王別姬。如今看來,這一切都不可能了。”

她不解道,“爲什麼?”

“因爲我也終於知道,這支鳳釵是屬於于歸的,她就是當年的檐雪,卻一直僞裝成凡人跟在我的身側。”他說道。

她只覺得山河顛覆般的震驚,她害怕從他的嘴巴里說出,你走吧,我要的終歸不是你。可是他沒有這麼說,他只是看着她,放輕了聲音,柔和得小心翼翼地說道,“檐雪便是我昔日的戀慕之人,我是一隻燕子,化身爲魔。因爲我十分怕冷,可是又十分喜歡看雪,所以總是希望可以去看一眼春初時的餘雪也好。那年春雪化得遲,我拼盡全力,飛到墨海之濱的那間房子檐下,想偷偷看一眼檐上雪。”

他說着頓了頓,眼眶裡慢慢地蒸騰起水霧,繼續道,“她大約是雪女吧,坐在飛揚的檐角,搖曳的羣均和雪白的腳踝恰恰落在我的眼簾。我隔着瓦片,聽見她學着人間的戲子唱一曲霸王別姬,那麼清婉動人。我想化身爲人,飛上檐去,問她爲何如此憂傷,然而我修爲尚淺,日夜嘗試。等我終於能夠化成人形的時候,飛上檐去的時候,只看見她一抹纖弱的背影,陽光炙烤着她嬌瘦的身軀,雪水一片一片的淌下。我擡手拂到她的肩膀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淡卻到讓我的手指穿透,我只記得她想要回身的那一眼,脣邊還在唱着霸王別姬的曲調。”

她蹙了眉宇,心痛至極,她問他道,“我唱得不是沒有她好,只是你要的是她而已,對麼?”

他點點頭,舉起手中的鳳釵道,“這是我尾巴上的羽毛,我親手爲她做的鳳釵,想親手插在她的髮髻上。我沒有想到于歸就是當年的她,可爲何于歸就是不告訴我呢。爲何她明明日夜就在我的身側,卻不肯同我言明呢?”

她笑了,淚水劃過脣邊的小酒窩,又苦又澀,道,“我想如你自己所說,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見。她的冷,會凍死你,所以寧可與你保持着距離。而她把你交給我,因爲她確信我這麼的愛你,足夠讓她心安理得地離開你了。”

他於是愈發的傷懷,質問道,“那你爲何要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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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時語塞,卻不知爲何在看到那鳳釵上的雀羽之時有一種熟悉之感,遂問道,“你說你與她相遇在墨海之濱,那麼我就問你是不是墨海之濱那間種着許多梔子花的青色的小矮樓?”

他聞言,瞠目看着她,她卻笑道,“我知道了,你果然就是那隻被凍傷了的青尾燕。那棟青色的小矮屋是我養花的暖房。我喜歡凡間的梔子花,但是在墨海深處根本無法養活這樣的花朵,所以我用術法變幻了那麼一座花房,雖然我只有跟着母親偶爾出一次墨海。但是那一次,我遇見了凍傷摔落在地的你,母親吩咐我將你移入花房之內,你就會自行休養。後來,我和母親回了墨海。我沒有想到,原來你是在我的花房遇見了于歸,而我曾經離你竟是那樣的近。”

他沒有說話,只是默然地望着手中的鳳釵。

她終究是愛他,愛到勝過了自己,所以也還會有一絲絲的不甘心,她問他道,“那麼這些時光以來,我與你在一處,你是不是也覺得快樂呢?”

“那又如何,你終歸不是她?”他說道。

她忽然覺得自己那麼可笑,原來三個月以來,一直是她自己活在那場迷醉的愛戀之中。而那些她所認爲的他們美好而快樂的記憶,於他而言,是可以在得知她並不是檐雪以後,一切都歸於零的記憶。他抹去的那麼幹淨,那麼瀟灑,彷彿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什麼。

縱然心傷,依舊憐惜着他。她竟可笑地覺得,說來說去,總是她的錯,總是她先欺瞞了他。雖然她並不是有心裝成檐雪,在他身側的,可原來到最後她還是沒有辦法取代檐雪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全都逼退,然後笑着對他說道,“其實,你想見檐雪的話,那又有什麼難的。你忘了麼,她是我花房上的一捧雪啊。”

“可是你的花房不是早就不在墨海之濱了麼?”他問道,眸光裡卻漸漸地燃起了希冀,她看得真切,卻真切得刺痛了她的心扉,血肉模糊。

她問他道,“倘或見到檐雪,便再也見不到我了,你也會選擇要見檐雪麼?”

他不置可否的點頭,沒有半絲的猶疑。

她點頭苦笑道,“好,那麼如你所願。”

她那句話落下的時候,他們已經不再站在原本站在的那片綠林裡,而是瞬間移動到墨海之濱。她擡手變幻出當年的那座青色的小矮樓,捧着一顆最漂亮的蓮子走進花房裡,選了最近的一顆碧玉砌成的水潭,將蓮子投入潭中的青泥裡,唱道,“夏末的蓮子,如果你不願開成一片白蓮的話,就爲我下一場白雪吧。白雪啊,要落在我青屋的屋檐上,化成他記憶裡的樣子,唱着他記憶裡的那齣戲可好?”

那是流火的夏末,在墨海之濱落了一場紛紛揚揚的白雪。青色的小矮樓被漫漫雪色覆蓋,在飛揚的檐角上搖曳着一截純白色的衣角,還有一雙赤lu的腳踝,像是蓮瓣一般的腳踝,細膩而泛着清香的肌膚。還有她飄揚的長髮掩着的半側面,淺淺的紫紅色的脣齒翕合,唱着霸王別姬時的幽婉嘆調,在這夏末飛雪的季節裡。

他就站在檐下,一直望着她,聽着她的節奏,慢慢地張開他的歌喉。那場戲紛飛在浪漫的雪色裡,他飛身終將那支點翠鳳釵簪在她鬢邊,那青翠的雀羽被雪沾溼,卻透着曼妙的光澤,襯着她青黛色的眉,是那樣的清婉動人。

她回眸,果然是于歸的模樣。

她對着莞爾一笑,執起他的手,和他一起變幻成霸王和虞姬的模樣,色彩流光的戲服穿在他們的身上,豔麗地在雪色溶溶之中演繹一場驚世的別離。天地間,不會再有第二場霸王別姬超越他們的演繹了。

他擡手撫上她冰冷的臉頰,于歸的眼角有一滴眼淚,滑落在他的掌心,竟是那樣冷。她說,“檐上雪,檐下燕,冬春不見。”

可她的淚水將活生生的他凍結成冰,她哭求不能。霸王別虞姬,終究成了江南痕別於歸的一場悲哀。

而她重新變回豪豬魔的樣子,站在風雪之中,久久不肯釋懷。早已分不清這場幻境到底是真是假,她彷彿還不願從這幻境之中醒來,卻不知是何時早就把自己融到紫瑛手中編織的幻境之中。

紫瑛擡手收勢,四季之境落幕,宛如大火之後漫天飛舞的灰燼。紫瑛衝着席前呆呆愣愣的母豪豬行了一禮,道,“長老,覺得我這四季之境之中可有打動長老的景色?”

那母豪豬雙目淚水漣漣地望着紫瑛,問道,“最後江南痕還是選了于歸麼,那我多可憐啊?”

紫瑛笑道,“長老,您好端端的,只是幻境裡的那隻豪豬小姐和您長得有些像罷了。”

母豪豬仍舊不甘心,幾乎要衝上去抓住紫瑛,好在公子深攔得快,挽着母豪豬的前蹄道,“長老,這第六柱香都燒完了,您看您也一直沒從幻境裡回過神來。所以,這可是算幻焰長公主殿下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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