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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慧寧的話像刀子一樣戳進李世民心裡,他憤怒,瀕臨於爆發邊緣的憤怒,但終究卻還是沒有爆發出來。李慧寧的話沒有一個字是讓他聽了感覺舒心順耳的,但毫無疑問沒有一個字是在信口開河。李世民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從掌握主動的位置上變成了最被動的一個。
其轉變絕不僅僅是因爲他殺了長孫順德,而是因爲他驟然發現原來自己一直依仗的除了軍功之外便是父親李淵的縱容。而相對於大唐皇帝陛下來說,那些軍功真的不值一提。如果皇帝願意可以隨便一句話將所有的功勞都抹了去,甚至宣佈他爲罪人對於大唐來說都算不上傷及國體的事!
或許有人惋惜,自然也就有人欣喜。
因爲李淵是皇帝,是制定規則的人。而李世民發現自己到了現在依然沒有能力掙脫出那規則的束縛,除非……這個除非他不願意去想,所以他只能忍了。
李慧寧走出他的軍帳之後李靖便舉步走了進來,看着李世民陰晴不定的臉李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在李世民身邊默默的站着,這事說起來是大唐的國事,但究其根本還是李家的私事,既然是私事,李靖知道若是李世民自己不主動提及的話自己絕不可以主動說什麼。皇族家事,最是讓人傷神苦惱。無端參與進去的人,愚蠢之極。
也不知道就這麼坐了多久,李世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轉頭看向李靖問道:“如果到了逼不得已的那天,該如何做?若是非如此,有幾成勝算?”
“一成都沒有。”
李靖垂首回答道。
雖然李世民沒有明說是什麼,李靖卻極清楚李世民問的是什麼。因爲這個問題李靖臉色不由自主的變了變,也終於清楚了秦王殿下此時心裡到底有多糾結悲涼。其實說起來這事換在誰身上誰都會憤怒,不管被捧的多高也只不過是太子的陪襯。皇帝只需一句話就給予他足夠高的地位,甚至威脅到那把椅子。但同樣皇帝只需一句話就可以輕易拿走他的一切,讓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一成都沒有麼?”
李世民苦笑了一聲,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已經涼透,在這寒冷的季節喝進嘴裡更顯得冰冷。可喝進嘴裡除了讓牙齒爲之一疼之外,也讓心裡的火氣散了些許去。李世民覺得精神好了一些,揉了揉皺緊的眉頭低聲道:“本來孤以爲只要孤做的足夠好,就能得到贏得的一切。**(..)現在看來去爭的人遠不如不用去爭的人,因爲那東西本來就屬於他,他只要不犯錯就成了,而孤……要做到足夠優秀才成。”
“可即便如此,也無法打動立下規矩的那人。這規矩立的好沒有道理,而那人那椅子更加的沒有道理。”
李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因爲要爭……本來就不可以講道理。”
李世民神色一變,猛的擡起頭問道:“你不是說沒有一成勝算麼?”
李靖語氣平淡的說道:“無論怎麼看,殿下您確實連一成的勝算都沒有。可殿下的優勢在於,誰敢,誰會想到,殿下您竟然有了這念頭?”
李世民明白了李靖話裡的意思,所以臉色變得有些激動。
“你的意思是,正因爲沒有人會想到,所以孤還是有機會的,因爲誰都認爲孤絕不會絕不敢那樣去做?”
“事實上”
李靖一字一句的說道:“如果太子殿下有機會的話,他絕不會猶豫。但他不需要自己去創造機會,他只需要等機會就成了。因爲太子殿下深知他早晚是繼承這天下的那個,等到了那一天他無論做什麼誰還敢阻攔?他甚至不需要任何藉口任何理由,只需說一句話就能做到。”
“但殿下您不同,恕臣說句冒犯的話。殿下您沒有資格等機會,所以只能自己去找機會。如果找不到,那就自己製造一個好了。”
“平陽公主早就將自己當做了個局外人,雖然她在軍中極有威信,但她絕不會插手到底是誰來繼承皇位的事,因爲都是李家的人她無需參與進來。但殿下您今天確實有些失態了,以至於讓平陽公主都生出了戒備之心。”
“齊王殿下自始至終都站在太子那邊,無論是您回到太原之前還是之後從來就不曾改變過。都說齊王是個輕狂愚笨的,但在臣看來齊王纔是真有大智慧的人。他不爭,是因爲他知道自己絕對爭不來。他站在太子那邊,是因爲他知道太子根本不需要去爭,而只要太子登基,他就有大功勞最起碼齊王的位子牢固的就好像東都的城牆一樣。”
“至於燕王李閒……這人本來是個變數的,殿下您之前一直做的很好,試圖將這個人拉過來以做助力。而且您確實沒有做錯什麼,而是李閒似乎根本就不願意站過來。如果不是他也想去爭一爭,那麼他便是看準了太子那邊容易站穩腳。所以,說來說去您似乎確實沒有勝算。”
“他們都認爲這樣,所以纔會那般的自信。”
李世民聽完李靖的分析,隨即嘆了口氣道:“孤輸於在隴西老宅的那十幾年!而非孤不如他人!”
“殿下輸在起步,所以如果到終點的時候再去爭什麼都晚了,因爲您無論怎麼追,也不如別人快。所以要想贏,只能贏在半途。”
“贏在半途”
李世民喃喃的重複了一邊,若有所思。
……
……
“你這裡似乎要比那邊暖和一些。”
李慧寧在椅子上坐下來,搓着手看着撥弄着火盆的李閒輕聲說道。
“哦?”
李閒擡起頭看了李慧寧一眼,笑了笑道:“只隔着三二十里,老天是絕不會厚此薄彼的。你若是真的感覺我這裡比較暖和,或許是因爲我這個人讓人看了心裡舒服?不過說起來,連我自己看着自己都覺着舒服。”
“你還是這麼……”
李慧寧停頓了一下,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或許是找到了,卻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
李閒笑着在椅子上坐下來,看着李慧寧說道:“別這麼早就覺着暖和,我不過是才幫你倒了杯茶,往火盆裡添了些炭,若是爲你烤一次肉你豈不覺着暖到心裡去?”
“那你可以試試。”
李慧寧道。
“試試就試試,我怕你?”
李閒撇了撇嘴,然後這時大帳被人撩開,幾個親兵端着一盤穿好了的羊肉走了進來,難得的是這寒冷冬季竟是還有鮮魚,還有幾樣冒着熱氣的精緻小炒,還有一大壺正燙着的老酒。東西在桌案上擺好,李閒挽起袖子洗了手便在火盆邊坐下來,將鐵網架好。
“我說聞着怎麼味道有些不同,你剛纔加的是果木炭?”
李慧寧笑着問道。
見李閒點頭,她有些感慨的說道:“我現在在想的是,一個人得好吃到什麼地步,纔會在出兵征伐的時候也帶着果木炭,就爲了閒暇時候烤肉慰勞自己的嘴巴?”
“好吃沒什麼……”
李閒在鐵網上刷了油,將肉串放好後說道:“好吃而不懶做,這是多麼令人敬佩的美好品德啊。”
他將鐵網上擺滿了一層肉串,然後神情專注的看着那些逐漸變了顏色的肉,從小盆中將他親手配好的調料刷上去,他的動作輕柔而舒緩,看起來不像是在烤肉,而是在揮着一支丹青妙筆在紙面上揮灑江山。李慧寧看着他那麼專注的烤肉,忽然發現原來自己記憶中原來一直有這個畫面,始於鄱陽湖。那天,一尾魚半壺酒,讓她記住了這張乾淨清俊的臉,記住了那個專著烤肉的少年。
“我這次……”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閒擺手打斷:“你這次做什麼來稍後再說行不行?難道就不想吃一頓踏實痛快的飯?你要說的可不是什麼佐酒的妙語,此時若是說出來便是連肉聞着都不香。”
“好”
李慧寧點了點頭道:“吃完了再說!”
他烤,她吃。
一壺老酒喝盡,精緻的小炒也見了盤底,烤出來的肉更是一塊沒剩都被兩個人吃了個乾淨,李慧寧拍了拍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舒服的嘆了口氣,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些懊惱的瞪了李閒一眼埋怨道:“就不能不要烤的這般好吃?”
李閒頓時明白她的意思,心說這愛美之心和管不住嘴的事看來絕不是現代女子的特有品質啊。
“吃撐一些你纔有力氣說話,除非你覺得今天用很少的話就能說服我。有時候說話也是極耗費體力的,比如今天。”
李閒認真的說道。
李慧寧一怔,隨即點了點頭道:“你既然猜到我是來說什麼的,何必非要用烤肉來堵我的嘴?”
“我說了不是堵嘴,是給你補充體力。”
李慧寧看着李閒的無賴相搖了搖頭,然後極鄭重認真的說道:“在我說正題之前還有件事跟你說……雖然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我說了也是白說,但我還是要說……不管世民做了什麼,他畢竟是你弟弟……既然骨子裡流着一樣的血,希望以後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能不能放過他一次?”
李閒沒回答,而是笑了笑反問:“同樣的話你有沒有問過李世民?”
“沒有”
“爲什麼不問?”
李慧寧無言以對。
李閒嘆了口氣道:“因爲你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如果將來我落在他手裡的話,他絕不會放過我一次,半次也不會,所以你不問。倒是跑來問我,難道你不覺得有些過分?我不知道農夫和蛇的故事你知道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訴你如果農夫不死以後絕對會見一條殺一條。當然,他死了,那麼他就是個傻逼,明知道那是毒蛇還那樣做,完全不值得同情可憐,更何況同情可憐本就是最廉價無用的東西。”
“你這樣跟我說,是在逼我去做個傻逼?”
“君子……以德報怨……”
李慧寧覺得自己嘴裡發苦,喃喃的說了幾個字卻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君子?”
李閒冷笑道:“我哪裡長得像個君子?這世間可有一個君子?再說……爲什麼你不把話說齊全?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孔子他老人家是怎麼回答的?以直報怨,以德報德。這世間能做到以德報德的已經少之又少,絕大部分皆是以怨報德才對!偏偏你來要求我以德報怨……誰來以德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