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遼地闊,黑暗如周身歲月。
踽踽獨行於夕陽殘暮之下,柔光溢彩卻照不清顛沛流離的面孔。
無人願過那樣的日子,卻總是有人走上相同的陌路。
直到夕陽散盡,連身後的影子都悄然離開。
漸行漸遠的背影,最終消失在視野輪廓下……
那便是流離者。
流離者,註定獨自揹負歲月的蒼涼,必將永世被棄於世間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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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還是不幸的,世間萬物中的小概率不偏不倚降到我身上。
我就是這樣的流離者。
第一世的我,生於一個普通的日本家庭,然而卻在第一聲啼哭的後被抱着我的人放到了冰冷的牀上。
“怎麼是個女的?”
“是啊……明明驗的時候說是男孩才決定生下來的。”
那個男人就算了,我想不明白的是另外那個女人爲什麼也討厭女孩兒,她自己不就是個女的麼?
於是到了我10歲的時候,被“母親”領着逛街,聽着她說“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接你”後,就被放在了街角。
可憐當時的我竟還笑着,傻傻地等着,因爲她說她回來接我。
接我……接我……
接我的是飢餓、寒冷、欺辱。
是死神。
我就這麼被拋棄了。
第二世的我,生到了有錢人家裡。地位、金錢、美貌、榮耀,我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愛。自稱父母的人將我作爲賺錢的工具一樣培養,之後便在密謀後把我嫁給了一個□□的老大。
終於天真的夢碎了之後,才發現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交易的籌碼和女人而已。
後來我機關算盡地把心給了魔鬼,一個個地將他們都殺掉。當我握着黑洞洞的槍,站在偌大的豪宅之中的時候,終於明白自己也走到了絕望的盡頭。
我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可也只有我一個人。
於是第二天我就跳河自殺了。
或許你會問我,第一世你是個嬰兒怎麼會聽到並記住父母說的話。
或許你會問我,第二世的你怎麼還會有第一世清晰的記憶。
那麼,就要從這個第三世說起了。
第三世的我,不,確切的說是第二世的靈魂在死後莫名其妙地走進了一個名叫“六道骸”的男人的夢境裡。
恍如仙境一樣飄渺的花園內,迷濛着白霧。
有花、有草、有樹。
有陽光、有空氣、有淨水。
還有一個穿着白色襯衣、黑色褲子的男人,彷彿天使般純淨的,笑着出現在我面前。
“Kufufufu~沒想到有一隻迷路的小貓進來了~”
笑聲似乎有氣無力的,卻如魔音傳腦一樣刺入我神經深處,不由地,我全身都戰慄起來。
“哦呀哦呀~原來是個被丟棄的小貓啊~”
他血色的右眼中的數字變換了一下,聲音調侃。
那眼睛,左邊藍得太過清透,右邊紅得太過殺戮。雙眼凝視就好像會立刻崩潰一樣,那眼底藏着看不盡的黑暗,如煉獄,如深淵。也藏着數不清的滄桑世事,輪迴千載掙不斷周身蛛絲,卻又在鮮血與清水的矛盾間隱匿於無形之中。
鮮血沐浴後乾淨地如紗如霧,纖塵不染。
真是,謎一樣,可怕的男人。
然而我卻感到他與我相似。
“Kufufufu~想問爲什麼我會知道你的事情嗎?”男人慢而沉穩地走到我面前半臂之外,輕輕擡起右手捏住我的下顎,“看着我的眼睛,你自己會判斷的。”
而後,我無可抵抗地陷入了他深邃的眼中。
那個血色右眼的世界裡,我看到了我第一世的一切。
原來,從開始我就是個被遺棄的人。
另外,我還看到了男人的世界。
握着三叉戟的雙手毫不留情地殺掉實驗室內所有人,而後傲然於世露出嗜血而狂妄的微笑,那是那個男人還是孩子的時候。
控制無辜者屠戮一整個家族的人,沒有眨眼沒有理由,只因爲他的一句話——我要毀掉黑手黨,支配天下。
無光、無空氣、無聲音,僅有的氧氣罩維持着生命,藍色長髮頹敗地散在水中,眼睛緊閉再沒有神采,可是氣場依然如骨如山,絕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那樣毀滅與支配的願望……
恍如絕望墮落蒼白的地獄,從而萬劫不復。
意識回到身體裡的剎那,我瞳孔猛地收縮,再不敢看那右眼。
“Kufufufu~真是個有意思的孩子~看了那些還能站在這兒~”男人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
身體的力氣已被抽離了一樣虛浮,我直勾勾地只看着他左眼冰藍色的流光,竟伸手想去碰觸,卻在半空中又垂了下來。
“……你和我一樣……”
半晌,我說了這麼一句。
是的,他跟我一樣,被世事所棄,獨自苦咽蒼涼歲月。
“哦呀,你居然這麼想~Kufufufu~”他嘴角上揚成好看的弧度,一直擡起我下顎的手也放了下來,“丫頭,到我這兒來。”
溫柔的手停在了我們中間,帶着戲謔的調子卻說了讓人深信不疑的話:“我需要你。”
需要?
好可笑,這個詞兒我兩輩子都沒聽過了。
一如死神一樣睥睨萬物的你,竟會伸手說着需要我麼……
那如我一樣不被需要的你……
我伸出右手,貼上了他的右手。
白皙而修長的手指沒有時光的刻痕,冰涼的溫度是亙古不化的起點。
也許,一樣的我們,可以這樣需要,與被需要。
“是,骸。”我緩緩張口,吐出兩個字。
彼此的雙手輕輕握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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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的日子裡,我沒有實體,只能在他的幻境裡生活。
只有我和他的日子,卻不單調。
幻境中時間過得很慢,外界短短兩三個月在這裡竟是五年之久。
他教我幻術、教我體術,教我他會的一切。
他陪我散步、陪我聊天,給我講外界的所有所有。
流離了兩世的我,以爲終於在第三世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終於找到了安穩的未來。
可那只是以爲。
一個叫“凪”、後來被骸改了名字叫“庫洛姆”的姑娘出現了,不,應該說是被骸帶進來的。
他也對庫洛姆說了跟我一樣的話。
他說:“我需要你。”
而後庫洛姆的手被骸握住。
恍若曾經的我們。
然而相似意味着代替。
代替,我只是個被代替品,壞了的木偶,用舊的玩具。
終於在某一天,我聽到了我們最後一起的鐘聲。
“Kufufufu~丫頭,差不多你該離開這兒了~”依然如故的微笑的聲音,但是似乎是剛剛經歷過指環爭奪戰,身體十分疲憊。
“是麼?終於你也不要我了。”我沒有悲傷。
被離棄了兩世,我還怕什麼。
“Kufufufu~怎麼,離不開我了?”他曖昧地看着我。
“恩,差不多。”我很淡定。
這輩子第一個對我好的人,即使一樣扔掉我,我也絕不會背棄他。
三世的生命,早就讓我過了那個說恨說怨的年紀。
他的眼睛亮了亮。
“丫頭,從開始我只是利用你而已,爲我增加一個獲救的籌碼。”骸說的坦然。
“這樣又如何呢?”
從庫洛姆被當作骸實體化身體的時候,我已經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可是,那又如何呢?
認定的,就是認定的。
“哦呀,你這丫頭,被當成了工具還這麼死心塌地,知道結果麼?”
“你知道的,這工具和我前世被當成的工具不一樣。”
前世的工具,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人。
現在的工具,我還有一個你,所以不一樣。
“結果什麼的,我無所謂。”
我本遊離於世間,無所謂未來。
“Kuhahaha~丫頭,你讓我說什麼好。”他摸着我的頭髮,一點都沒有遺憾或者愧疚的樣子。
“骸,我會救你出去的。”終於我又迎上了他的眼睛,血色與蒼藍流轉的眼神,狠心與忍心交蓋的顏色。
“丫頭,我們不一樣。”
驀地,他突然說道,聲音那麼虛弱。
想到了所有的殘酷的結局,唯獨沒有料到這樣的一句話。
而這一句話像鋒刀一樣毫不留情地劈碎了我們連在一起的繩索。
不,或許什麼連在一起之類的,只是我一廂情願而已。
我直到現在都認爲,我們是相似的。
相似的命運。
然而你卻給我了這麼一個答案,擊碎了我所有的夢。
“丫頭,也許以後你就懂了。”他看出了我絕望而迷茫的神情,拍着我的頭說道。
以後……
這一次離開,我們的以後會在哪裡……
突然淚流滿面,從不哭的我,被一句話弄得淚流滿面。
“六道骸,這輩子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簌簌而下的液體淋染了霧氣,我完全不去理會,怔怔地說了這麼一句。
說過的,認定了就是認定了,這輩子也是如此。
說過的,第一個如此對我的人,起誓此生絕不背棄。
愛什麼的,我不知道,但你知道。
即使我並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愫什麼眷戀我依然可以這麼說。
六道骸,我只要你記住,這輩子,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了。
“Kufufufu~”
他沒有詫異,伸出手將我抱在懷裡,很輕的,輕的只是衣物的接觸而已。
我能感到,他累了,很累很累,下顎抵着我的肩頸間那麼沉重。
還有,就是那冰火一樣的氣息。
冰涼的身體,和那絲絲溫熱的氣息。
“丫頭,等我出來那天,希望還能聽到你這麼說……”
說罷,吐出的氣息還未冷卻,他已經離開了我。
“那麼,是時候了。不過在這之前,先給自己想個名字吧~”他笑盈盈地講。
“不記得了,只知道上一世姓蒼井,也什麼沒用。”我搖了搖頭。
大概不是不記得了,而是已經忘記了。
丫頭,這個稱呼,對我更有意義。
“哦呀~沒有名字怎麼行~”他望了望沒有云的天空,和那遠方眺望無盡的曠野,隨後自然一樣的開口,“……,你覺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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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散盡,三生已過。
浮生若夢。
第四世的醒來,我的靈魂附着在了一個剛剛離世不久的女孩子身上。
15歲的日本女孩子,被棄於廢棄的樂園。
一如我。
活動了身子,契合了靈魂與身體,我慢步到樂園廢墟的窗櫺下。
夕陽西下,赤色落日已柔華遍野。
天空漸暗,光影的存在也趨漸消匿。
【“流離……你覺得怎麼樣?”】
他那樣望着不知什麼的地方對我說。
流離,獨自揹負歲月滄桑,永世被棄於世間之外。
蒼井流離。
三世而棄,三世而孤。
三世之後,再不會有夢。
世界都棄我而去,而我一人已然足夠。
這是我的第四世,呈應如此。
吾名流離,蒼井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