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 窗戶被特殊材料全部封死,外面掛上了遮光的黑色簾子,即使習慣了夜視, 也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自己手的輪廓罷了。
檯燈、鐘錶被撤走, 瓷器、裝飾品一概都被挪了出去, 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一張放飯食的空桌子、一張牀、一條被子。
再有就是一個我。
黑色空曠的世界模糊了我的感知, 我分不清現在是白晝還是黑夜, 分不清時間流逝的頻掉,唯一讓我變得敏感的聽覺,在屋裡靜悄悄的環境下只能讓我越發顫抖。
我抱着被子縮在牀上, 閉上了眼睛。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黑暗世界裡,我卻有長久的時間去回憶。
一直回憶到伊始, 那個家族宴會上, 突然失去意識的我, 當着所有人的面,刺殺了彭格列未來十代目沢田綱吉。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就算我自己死了,我也絕對不會對阿綱起殺唸的。
我就算再渣、再混蛋,也不會對幾輩子以來第一個對我說“學姐你真的很好”、“我喜歡學姐”的人動刀子。
可這已經不是想不想的問題了,而是我確實對阿綱動手了。
帶血的刀從我手裡掉下,所有人都喊着我是殺人兇手, 護衛把我按在地上, reborn的槍口對準我的眉心, 受傷的阿綱用那難以置信的表情盯着我……
當所有的一切都湊合到一起, 我也不會固執地堅持那不是我做的了。
承認吧, 那就是你蒼井流離乾的,就算你沒有意識又怎麼樣?這樣的事情只看結果, 沒人會聽那個完全不會讓人信服的狡辯。
那個時候我真的認命一樣,腦袋發懵,對着那個空洞漆黑的槍口發呆,等着下一秒的死亡。
可是最該恨我的人卻在最後救了我。
阿綱推開了兩個把我按在地上的守衛,睜大着他清澈的眼睛,雙手搭在我的肩上很大聲地對着我喊。
他說,我相信學姐,無論怎麼樣我都相信你。
這個接觸甚少的青澀少年,在這一天裡給了我全部的感動。於是看着他沒有猶豫的眼睛,看着他不停滴血的右臂,我重重地點着頭。
我要解釋、我要弄清楚一切的混亂、我要活下去。
於是在阿綱、九代目以及Boss最後的決定下,我被禁閉在了我原有的房間,只是變成了全黑而無聲的世界。
即使送飯的時候會露出門外的光,還來不及看不清來人的樣子,就又消匿在一片黑暗中。即使門開的時間長了,我看到路斯他們偶爾會站在門口看着我,卻始終沒能跟我說上一句話。
可我該知足的,他們沒有把我關到彭格列的監獄、沒有把我送進實驗室、沒有讓我受刑,而是讓我還在巴利安的臥室裡,我該知足。
然後我就順理成章的覺得一切都會好的,可惜事情總不會按照我的想法走下去。彭格列最好的醫生查不出我忽然失去意識的原因,只發現了我的腦部神經有局部的損壞。這樣的結果隔了好久好久,也許有好幾天的樣子,都沒有任何進展。
於是在今天,我被送到彩虹之子威爾帝那裡,進行研究。
醫學無法解釋的問題,有時候科學可以解決。
沒錯,我的問題經過威爾帝這個一研究,確實終於有了結果。
只要一句話就可以把我推入絕望的境地。
我記得他當時推着反光的眼鏡,嘴角還帶着淺淺的一抹笑,彷彿很開心似的說:“腦部神經損壞是被人刻意破壞的,在這樣的情況下其他意識可以強行進入,同時本體意識被壓制,整個身體一段時間下完全會被入侵意識掌控,簡單的說就是有人控制你。”
多熟悉的一段話,骸就有這樣控制別人身體的能力,所以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雖然二者並不完全相同,可如果要改變這狀態,無非就是下面三種方法。
要麼本體自動撤出,要麼殺死本體,要麼就是我自殺。
而對於完全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誰破壞神經並控制身體的我來說,也只有自殺這一條路纔是我的救贖。
或許也是別人的救贖也說不定。
這次我要殺阿綱,那麼之前呢?到底有多少次我被控制了但是卻不自知?
也許我早就做了很多很多對不起彭格列、對不起巴利安的事。
那時候,九代目依然微笑問我:“你再仔細想想,有沒有覺得什麼人可能會對你下手?”
我卻只能搖頭。
我清楚地感到reborn眼睛裡冰涼涼的寒氣,我也算是個殺手,也當然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畢竟連我自己都覺得殺掉我是最好的方法,更何況那個爲了家族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的reborn。
可是就在我又要臨死的時候,Boss居然開口了。
“這垃圾是巴利安的,就算要殺也是我們動手。”
於是我又回到了這個漆黑的房間,一直、一直,呆到現在。
阿綱信我,Boss幫我,九代目很寬容,大概巴利安的夥伴們此刻也在尋找那個控制我身體的人。
不用想也能知道,他們不會找到那個人的,而時間也不允許這樣一拖再拖。先不說我什麼時候又被控制做下更恐怖的事情,單是我當衆刺殺阿綱這一件事,就該讓黑手黨界震動,如果不給出妥善的處置,那麼將是危機整個彭格列的危機。
至此,我才發現,我早就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了。
**********************************
這樣偷生一般過了很久很久,直到我的眼皮開始打架的時候,房間的門居然開了。那突然如極光一般刺目的亮度讓我條件反射一樣閉上眼睛,把頭埋在膝上的被子裡。
晚飯很早就送過了,而平時在送過晚飯之後就不會再有人進來的。然而門關上的聲音才響起,那一步一步踏着地板的腳步聲便慢慢向我靠近,直到在我牀邊停下。
“喝了。”
聲音有點沙啞而粗獷,聽得出來那是他放低了聲線的結果,可依然響亮地迴盪在空落落的屋裡子。
而後,我的耳邊隱隱浮着些許熱氣。
我什麼也沒說,循着熱度和眼睛熹微能辨認出的輪廓,雙手接過那個杯子,捧在膝上,捧在手裡。
蒸騰的熱氣直往我的鼻子裡竄,那麼溫暖舒服,而濃香的可可味兒讓我更是捨不得伸一寸舌尖去嘗一下,最後在這漆黑一片的地方,我縮了縮身子,把杯子貼到臉上,咬了咬下嘴脣,不出聲音的笑了起來。
只是一杯熱咖啡,我已經聞到幸福的味道。
但是臨死的人是不需要幸福的。
這杯咖啡或許就是我死前最後的恩賜,就像很多國家的死囚,臨行前都會吃一頓飽餐一樣。
等到咖啡變得溫和了,我一飲而盡,之後帶着裝滿一肚子溫熱的幸福感,我側過頭,看着模糊不清的影子問道:“斯誇羅,我是不是該死了?”
結果我這一句平常不過的問話引來了這個人嚴重的不滿,難得他進門後安安靜靜的紳士風度頃刻間蕩然無存。
“蒼井流離你這個渣滓的腦子已經徹底沒法用了嗎!老子要是要你死現在給你喝的就是□□還能是咖啡嗎!操!我們成天到晚地找人想辦法你他媽就是想死老子真想剁了你!”
“……對不起,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吧……”
“知道你就別成天要死要活的。”
“……”
我憑着感覺和印象,把杯子放到那張桌子上,而後不管不顧地直接躺到牀上,拉緊被子,側身背對着斯誇羅。
“之前我喝醉那次,是不是也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情?就像第二天對阿綱一樣……”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不,沒有。只是當時覺得自己不可能會做出因爲被人甩了而墮落的事情,所以猜測是不是也是因爲被人控制了……那時候,我也是一點意識都沒有。”
“……”
“……果然是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吧,抱歉……”
“不用,你沒攻擊我,就是喝醉了。”
“你們還真是……”我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剩下的話化成嘆氣聲。
“是什麼?”
“沒什麼,就是覺得你們不值。從我進巴利安開始,就在不斷給你們找麻煩,從來都沒做過讓你們省心的事兒,這回更是把彭格列都搭上了……這樣的人,巴利安根本不需要吧。而且這次的事情,除了我死之外,還有別的解決方法麼?拖久了早晚會生變故,如果你們不好下手,那我就自殺吧……”
“夠了!你這個女人給我閉嘴!”
身後的人叫喊着,我的頭也猛地被一隻手從腦後托起來,半個身子都懸在半空,面前人的輪廓一下子近的清晰起來,鼻息的熱氣都能撲到我的臉上,屋裡僅有的那麼一絲微弱的亮度終於讓我看清了他的眼睛。
儘管只是一片灰墨色。
“你除了自殺還能想什麼!!!你以爲你死了一切都沒事了!放屁!那個控制你的人還會找第二個第三個人控制!你個垃圾就不會動動腦子嗎!!而且是誰口口聲聲說爲了救六道骸才加入的!別讓我覺得你蒼井流離就是個廢物!!!”
聲音就在我臉前一拳的地方轟炸開,碰撞着四壁格外刺耳。他對我的罵已經成爲了定式,好像我們之間有價值的對話,全都是他在不停地罵我,而我也是一如既往的逆來順受,安安靜靜地聽着。
我不說話,他也罵完了,我們之間就維持着一個我雖然看不見、卻應該很曖昧的姿勢。
我是該罵,可除了聽着,我還能做什麼?
大概到最後連我都快忍不了這個抑鬱的沉默的時候,他又出聲了,可是問題卻拋向了完全沒邊的一面。
“你有多久沒洗澡了?”
我被這話問傻了,實在想不出來這個男人如何從怒氣衝衝的責罵狀態一下子轉變爲關心對方生活問題的樣子,而且還是這麼直白的問一個女孩子。
但是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他的右手託着我的頭,自然是直接碰到我油膩膩的頭髮。或許身上也有些不好的味道也說不定。
忽然間,我覺得很難過,很委屈。
“多久?我也不知道……從被關進來那天起,屋裡的電就斷了,再沒洗過。”
“你?!”
“頭髮一定很油吧,身上應該也有不好聞的味道,連我自己都覺得現在好髒,可是我能做什麼?每天連能喝的水都那麼有限,我拿什麼去洗乾淨自己?”
“你以爲我不想好好活下去嗎?我一直努力活到現在,真的很累很累了……”
“除非被送出去研究,不然我根本看不到光,成天都在一片黑裡發呆。”
“屋裡什麼東西都沒有,每天醒着的時間裡,寂寞地我甚至想咬破手指在牆上寫字。”
“沒有人肯在我旁邊陪我那麼一小會兒,更沒有人跟我說說話。”
“被拋棄,卻又不能讓我死掉,我只能靠着送來的飯過日子。”
“如果找不到那個人,你們就會這樣養我一輩子麼?像養個隨時都會反咬你們一口的狗一樣?”
“……像養個怪物一樣?”
“你們永遠不會知道我有多難過……”
最後,我雙手抓緊面前人襟前的衣服,攥得死死的。
“斯誇羅,我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我從沒有這樣絕望過,一直壓的我喘不過氣的感情的感情被一個不經意地問話全部抖露出來,我覺得如果再不找人說不口,我會熬不過這個晚上。
我從來都不是個功夫很好的守護者,不是外人眼裡那個巴利安唯一的厲害女性,不是傳聞裡的女強人。
我現在只是一個快瘋掉快活不下去的15歲的女孩子。
當我的夢想、我的行動、我的意識、我生存的價值全都被剝奪之後,我還剩下什麼?
我什麼都不剩了……
就這樣一連串的抱怨之後,我鬆開了抓着他衣服的手,癱軟地垂在身體兩側,而後就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無非又是一通責罵,可人總有失常的那麼一天。
我感覺到他託着我頭的手動了動,恍惚間覺得是又往上擡高了一些,可下一秒又垂直落體,把我放平到牀上,便再無其他動作。
腳步聲離我越來越遠了,一直到他打開門,房間裡有射來一束光的時候,他對我說道:“我會讓他們把電恢復,你現在就去洗澡,之後下樓到正廳。”
“!”
這句話讓我覺得我在做夢。
“我可以洗澡……?可以……出去?”
“沒錯。但是相對的,除非我們殺你,否則你別想自殺的事兒。”
說完,他就關門走了。
我呆呆地坐起來,依然蜷着身子,抱着膝和被子,但是腦子裡一秒一秒數着時間。
第1分36秒,剎那間,屋裡鋪滿刺眼的明亮。
終於眼睛承受不住這樣的光度,我捂住眼睛。
眼皮底下,那層漆黑的幕前,竟然浮動着絲帶一樣七彩的影子。
那一刻,我不停地喘息,心跳的聲音都在耳畔。
——如果世界是漆黑的,我想我會懷念彩色。
原來這就是我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