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的第二天, 也就是今天,終於所有的重要人物都到齊了。
九代目的身體恢復情況很好,離得遠遠地也能看到那慈藹的笑容, 就像風雨後擡頭可見的暖暖的光, 即使是對着曾經要殺他的Boss, 也依然如故。總覺得就這樣看着這個沒有架子的老人, 自己的嘴角都會不自覺地勾起來, 大概是人本能的向光性/吧。
另外,就是沢田綱吉他們了,當然除了雲雀恭彌。
沢田綱吉見到那麼多黑手黨仍舊是一副受驚了的兔子的表情, 山本武碰到了桌上的酒杯摸着後腦“啊哈哈”的一笑而過,獄寺隼人則急脾氣地揪着山本的領子罵着“你真給十代目丟臉”, 而笹川了平又插上一腳說什麼“章魚頭你幹嘛斤斤計較”, 另外就是藍波無休止地狂吃東西, 凪羞答答地在角落不知所措。
一切都跟之前我在日本見到的他們無異,完全是與黑手黨格格不入的樣子。
可是, 在他們青澀與天真的表情舉動下,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我想這應該都歸結於十年後的那次大劫難。我從記憶裡,一點一滴地讀取到了他們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過程,讓他們變得雖然看起來那麼不靠譜,卻讓人漸漸有種想去信任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微妙, 我不想簡單地能用“成長”、“蛻變”去囊括。大概就是即使揹着重擔處於黑暗下, 也依然相信光明就在前方, 於是他們在掙扎中, 帶着原有的純真, 努力前行。
把這樣一種樂觀向上的態度帶回十年前的現在,真是無比美好。
就這樣, 所有重要人物登場了,一個完整的宴會就開始了。
表面上與普通聚會別無二致。和諧的開場白,友善的相互交流,觥籌交錯間的笑臉與吹捧,之後一對一對挽着手步入舞池。
當然內涵是什麼,也不用多說了。
只是今晚的這個晚宴與我沒有太大的關係。
因爲昨晚我連記憶都沒有的荒唐事件,斯誇羅勒令我不準碰酒,還讓我換了一身更爲保守的禮服,並且禁止我與大叔、老男人級別的人談話。我清楚的記得當時他咬牙切齒說出這些的時候,貝爾瑪蒙他們都煞有介事地陰笑,不時帶出一個“呦”的感嘆詞,讓人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當然我是無所謂,而且社交與陰謀論原本我就不擅長,況且萬一捅出什麼簍子更麻煩。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往角落一站,時不時吃點東西、看看外面的風景、看着廳內的衆生相,倒是樂得清閒。
不過總有些人會像聖母一樣,看着落單的人便湊上去,微微笑,伸出手。
比如沢田綱吉。
“那個……學姐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學姐?這樣的場合下,用這個稱謂很忌諱的,彭格列未來的十代目。”
“哎?”他拖出一個驚訝的長音。
“你該直接叫我的姓。”
“這怎麼可以!”他慌忙的擺着手,“一定會被雲雀學長咬殺的!”
我一下子捏碎了手裡的點心。
“啊……學姐你……?”
“這跟他有什麼關係?”我想我現在是努力壓低着聲音,“你是Boss,你怎麼稱呼我還需要他指示嗎?”
“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那個……校規而已……而且本來你就是學姐啊……”
他唯唯諾諾,目光忽閃着,好像是撒謊不敢直視別人的孩子。看着這樣並沒有犯任何錯誤的他,我才發現,我在遷怒。
“雲雀恭彌”這個詞已經成了我的禁語,在不知什麼時候成了讓我不理智的禁語。
其實他之於我並沒有什麼,只是我討厭別人總拿雲雀恭彌跟我說事兒。比如今天一大早和斯誇羅談話間,他把我一切失控的表現歸結爲是雲雀恭彌這個因素,讓我十分厭惡。
於是在反駁無力的情況下,我選擇了遷怒。
真是夠無能、也夠無恥的。
“抱歉,我話說重了。”
“啊……沒有……是我不該那麼說……”
看着一臉歉意的他,我越來越有一種負罪感。
搖了搖頭,我倒了一杯原本專門給我準備的果汁給他,問道:“沢田找我有事麼?你的話,現在應該和那些人攀談,而不是和我一樣呆在角落裡吧。”
“啊……這個……”他雙手捧着玻璃杯輕微轉動,眼睛低着地面好一會兒才又擡起來看向我,“就是想跟學姐道謝。”
“恩?道什麼謝?”
“十年後學姐幫了我們很多忙,真的很感謝你。”
被他這麼一說,我纔想起來,貌似十年後我跟他們的接觸還不少。給他們做飯、照顧兩個小孩子、幫着沢田訓練、開導兩個姑娘、還有洗衣服收拾屋子什麼的雜活兒,完全一個全職保姆。
“只不過是些零碎活兒,況且那個時候的我也是有目的的,如果不是爲了救骸,我是不會幫你們的。總的來說我也不是什麼好人,所以你不用在意。”
“不是學姐說的那樣!”我想這是他今天第一次這麼果斷地說話。
“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是怎麼想的。”
“雖然如此,可是我覺得學姐並不是你說的那樣,就算是不爲了救骸,你還是會幫我們的。”
“……”
“學姐?”
“……彭格列的超直感麼?”
“……大、大概吧……”
他放下杯子,橙黃粹亮的眼睛迎着頭頂五彩燈光的影子,看起來漂亮極了。
“雖然接觸的不多,可是十年後那段日子裡,我覺得學姐是真心在幫我們的,我想獄寺君他們也都這麼想。那時候學姐你變得愛笑了,而且笑起來很好看,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一直幫着我們,就算是做那些雜事也從來沒抱怨過……恩……唯一一次看到學姐哭,還是在剛見面的那次……”他說到這兒,右手尷尬地放在腦後,目光也偏離我看向一邊,“哈哈……那個時候學姐忽然抱我嚇了我一跳……但是你雖然哭了,可我覺得你是開心的。很善良、很溫柔,所以我很喜歡學姐的……恩……學姐你是個很好的人,真的是很好的人。”
“……”
“……”
“沢田,你這是在表白,還是在給我髮卡?”
“哎!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學姐是好人所以很喜歡!啊!不對不對!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他突然間從一個靦腆的樣子變得抓狂起來,不管哪種都沒有一個領導者的風範。而且說了這麼一長串的話磕磕絆絆的,好像隨時都會因爲語塞而背過氣。
至於他說的這些,很俗套,俗套的不行。笑起來很好看?任勞任怨?喜歡我?我是好人?這都是每晚的八點檔裡必不可少的“經典”對白。一遍一遍地洗腦、洗腦,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無趣、惡俗,笑一笑也就拋之腦後了。
可是我有多久沒聽過這樣的話?
幾個月?幾年?幾十年?還是更久?
我尋遍了腦海裡所有的記憶,卻空空如也。
我從來都沒被別人這樣稱讚過。
曾經的過往不必說,除了被人冷落幾乎沒有別的。而現在呢,作爲一個重生的人,我得到巴利安他們的照顧,但伴隨着的是大嗓門的呵斥,或者陰測測的詭笑,也從來沒有聽他們任何人說話如此溫情的話。
別人聽得都膩歪的話,我卻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
如果此時骸已經被救出了的話,就算我死了也能笑着走了。
“那個學姐!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發誓絕對不是什麼告白髮卡!真的!”
“恩,我知道,逗你玩呢。”
“哈……!!!”他長大了嘴石化了幾秒,而後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耷拉下腦袋,“學姐啊,不帶你這麼開玩笑的……嚇死我了……”
“呵呵,阿綱你太像兔子了,動不動就被人嚇着。”
“哎?!那、那個‘阿綱’是……”
“哦,好像十年後我是這麼叫你來着……”我喝了口果汁繼續道,“還是說你比較喜歡聽我叫你‘沢田’或者‘彭格列未來十代目’?反正我無所謂。”
“哦不不不!黑手黨頭目什麼的誰願意啊……”
“噓。”我右手食指抵在自己的脣邊,“阿綱,這話不能亂說,尤其是這種場合。”
我的目光偏過他,投向一片熱鬧的宴會場景裡。
“看到了嗎,舞池裡的、還有周圍零零散散相互賠笑閒聊的人,不知有多少都在時時刻刻盯着你,爲了抓住你的把柄,而後把你、把彭格列拖下水,自己攀爬上位。”
“可是,他們都是同盟啊?”
“呵呵,十年後的場景你也見識過了吧。除了加百羅涅和另外幾個家族外,這些同盟哪個履行了盟約幫你了?”
“……這……”
“阿綱,記住,永遠不要相信這些表面上的東西,他們或許在你高高在上的時候給你無數的好處,可也會在你疏忽或者危急的時候背後捅你一刀。所以不要依靠他們,不要相信他們,你需要相信的,只有你自己的判斷。”
“……果然,黑手黨什麼的,一點都喜歡不起來……”
“呵呵,別被我影響了,至少現在你還是個中學生,還有幾年相對快樂的日子,慢慢來吧。”我拍了拍他的肩,對着他笑了笑,“去跟舞伴跳個舞吧,也算是給彭格列做做樣子。”
“舞、舞伴?那個……我沒有……”
“……”
他半張着嘴呆呆地尋麼了一圈,而後又傻笑起來。
“哈哈哈,確實沒有……跟我一起來的也只有庫洛姆是女生,不過……哈哈哈……”
確實,以庫洛姆的性格,別說跳舞了,就算是說個話都會臉紅好一陣兒。
“所以……就算了吧……啊哈哈……”
“那就跟我跳吧。”
“哎?!”
“反正我呆着也是呆着,跟你一起去跳個舞吧,就當是完成任務了。”
“可是……可是我不會跳啊……”
“……我會帶着你的,而且你超直感那麼好,怕什麼?”
“這完全不是超直感的問題吧!”
“我說你能有點自信嗎?連個舞都不敢跳你以後怎麼追京子啊?”
瞬間,他的臉紅成一片。
“學、學姐你怎麼知道的!”
“這麼明顯誰看不出來……再說了,你跟京子那點事兒十年後的我全知道,比你知道的都多。”
“啊……!”他長呼一聲後,糾結地看着我,小聲問,“那都是什麼啊?”
“想知道就跟我跳個舞,跳完我就告訴你。”
“哎……!”
說着,我挽起阿綱的胳膊,把他帶進舞池。
他確實對這些一竅不通,沒吃過豬肉也沒見過豬跑,連手放在哪裡都不知道。於是我只能從頭開始,教給他最簡單的交際舞步。
最開始他會犯初學者一樣的錯誤,步子邁錯踩到我的裙子,好幾回要放棄。不過彭格列的超直感真不是說着玩的,就算是學舞都能用得上。隨着音樂跟着我的步子跳了幾分鐘,他就開始慢慢掌握了節奏,連他自己都對我說“好神奇”之類的話。
我告訴他,讓他不要相信表面的約定,而要相信自己的超直感。
可是當超直感也不能相信的時候,又該怎麼辦?
那時候只有背叛和絕望。
就在我和阿綱跳舞的時候,突然間我渾身沒了力氣,眼前猛然一片漆黑,意識也熟悉般的像被人強制拖到海底。
我僅存的感覺只有痛苦,只有掙扎,恐懼着水的我只能在溺水的情況下拼命保住那最後一口氣。
一秒鐘對我來說都是一個世紀般長久煎熬,在我下一秒就要放棄的時候,忽然有個像磁力一樣的力把我拽了出去,靈魂抽離又強行拖回,可我終究不會對此有任何感激。
如果可以,我倒是寧可就那麼溺死的好。
眼皮陡然撐開,依然是那個會場,可是舞池裡的人全都驚散開來,面前的阿綱瞪大了眼睛,捂着不停流血的右臂。
在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兒,頭混沌作響還來不及開口的時候,就立刻被人按在了地上。
倒地,手裡什麼東西到了下來,敲在地上彈起又落下,嘩啦啦的金屬聲聽着相當清脆。
那是一把沾滿血的匕首。
緊接着,對準我的就是黑洞洞的槍口,以及reborn稚嫩卻冰冷的聲音。
“蒼井流離,刺殺彭格列未來十代目的覺悟,你做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