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慕楓婉轉的悠揚一笑,誰都沒有看到她牙齒中醞釀已久的毒液,“不委屈,頂着這個簡夫人的頭銜我在盛世能做的事情還真是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了,比如文件閱覽的最高權限。”
說到此時,簡歐臉上已經是一片陰霾,方以尋和秦楊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們忘了電腦工程部那位能力很強卻極度趨炎附勢的老男人,更加忘了還有Elaine這個跟了簡歐數年的貼身助理,這個女人把一切做得悄無聲息,她都知道了什麼?又或許她什麼都知道了。
方以尋冷笑,“白小姐做賊也能做得這麼驕傲自豪,這本性是母親遺傳的吧。”誰都知道江南的宋芷秋曾是江南的神話也是江南的恥辱,上一輩的人凡是見過宋芷秋的都無法否認她的美麗,她的美麗是精心雕琢的,是大氣的,是渾然天成的,她耀眼無比並且有着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聰慧,她嫁入白家一年的時間,攬權、獨政、雷厲風行幾乎將白氏徹底更名爲宋氏,但不可否認,白家也因她而繁盛一時,也是她把江南和白家連在了一起,可是最終卻因一個小她十歲的男人毀了一生。
“不准你說我的家人。”白小幺負氣的看着方以尋,方以尋寒着臉,問:“看來這一切你都是心知肚明的了。”
“我,我,我。”白小幺有些心虛,她不僅知道,就連白慕楓那身矇混過關的裝扮都是她的功勞,她看着方以尋逐漸冷卻的眼神,胃裡一陣翻江倒海,這種噁心感讓她突然間害怕起來,她緊咬着牙想要強忍住,可惜那股噁心感拼了命的和她抗爭,“哇。”
白小幺彎着腰撫着胸口吐了一地,她有些不穩,本能般得抓住方以尋的胳膊,白慕楓上前撈起她過長的碎髮,一隻手擔憂的在她背上輕拍着,嘔吐物中的酒精味讓方以尋皺了皺眉,他拉住胳膊上那隻冰涼的手,沒好氣的說:“叫你把酒當水一樣的灌,女人是用來讓男人心軟的,不是用來跟男人拼酒量的。”
白慕楓的語氣也溫柔了許多,“好點了沒?”
簡歐看着從烈火突然變成溫雨的白慕楓,輕輕將酒杯往桌上一放,不經意的對方以尋說:“怎麼?這麼快就有了?比計劃提前了很多,很好。”
白慕楓猛地擡頭看向方以尋,眼中的烈火成功被挑起,在所有人都還未來得及消化掉簡歐這句話裡的意思時擡手就給了方以尋一個響亮的巴掌,方以尋不甚在意的摸了摸嘴角,“白小姐似乎很喜歡打人了。”
還未等白慕楓回答,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門外的人已經急切到連門鈴都懶得按了,木風醉醺醺的站起身去開門,“你怎麼來了?”還沒聽見來人的回答,就感覺一股勁風奔了過來,方以尋嘴角的紅腫還沒有散去就被人一拳狠狠打在了地上,他撐起身子站起來,領口又被人死死地攥緊,“你TM混蛋,誰準你碰她的。”
白靜嵐披散着頭髮,穿着睡衣睡褲踩着拖鞋就來了,方以尋看清了她的模樣,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暴怒的掙脫她,“我TM不打女人的,但你,不算。”說完就是一拳往白靜嵐的臉上打去,“你在我妹妹肚子裡留了兩個月的種,老孃打你怎麼啦?”拳頭穩穩的停在了白靜嵐氣得漲紅的臉頰邊,白慕楓冷冷的掃視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簡歐波瀾不驚的臉上,“這就是你說的計劃?”
簡歐不置可否,他走到木風身邊溫柔的攬過她晃悠悠的身體朝房間裡走去,白慕楓擋在他的面前,他問:“怎麼?要打我?如果你不確定能夠打贏我,最好安靜點,我這裡沒有不打女人的原則。”
白慕楓踮着腳在他耳邊輕輕吐出一句,“你這種生人勿近的狠辣手段是在幫那些英國黑幫洗錢的過程中練出來的嗎?”
他的目光看是顯現出利器一般的鋒芒,“你想要和我魚死網破,也要看我願不願意陪你玩下去,現在的你還不夠格,拿下白家吧,到那時候,或許我會考慮陪你玩一玩。”
“好。”白慕楓欣然答應,“也許我們註定要成爲水火不容的仇人。”白慕楓說出這句話時竟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哀莫大於心死的蒼涼,簡歐繞開她徑直的帶着木風回了房間,關門時留下一句,“弄乾淨了再走,要死要活的給我安靜點。”
白慕楓看了一眼一直低垂着頭得白小幺,對白靜嵐說:“把人帶走。”
白小幺突然間抱住方以尋的臉,逼着他直視自己,她覺得自己彷彿拿出了所有勇氣來如此清晰的面對他的眸光,她問:“你對我的好都是假的嗎?”
方以尋神情複雜的看着眼前這張異常蒼白的臉,他沉默着無法說出任何一句安慰或是辯解的話,白小幺繼續問:“那你可不可以對我說句真話。”她指着方以尋的心口,問:“這裡住的人是不是李墨?”
等了許久,方以尋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後開口,“有一種人,只需要遠遠地看上一眼,你就知道這一生都逃不開了,我和李墨就是這種人,五年前我們在拉斯維加斯遇見,三天後我們在那裡註冊結婚,可是由於某些於我來說無關緊要的原因,她離開了我,她認爲離開了就不愛了,其實只有不愛了才能真正的離開,我不停地更換各種女人就是想着像她那樣脾氣的人總要一天會被我氣回來的,我賭贏了,就在木風的婚禮上,她回來了,拿着離婚協議書逼我簽字。”
白小幺心下一動,略帶期冀的看着他,“你,會籤嗎?”
“對不起,小幺。”
她所有的勇氣都在這一刻摧毀,她突然想起了三年前得白慕楓,她像一具乾癟的屍體穿着一件破爛的散發着惡臭的男士襯衫蜷縮在堆滿垃圾的角落裡,破舊的燈管一亮一熄,她目光呆滯的看着手上緊攥着的泛黃紙片,那是一張殘缺了的曲譜,她嘴裡不停地重複着一句話,“他死了,他死了,我把他弄丟了,弄丟了。”
那時白慕楓眼中的空洞讓白小幺覺得膽戰心驚,而現在的白小幺讀懂了那種倒映不了整個世界的空洞,那是一種連死亡也無法比擬的悲慼,而這種悲慼此刻正一點一滴的啃食盡她所有的生機,她甚至毫不猶豫的相信自己能把行屍走肉這四個字刻畫的形象生動,她渾渾噩噩的被白靜嵐和白慕楓架着離開,她們在高速路上行駛了很久很久,久到黑夜變成了白晝,她漸漸地睡過去,醒來時她們回到了那棟裝滿了三姐妹稚嫩童年的老宅子,慶安路18號,這條繁華的、幾乎可以說是用金錢堆砌的道路更被人們簡稱爲富豪路,它不像白家南庭苑那樣的歷史悠久的別墅區,優越感源於它源遠流長的歷史,這裡全都是國外的建築大師手筆,它的設計大膽前衛並且獨一無二,你能在慶安路上看到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現代別墅,除了慶安路18號,它特立獨行的與這聲色犬馬的世界背道而馳,老舊的時光像是圖騰一般深深地扎進灰白色的磚瓦里,當然這唯一的特例是白慕楓動用了無數力量斡旋了很久才讓政府破例將這棟宅子排除規劃以外的。
在心動逐漸滋長卻被保守的思想牽制住的八十年代,這棟老舊的房子寫下了它最輝煌的篇章,因爲宋芷秋住在這裡,即便是在嫁入白家以後,她也時常回來這裡,她故事裡的繁華與榮光在這裡被珍藏,白慕楓在宋芷秋死後第一次走進這裡時,她緊緊地牽住白靜嵐和白小幺的手,像是怕吵醒正在熟睡的人一樣,小心翼翼的說:“我感覺她還在這裡,真的。”
白小幺被扔進了這棟房子最大的臥房,這裡原先是白慕楓的房間,小時候宋芷秋第一次帶着三姐妹走進這棟房子裡時白慕楓就以老大的身份挑了這間最大的,白靜嵐鄙視,白小幺不甘,不過對於白慕楓的我行我素,這兩人一貫保持着退避三舍的方針,直到有一回,白小幺睡覺時一個翻身掉下了牀,被地上不知道她從哪裡倒騰出的瓶瓶罐罐磕到了腦袋,她小時候的強項就是隨便在外面溜達一圈就能搬回一堆廢銅爛鐵,然後徹夜通宵的把這些東西上色直接貼上外星人制造的標籤,不過在那以後,白慕楓主動讓出了房間,在白小幺感激涕零的目光下,她陰森森的威脅着,“你要再敢給從牀上翻下來,鬼哭狼嚎的吼半夜,我就把你釘到天花板上去。”
白小幺苦着臉拉了拉一副看熱鬧心態的白靜嵐,“二姐,老大嚇唬我。”
白靜嵐一臉安慰的說:“沒事啊,不怕,她沒有嚇唬你,她說的都是真的。”
此刻回憶像是一股暖流輕柔的拍打着白小幺不堪一擊的背脊,她看着白慕楓被冰霜覆蓋的精緻臉龐,雙手緩慢而小心的移上腹部,她卑微的開口,本該屬於她的鮮明而生機勃發的棱角終於被她所認爲的生死相依的愛情打磨得光滑而廉價,“姐,放過孩子也放過我,好不好?”
白慕楓難以置信的看着她,尖銳的眸光漸漸柔軟而哀傷,在她無堅不摧的強大內心下,這樣的她讓人陌生,她的脣蠕動了半天想說什麼終究沒有開口,高跟鞋在地板上扣扣作響,她留給白小幺一個軟弱而無力的背影。
白靜嵐淡淡的嘆了口氣,她說:“我從沒見過她這樣讓人覺得可憐,你呢?”
白小幺低下頭看着自己腹部上的泛白指節,像是承認一個尷尬而又荒謬的現實,“我總是怕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