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這個東西,真的是上天註定的,怎麼逃都逃不掉。
那日的情形依然在我腦海中混亂不已,突入起來的變故總讓我措手不及。我試圖將複雜的事情捋成一條單線,可是那細枝末節卻每每讓我陷入滕圖之中不可自拔。
記憶中,那個女人稱我爲她的女兒——明日夕。
記憶中,我顫抖地握着照片,明明看到完全重合的臉,卻還在腦海中自欺欺人。
記憶中,那女人哭得聲嘶力竭,突然抱着我不放,卻被我驚叫一聲一把推在了地上,因爲她碰觸我後背的時候,一陣生疼。
記憶中,雲雀恭彌和斯誇羅帶着不可理解的神情木然呆愕,似乎張口便有千言萬語。
記憶中,我在那女人絕望的目光中瘋狂地逃離了黑曜樂園,漫無目的地根本不知道要去哪,最後被忍無可忍親自出馬的Boss一槍震醒。
記憶中……
女人也好,巴利安也好,雲雀恭彌也好,他們見到的、相處的,都是這個身體的主人明日夕,從不是我蒼井流離。
蒼井流離,或許,我一開始,就只活在他們的記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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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坐在這種地方不怕掉下去嗎?”瑪蒙稚嫩而低沉的聲音悠悠傳來,小身子也在空中虛浮而後落在了我半彎曲的膝蓋上。
“窗沿又不會動,只要我不自己往往窗戶外面倒,怎麼會掉下去?”我整個身體坐靠在窗櫺上,這是我早已形成的習慣,“再說了,掉下去,摔死了,其實也沒那麼糟糕……至少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
“死之前先把欠我的錢還了,我可不想爲了個死人白忙活一場。”
“已經查到了?”我收回一直投向窗外的目光。
“恩。”說着,我的面前慢慢浮現出一張整齊的寫滿文字的紙。
基本資料:
明日夕,女,15歲,血型B,就讀黑曜高中一年級。性格溫柔內斂,人際關係一般,學習成績優異。
家庭情況:
父親明日丞,39歲,任日本政務次官;母親明日理香,35歲,任法務省政務職公務員。家境殷實,工作體面,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死亡原因:
推測爲因情自殺。明日夕愛戀其同班同學佐藤隆,佐藤隆因明日夕家境中上水平,且外貌較優,因此與明日夕交往。但是佐藤隆行爲極不檢點,與多位女生都保持着曖昧關係,不到一個月提出與明日夕分手,攀附上另外一名家世頗豐的女子。明日夕十分悲痛,想盡力挽回,但是被佐藤隆惡語相譏,又受到父母的嚴厲斥責,最後於一個月前離家出走。
因缺少對屍體的檢驗(身體已被雲守蒼井流離所控),故而僅推測其於黑曜樂園自殺而亡。
帶着十二分的怨氣讀完最後一個字,我右手指尖驀地握緊,一個幻火就將這寫滿荒唐之詞的紙張燃燒殆盡,連灰都不剩。
“爲情自殺?這是電視劇劇本還是什麼?明日夕這女人看言情劇看多了還是個神經病?想起那種死法就可笑!”
“還有這個名字!明日夕明日夕,是想明天就死了嗎!虧那個女人還“女兒”、“女兒”的叫!”
“瑪蒙!你確定這不是你自己編的惡俗故事嗎!”
天知道我的話裡字字都帶着刺,譏諷、不屑、鄙薄的口吻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是與我漠不關心的態度截然相反的。
“蒼井流離,你以爲這是在對誰說話?”瑪蒙立刻漂浮起來,居高臨下地說,“如果不信我的情報,你可以去找Boss要情報部門調查出來的報告進行對比,現在這事兒巴利安幹部級別的人都知道。”
“……”我只能咬着牙看着她頭上盤着的金黃色小蛇恥笑一樣的盯着我,而我卻根本無法反駁。
因爲我明知那紙上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明明看過報告卻不相信,現在又對我私人調查出的相同結果進行質疑,你要自欺欺人到什麼程度?”聲音雖然孩子氣,可是威壓卻不輸給任何一個人。
我能感覺出來,她生氣了。
“信不信隨便你,但是調查的費用一分都不能少!”
“我知道,這個月我的工資都會打到你的卡里的……”我的手本想伸出去,讓瑪蒙落下來,可是不知是自尊心作祟,還是心有愧疚,已經被風吹的冰涼的手根本動彈不得。
“剛纔對不起了……”糾結到了最後,我終於開了口。
“哼。”瑪蒙冷哼了一聲,才又緩緩落回我的膝頭。
“六道骸真是給你選了個好身體,附個身都能弄出這麼多事兒。”
“能有個身體,我已經很知足了。”
“這事兒你準備怎麼辦?”
“……總部不是已經發來消息赦免了巴利安麼?一週後就能回意大利了……撐過這一禮拜,一切都結束了吧。”
“真是你蒼井流離的處理方式。”她不知是讚賞還是挖苦。
“你這是什麼口氣啊……”
“嘛,既然你決定逃一輩子,那就隨你,我只要拿到錢就好。”
“這不是逃,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哼,你說的那個,和逃避有區別麼?”瑪蒙好笑地反問。
“瑪蒙,別和雲雀恭彌那個人一樣擺出一副很瞭解我的樣子!”
聽了她的話,我立刻反駁道。
因爲那讓我想起了前天雲雀恭彌的那一句話。
【蒼井流離,你到底在逃避什麼?】
逃避,逃避,每個人都這麼說。
一想起來,心裡就憋屈的厲害,莫名其妙就會變得暴躁。
“雲雀恭彌嗎?呵,看來能看出來的不只是我啊。”
“你!”
“對了,還有件事兒,估計你會感興趣。那個佐藤隆昨天進醫院了,被人打的只差一步就全身癱瘓了。據我所知,這不是巴利安的人乾的,你知道是誰嗎?”她這麼說着,可是語調總在有意無意間向上挑。
“……”我不經意間皺了皺眉。
“除了巴利安之外,還有誰知道你的事呢?” 她一副看戲的樣子。
“不知道。”我一扭頭,躲閃着那看不見卻總直射過來的目光。
“恩?原來你也不知道,那打人的人可真費心了。”
“瑪蒙,你到底想說什麼?!”莫名的煩悶感又一次騰起,好像只能用音量才能昭示話語的力度。
“既然你不知道,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她那短小的手攤了攤,隨後身體再次懸浮起來,“時間差不多了,下去吃飯了。”
“我不去了。”我很果斷地回答。
不是因爲傷勢的問題,畢竟這次並不嚴重,再加上巴利安特殊的治療,過幾天就會活蹦亂跳的。
我不想下去,只是因爲他們會無休止地談論那想着就頭痛的關於我的問題。
已經知道我是借屍還魂的事了,每一個守護者都想看外星人一樣看着我,調侃地談笑風生,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隨意。
這就是傳說中的“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真的很討厭。
“斯誇羅說無論如何都得把你弄下去,他對於你昨天無緣無故缺席集體晚餐的事兒很不滿。”
“他是保姆麼?這事兒都管。”
“你這麼說也沒錯。”
“……”
“最好還是你自己下去,一會兒斯誇羅親自來,你就沒這麼好運了。”
“……”
於是我萬般不情願的跟着瑪蒙去了餐廳。
總希望從臥室到餐廳的距離可以再遠點更遠點。
遠到一直走着、走到死也走不到盡頭。
可是我也只能看着那餐廳的黃色燈光越來越亮,萬種幻術也抹不平短短的幾步路。
“喂!!!!你們磨蹭什麼呢!!!!!!!!!!”熟悉的大嗓門讓我身體都習慣性地往後退。
“我把她叫下來了,剩下的不關我的事了。”瑪蒙一邊說着,一邊飄到了她的餐位上。
明明只有昨天一天沒見,可是看着他們,總覺得陌生的很久不見一樣。
所有人目光的焦點都落在我身上,渾身都不自在,我只能勉強動了動脣,扯出了一個微笑。
“啊~小流離終於下來啦~哦,不對,應該是小夕了~”
聽了這一句話,我都想把魔鐮召喚出來把餐桌給劈了。
但是才擡起的手就被一聲大喊給嚇了回去。
“你還站着幹嘛!!!!快點坐下!!!!!!!”斯誇羅怒氣衝衝地拉了椅子就坐下,回頭對着還站在過道上看着路斯利亞的我大吼。
於是當餐廳內視線更加灼熱的時候,我嚥了口氣,一聲不吭地坐好。
面前的牛排看起來很不錯,可是我完全沒食慾。
“嘻嘻嘻~小夕~聽起來很不錯~”貝爾一手拿着光亮的刀子,一手託着下巴,歪着頭陰笑着說。
“我叫蒼井流離,不是明日夕。”閉着眼睛,我努力平復着呼吸,攥緊刀叉,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雖然這麼說,不過身體還是明日夕的~嘻嘻嘻~不知道流離原來是什麼樣~”貝爾似乎對這話題來了興致,“你覺得呢?瑪蒙?”
“我怎麼知道。”瑪矇頭都不擡。
“小流離肯定也是個美人咯~嗚嗚~究竟哪個更好看呢?”路斯利亞雙手合掌放在側臉,一臉陶醉。
“都……好看……”列維每次談到女人的問題,都臉紅結巴。
“嘻嘻嘻~流離,你用幻術變個原來的樣子給我們看看吧~嘻嘻嘻~”
“哦~是啊是啊~還是貝爾聰明~是吧,斯誇羅~”
“夠了!你們有完沒完!”
我雙手將銀質的刀叉砸到盤子上,拍桌而起,一瞬間金屬與陶瓷碰撞的聲音尖刻入耳,整個盤子碎裂成三半,旁邊的杯子裡的紅色飲品也一齊晃倒,染了一片潔白的桌布。
“蒼井流離你這是幹什麼!!”一直沒吭聲的斯誇羅壓着火質問。
“斯誇羅,我以爲你會替我說話的……”我冷冰冰地看着他。
他親眼看到了那個女人來找我的情形。
他親眼看到了那女人抱我的力度使我後背的傷口裂開流血的樣子。
他親眼看到了我瘋了一樣不知往哪裡跑、只想離開那女人的痛苦。
他都知道,可是他卻和不知道的他們一樣。
“這飯我不吃了。”我撂下東西,踢開身後的椅子,甩了餐廳的門就離開。
這樣的地方,我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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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很冷。
晚上會吹來西伯利亞刮來的風,帶着肅殺蕭瑟的氣息,割過每一寸暴露在外面的皮膚,沒有傷口、沒有流血,卻一樣生疼無比。
摔門而出的時候,我只穿了屋裡才穿的短袖和短裙。臉、頸、手臂、雙腿,都被夜風毫不留情地吹着,我甚至已經不知道溫度是何物,不知道雙手該如何活動。
可是我不想回去,自己那最後的自尊也不允許我回去。
僵直地終於抱住了雙臂,我挪動着腳步在街上走着。
我想去並盛的獨立居所,可是當我在街角遠望去時,一對中年夫婦在那房子門前不停地敲着。
那是明日夕的父母。
他們就這樣把屬於我的最後的落腳處都給盤踞了。
我默默地轉身,從另一邊離開。
6點、7點、8點……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都在想什麼,等到我再次擡頭,藉着昏暗的路燈看向街旁店面亮着的鐘表時,劃出一個蒼白的微笑。
9點半。
時間遠比我想象的要快得多。
街上的人慢慢少了,都像躲瘟疫一樣避開這愈加寒冷的風。影子從我身前拖拽到身後,拉得好長,可是等我走到樹蔭處,卻只有黑洞洞的一片。
光影……光影……
有光纔有影。
黑暗之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的日子,我回歸到最原始的狀態,竟然心裡就平靜了下來。
果然我就是卑微的命。
不遠處的建築巍然聳立,雖然整棟樓都是一片漆黑,可卻讓我頓時有了個暫時可以安歇的地方。
——並盛中學。
那不是我的處所,可卻成了我唯一能棲身的地方。 Wωω⊙TTkan⊙C 〇
是與不是,於是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