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晴好,風和日麗,就連落進胭脂樓裡的那一米陽光也透着勃勃的生氣。胭脂樓原是賣香粉的地方,如今不是不賣香粉,只是大多女客以聽曲爲主,再順便買個一兩盒的香粉。香粉果真還是極好的香粉,卻不敵那撫琴的男子,唱歌的男子來得迷人。
紫瑛靠在櫃檯裡,算盤都必怎麼撥,反正撥來撥去,每日都是算不清的,錢財多了許多,香粉卻沒有賣出幾盒,帳不平。一方面,在算術這一項上,紫瑛一向習得很差,從前有凝翠幫襯着還好,凝翠如今隨徐卓賢浪跡天涯而去了,彩嫣也指望不上,紫瑛乾脆不算了,支起下顎,偏着頭也跟着聽曲子。
莫滌深的曲,跌宕處宛如排山倒海,悠緩處宛如山澗溪泉,剛強時彷彿長劍一舞,削鐵如泥,溫柔時彷彿細雨連綿,如泣如訴。和着他的琴曲,賀芳庭溫柔低吟的唱着悠遠的安魂曲,淨如出水菡萏,透如月光明珠,輕如雁過無聲。
只不過這般好的琴曲,偏偏抵不過那些心潮澎湃的姑娘們的鼓譟。一個濃妝豔抹的對着另一個脂粉輕敷地嬌笑道,“依我看啊,還是那個紅衣的更俊一些,聲音又好聽又溫柔。我就喜歡他。”
“我可不一樣,黑衣的多好,冷峻傲慢,看起來多有霸氣。男人要強勁些纔好呢。”那脂粉輕敷地半低着頭,含笑說道。
一旁又湊過來一個素顏的,搶着說道,“我不是說黑衣的不好,只是這帶着個面具看着是挺好,但就是不知道面具後面是個什麼樣,有些不穩當啊。”
“這就叫神秘了。”那個脂粉輕敷的又補充道。
紫瑛聽着,覺得心煩意亂,這些女子既然不是來買脂粉的,趕出去了才清淨,憑什麼讓她們對着莫滌深指指點點呢。然而,紫瑛又沒有那樣的決斷,終究是做過一陣子千金小姐,不如彩嫣那麼放得開。紫瑛正想着彩嫣,彩嫣便從後樓噔噔噔地跑出來,喊道,“好了,好了,你們都別彈別唱了。說是爲了我才彈彈唱唱的,這麼幾天我倒是真真的聽過幾句啊,倒便宜了這一班鴨子。”
彩嫣說着,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羣鶯鶯燕燕,頓時令她們逗安靜下來。紫瑛聽着,也忍不住撲哧一笑。紫瑛想,賀芳庭這般木訥的人,也是費盡心思的逗彩嫣開心了,畢竟蘇雨晴的死,對彩嫣而言的確傷懷。只是,想不到莫滌深也會幫着賀芳庭一起,紫瑛纔想到這裡,莫滌深已經湊過來說道,“我想,你若是再不笑,我不知道要彈到幾時。其實多彈幾曲也沒什麼,就是怕了這羣,這羣,這羣‘鴨子’。”
莫滌深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故意壓低了聲音。
紫瑛低着頭,笑道,“你是爲了我才彈琴的麼,我還以爲你是爲了賀芳庭。”
莫滌深驚疑道,“你竟以爲我是爲了他?”而後,又不屑地說,“我可沒有那樣的癖好,芳庭有沒有我就不知道了。說起來,他的確沒有特別上心的姑娘。”
紫瑛聞言,眉眼都笑得彎彎的,宛如初一的新月,便道,”彩嫣不算麼?”
莫滌深輕笑着,眸光瞥向彩嫣,一個挺靈動的姑娘,如今正凶巴巴地護在賀芳庭前面,以免賀芳庭被人揩油。說起來,莫滌深的確與賀芳庭大不相同,莫滌深寧願施個法術把自己隱藏起來,只有紫瑛看得到,留下賀芳庭一個面對這些癡女,賀芳庭倒是氣定神閒地站着,保持着一貫玉樹臨風的姿態。
莫滌深思量了一番,遂對着紫瑛道,“至少,芳庭從前沒有爲誰唱過歌。我也是第一次聽他唱安魂曲,原來這麼好聽,託了這個丫頭的福了。他不去司樂司可惜了,不過去了司樂司,我的綺舞宮就可惜了。”
“綺舞宮?”紫瑛有些疑惑。
莫滌深笑笑,卻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點頭道,“嗯,淨月宮的殿主是我一個兼職。其實綺舞宮纔是我的正職,我在裡頭當個……”
“舞姬?你帶着面具其實是因爲要跳面具舞麼?而且你熟知音律,彈琴又彈得這麼好。所以在綺舞宮裡給太子做個舞姬麼?”紫瑛偏着頭,自認爲頗爲機靈地說道。
莫滌深藏在面具後的眉目略略一抽,賀芳庭剛好走過來,纔想要仔細地同紫瑛解釋一番。莫滌深卻忽然拉住賀芳庭,自己慢騰騰地說道,“其實,太子殿下他不是很喜歡看歌舞表演的,他一直比較喜歡看人家表演火術,比如把一團火變幻成一朵花,變成鳳凰。“
“太子喜歡雜技多一些啊,難怪你要去淨月宮兼職。”紫瑛順理成章地說道。
莫滌深的眉目又抽了一抽,紫瑛卻又問道,“那你在淨月宮中做什麼,彈琴麼?”
莫滌深正在思索怎麼回答,因而沉默了一會兒,賀芳庭遂先應道,“殿主很少在宮中彈琴的,淨月上神有一回受了重傷,頗需要聽一曲‘驅魘淨心曲’,以助上神療傷。但,這曲子還是我代勞的。“
紫瑛聞言,便又問了一句,道,“那到底是做什麼呢?”
莫滌深遂緩緩道,“其實也沒什麼好做的,偶爾去看看淨月做些什麼罷了。”
紫瑛剛剛想要繼續問些什麼,那邊把鶯鶯燕燕清理乾淨的彩嫣便也走了過來,拿出幾封五彩的信封,並着幾大包的禮物,丟給賀芳庭道,“這些東西,你要看看麼?”彩嫣說着,掏出一封桃紅色的信封道,“這是城門口那個張家小姐給你的,還附上一隻玉鐲啊。”
賀芳庭接過信封和玉鐲,裡外瞧了瞧,道,“這個寫的什麼,不堪也罷,這個玉鐲我也留着無用。不如,改天你替我還給她吧。”
“那這個,翡翠金步搖,和這繡帕,這繡帕上的詩不錯,你讀讀看。”彩嫣又把另一份東西交給賀芳庭,賀芳庭此番沒接,便道,“這又是哪一位送來的,但,不管是哪一位,都退回去吧,我們淨月宮是不可隨意收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