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會黑,就自然會亮。
這是李閒勸慰達溪長儒的原話,他不方便說什麼,雖然他明明知道這次天黑其實沒有多長時間,楊家的天黑了,李家的天很快就亮了起來。相比於兩晉之後漫長的亂世來說,隋亂真的算不上有多長。
到黑暗褪去的時候,天色將明。
有時候李閒就會忍不住的想,如果,如果自己沒有被丟棄於雪地,而是有一雙疼愛自己的父母的話,那自己的人生軌跡將會是什麼樣子?
下地耕田,還是臨窗苦讀?
無論如何,這兩樣確實都算不上什麼綺麗壯闊的人生。
士農工商,雖然農民的地位在這個時代並不低,但如果天下大亂的話或許最後不過也就落得個暴屍荒野的下場。李閒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他不認爲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那種採菊東籬下的生活是種享受。當亂匪衝進家門的時候,別說菊,籬都剩不下,就算剩下菊,也是被爆的結局。
至於苦讀,李閒是經過好些年義務教育出來的孩子,雖然不算乖寶寶卻也不是大壞蛋,成績很好,從幼大畢業一直到考上北大,他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不過幼兒園大班的時候,他得的小紅花卻是最少的。調皮搗蛋不給小紅花,因爲這個規矩李閒恨幼兒園阿姨一直到他考上大學。
很顯然,大隋朝還不是一個適合苦讀書的時代。
雖然高祖文皇帝開了科舉取士的先河,但毫無疑問的是,大隋朝從地方到中央正六品以上的官員,很少有科舉出身的。正五品以上,更是一個都沒有。無論是朝中還是軍中,所有的權利都把持在各世家門閥手裡。不過讀書人還是會受到尊重,他們可以很厚臉的以讀書人遠庖廚爲由不參加一切體力勞動。
所以李閒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還算不錯,讓丟了自己的那對夫妻後悔去吧。
將來……
李閒狠狠的甩了甩頭,將來個屁啊,還是好好活下去再說。
奚人的騎兵在山裡轉了一整天,也不知道答朗長虹用了什麼辦法竟然將奚人甩開了。幾個護衛保護着歐思青青離開這座無名山趕往弱洛水河畔等摩會歸來,答乞就算再囂張也不敢帶着區區不足一個千人隊的兵力就敢到弱洛水邊上跟霫人挑釁。蘇啜新彌剛剛靠武力收服了其他幾個霫人部落,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答乞可不想去招惹一個甚至以爲自己能晉位大可汗的瘋子。
蘇啜新彌是個好戰之人,兩年內連續發動了十三次戰爭奠定了自己在霫人中至高無上的地位。
據說突厥王庭的信使已經到了蘇啜部,承認了蘇啜新彌霫人可汗的地位。
既然不敢靠近西拉木倫河,答乞只好灰溜溜的回去找奚人大埃斤埃力弗覆命。
在大業七年二月末的這天,李閒收拾好了全身的裝備,騎上那匹已經頗顯神駿的大黑馬,跟在達溪長儒和朝求歌后面踏上了去往青牛湖的路程。
青牛湖,名字的由來源自一個美麗的傳說。根據契丹人的代代口實相傳的記載,在久到掉光了牙齒的契丹族老人都不知道什麼年代的時候,一位架着青牛車從西拉木倫河而來的仙女,和一位從土河而來的騎白馬的仙人在兩條河的交匯處相遇,然後一見鍾情結爲了夫妻,他們生下來八個孩子,後來漸漸繁衍成爲契丹八部。
青牛湖就在西拉木倫河與土河交匯處不遠,是一座並不十分大的湖泊。據說當年那個白馬仙人和青牛仙子就是在這裡結爲夫妻的,青牛湖畔那塊千年不化的堅冰就是兩個人愛情的見證。
李閒很早之前就聽說過這個故事,從故事中他得出的結論就是這兩位浪漫的仙人肯定跟玉皇大帝不是一個系的,不然早就被天兵天將抓回去問罪了。天庭那是多嚴肅的地方,不打報告未經批准就擅自談戀愛這是很嚴重的無組織無紀律的行爲。一旦被查實,輕者囚禁,重者打入畜生道輪迴成豬。
豬八戒的故事告訴我們,就算是一廂情願都不行。
就更別說兩情相悅了。
從無名山營地出發,一路走在茫茫的幾乎都是一個顏色的草原上很容易讓人迷失。也不知道達溪長儒是靠什麼來分辨方向的,他在前面領路而行走的淡然且穩定。有好幾次李閒都幾乎忍不住想追上去掀開達溪長儒的衣服看看他把GPS藏哪兒了,看他信馬由繮氣定神閒的樣子簡直比裝了導航還有自信。
三個人一路上很少交談,達溪長儒雖然被李閒影響已經不再是一塊冷硬的石頭,但想讓他陪着李閒打屁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李閒總覺得自己還任重道遠。而朝求歌也是一個典型的悶葫蘆,李閒跟他說十句話他未必能回上一句。
但李閒並不無聊,從漁陽郡出發到西拉木倫河這一路上他已經對血騎的沉默習慣了。
沒人跟他說話,他就跟大黑馬說話。
“黑馬黑馬,我是洞幺,聽到請回答。”
大黑馬打了個響亮的響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懂了李閒的話。
“其實也沒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該給你取個名字了。”
李閒扭了扭身子,讓自己有些僵硬的屁股血脈通順一些。
“想要給你取名字其實也不難,但一定要從黑來入手。”
李閒想了想說道:“黑珍珠怎麼樣?傑克船長的座駕。”
大黑馬噴着熱氣啾啾的叫了兩聲,顯然很不滿意。
“對喔,你是公的,黑珍珠這個名字比較女性化確實不適合你。”
說到這裡李閒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他催動大黑馬追上達溪長儒問道:“師父,有個問題請教。”
“有屁放!”
達溪長儒的迴應保持了一向的簡潔明瞭。
李閒也不在意,他拍了拍大黑馬的脖子問:“公馬是不是都要閹了才能成戰馬的?”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不閹割的公馬太暴躁,不適合當做戰馬。”
李閒嘿嘿笑了笑問:“那我的大黑馬就算是個異類了?怪不得鬃毛這麼長,蹄子比碗口還大,看起來就比你們的戰馬要威風呢。”
達溪長儒一開始沒明白李閒的話,等李閒說完過了幾秒鐘他才反應過來,他仔細的看了看大黑馬的樣子,忽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他終於明白爲什麼自己總覺得大黑馬有些與衆不同的地方了,也終於明白爲什麼血騎的戰馬在面對大黑馬的時候總會顯得很侷促,甚至說畏懼。
這傢伙就是一個漏網之魚啊!
噢不,是漏閹之馬。
“爲什麼大黑馬一點都不暴躁?”
李閒又問。
達溪長儒想了想說道:“可能是從小就被馴養的緣故,骨子裡的野性變得淡薄了。不過你還是小心些,沒閹割的公馬暴躁狂獰很難控制,草原人管這種沒閹割過的公馬叫兒馬子,幾乎每一個馬羣都會留下一匹最雄健的公馬不閹割。”
或許是對大黑馬的好奇終於找到了答案,達溪長儒的話也多了起來:“兒馬子就是頭馬,被閹割後的馬或許就跟宮裡的太監一樣有了自卑,所以完全聽命於雄壯的兒馬子。兒馬子很兇悍,敢對狼羣發動攻擊,就算是半人高的大狼也不敢靠近兒馬子,那樣只會被它踢破了肚皮。”
達溪長儒的話讓李閒多了幾分自豪和驕傲。
他撫摸着大黑馬的馬鬃:“怪不得你看起來這麼臭屁,原來是個純爺們。”
“那得給你好好想個名字了,有根怎麼樣?”
大黑馬撅起一路碎雪塵煙,打着響鼻表示着自己的抗議。
“叫烏龍騅吧。”
朝求歌難得主動說話。
李閒撇了撇嘴:“楚霸王的馬就叫烏騅馬,還不是一樣被閹了的太監,怎麼能跟我的小黑相比?不好不好,再換一個。”
“叫黑風?”
達溪長儒說道。
“俗氣!”
李閒擺擺手否定,忽然靈機一動,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叫黑硬怎麼樣?”
“黑影?”
達溪長儒點了點頭:“這名字不錯,你的大黑馬確實跑的很快,血騎中沒有一匹馬追的上它。跑起來就好像一道黑影,挺好。”
李閒懶得解釋自己的惡趣味,一怕大黑馬的屁股:“跑起來吧黑硬,讓他們看看你的雄風!”
大黑馬啾啾的叫了兩聲,撒開四蹄飛奔而出。李閒得意的騎在大黑馬上又笑又唱,就好像一個剛剛佔了黃花閨女便宜的流氓地痞。大黑馬的速度確實快的驚人,載着洋洋得意的李閒很快就超過了達溪長儒和朝求歌。
一屁絕塵。
三百多裡的路對於輕裝減行的三個人來說並不遙遠,雖然達溪長儒和朝求歌的戰馬不如大黑馬跑的快,可也是百裡挑一的好馬,第一天三個人就跑出去一百八十多裡,然後找了個適合露營的地方停下來休息。
第二日一早太陽才露出頭,三個人繼續上路。
到了太陽偏西的時候,達溪長儒讓李閒將速度減了下來。已經快到青牛湖了,這裡是契丹人的地盤不能太過招搖。青牛湖是契丹人的聖地,戒備森嚴,這麼明目張膽的闖過去無異於找死,看不到青牛湖的湖波就會被契丹武士射成刺蝟。達溪長儒之所以好幾次來青牛湖都沒能尋到那塊隕鐵,就是因爲他每次都是等到了晚上才偷偷摸到湖邊尋找的。
青牛湖雖然不是很大,但圍着湖縱馬跑一圈也得半天多。漆黑的夜裡想找到當年那個沉下隕鐵的地點比大海撈針也容易不了多少,與其說是靠着記憶在找還不如說是在碰運氣。
三個人找了個比較隱秘的地方停下來休息,吃了些乾糧之後打算晚上再去尋找。
朝求歌被安排爲後援,所以他主動擔負起戒備的任務,讓達溪長儒和李閒裹着氈毯在背風的高坡後面睡了一會兒,他趴在高坡上監視着四周的動靜。空氣中隱隱還有血腥味傳來,也不知道是錯覺還是契丹人和奚人的戰場確實離這裡已經不遠了。青牛湖的所在地雖然算是在何大何部的地盤內,但因爲這裡是契丹人的聖地,所以是由八部共同掌管的。
契丹八部分別派出一百名最強壯勇悍的武士守衛青牛湖,尤其是湖邊那塊不知道什麼緣故千年來不能融化的堅冰更是不準任何人靠近。據說只有在八部埃斤祭祖的時候纔會接近那塊堅冰,其他時候任何人若是靠近的話一律當場射死。
“奚人是不是快打到這裡了?”
入夜後潛入到離着青牛湖不遠處,趴在草叢裡李閒低聲問達溪長儒。
“奚人沒那麼笨!”
達溪長儒看白癡一樣看了一眼李閒:“阿史那咄吉世劃給奚人的草場就是契丹何大何佔據的那塊,因爲涉及不到自己的領地,所以契丹其他部族纔沒有跟奚人開戰。青牛湖是契丹人的聖地,埃力弗要是敢打到這裡纔是真的捅了馬蜂窩!”
“契丹八部加起來的精銳騎兵,不比奚人少!”
李閒哦了一聲,並沒有對自己的無知有什麼羞愧的覺悟。
“奚人知道這點,契丹人肯定也知道這點。”
月色下,李閒的眼神很亮:“越是戒備森嚴的地方,或許其實很安全。我在想,就算咱們光明正大的圍着湖繞圈,只要避開那些點了火把的地方,契丹人說不定都發現不了!”
達溪長儒這次沒發飆,反而讚賞的點了點頭:“每次……我差不多都是這麼幹的。”
PS:最近幾天帶母親檢查身體,更新會不穩定,但不會低於兩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