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保證移動的速度和射箭的時候不受影響,弓箭手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輕甲,沒有盾牌手的保護,他們的防禦力低的幾乎可以說沒有防禦。當尉遲恭帶着數萬抱有決死之心的秦王軍殺過來的時候,那一萬樑軍弓箭手只剩下被屠戮的命。
哀嚎着的弓箭手退無可退,戰又沒有辦法戰。
當發現後路不通的時候,他們只能揮舞硬弓抵抗。但這種抵抗卑微而無力,面對鋒利的橫刀和長槊,他們的硬弓還不如一根木棒好用。
許玄徹臉色變得有些發白,咬了咬牙下達了兩條軍令。
“中軍所有弓箭手集結,全力發箭!”
“中軍停止,結陣以待!”
長史郭華一怔,立刻就明白了許玄徹的意思。他是要以弓箭手射出一片隔離地帶來,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被阻擋在外面。也就是說,爲了挽回頹勢,許玄徹竟是打算犧牲掉前面至少一萬五千名士兵的性命!
“大帥!”
郭華急切道:“不可!若如此,損失太大!”
“若不如此,損失更大!”
許玄徹眼睛赤紅着喊了一句。
戰局瞬息萬變,之前樑軍弓箭手前壓的時候,許玄徹還篤定的以爲這一戰勝負已分,秦王軍或許是因爲李世民真的受傷了的緣故,在最正確的時候沒有進攻,反而列陣防禦,這讓許玄徹看到了勝利的希望。而尉遲恭帶着幾萬人馬在最不正確的時候突然進攻,反而讓許玄徹看到了戰敗的可能。
所以,他果斷下達了命令。
如果任由前軍的潰兵倒衝回來,撞擊在中軍陣列上,秦王軍那數萬殺紅了眼的兵就能一鼓作氣再把中軍也殺穿了!黏在敗兵的屁股後面殺過來,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倒卷珠簾……”
許玄徹喃喃的說了四個字,帶着一股蒼涼。
郭華的身子猛的一顫,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
“陛下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過,當初李密親率二十幾萬大軍圍困東都洛陽城。王世充破釜沉舟,以兩三千殘兵出城反擊,硬是一鼓作氣擊潰了二十萬雄兵!倒卷珠簾之勢一旦形成,便是孫武重生,武侯再世也挽救不了!那一萬弓箭手已經救不回來了,後面的幾千輕甲步兵也救不回來了!”
許玄徹咬着牙說道:“中軍結陣,再把李世民的人馬頂回去!”
郭華知道許玄徹的決定是對的,若心疼前面那一萬多士兵,或許整支人馬都會隨着一塊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可才一交戰就損失了這麼多人馬,無論如何在心理上也難以接受。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每個人還都堅信勝利屬於他們。
“郭華,你帶着督戰隊巡視。弓箭手射出一片空地來!不要心疼羽箭,更不要心疼人命!”
“孫應看!”
許玄徹轉頭大聲吩咐道:“鄭文秀帶兵去了後隊,剩餘的騎兵全都交給你。你帶着騎兵繞到側翼去,從中間將李世民的人馬給我攔腰斬斷!敵軍沒有騎兵,這是他們死穴!你記住,此戰到了現在已經關乎生死存亡,若是咱們敗了……只怕城內守軍也會絕望。已經被困了一個多月,城中糧草只怕也不多了。即便士兵們有決死之心,可百姓們沒有!一旦城中出現叛亂,襄陽必失……你我……還有何面目再見陛下?”
“喏!”
孫應看大聲答應了一聲,催馬往騎兵那邊衝了過去。
希望後隊輜重營那邊不會有事!
許玄徹在心裡祈禱了一聲,臉色越發的凝重起來。
號角聲響起,傳令兵來回奔走着傳達着許玄徹的命令。向前突進的中軍立刻停了下來,大批的弓箭手開始集結,然後在中低級將領的指揮下朝着前面不斷的發箭,在他們面前,不僅僅有敵人,還有上萬袍澤。
可戰爭就是戰爭,沒有絲毫憐憫可言。
“逃啊!”
殘存的樑軍前軍士兵們哀嚎着四散奔逃,後面督戰隊的人殺人比起秦王軍來說絲毫也不心慈手軟。前面是數萬敵軍,後面是督戰隊的箭陣,他們無路可逃,可他們現在除了逃還能做什麼?
降!
他們還可以投降。
但是很快,伏地乞降的敗兵就發現他們的哀求換不來生的機會,那些殺紅了眼的秦王軍士兵哪裡管他們是否丟掉了兵器,只要是身上穿着樑軍號衣的人,不管是投降的還是沒投降的,一律一刀砍過去。
屍體在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以至於秦王軍向前突進的路都變得格外坎坷起來。
……
……
當孫應看率領萬餘騎兵繞到側翼殺入秦王軍陣列之後,戰局終於有所改觀。秦王軍士兵們憑着一股求活的士氣殺潰了樑軍前軍,但卻被停住的樑軍中軍箭陣攔住。緊跟着樑軍騎兵從側面刀子一樣狠狠的戳進他們的陣列中,立刻就嫌棄了一股血浪。
尉遲恭回頭看了一眼,臉色變得格外猙獰。
“不要管後隊,繼續往前衝!”
他大聲喊了一句,身邊的傳令兵隨即繼續吹響進攻的號角。突進的陣型被騎兵攔腰斬斷,後面大約有萬餘人和前隊失去了聯繫。可如果前面的人馬掉頭回去救援的話,好不容易形成的局面就會立刻崩潰!
已經損失了超過一萬五千人,纔將局面打開。若是爲了後面那一萬人再折返回去,那一絲曙光也將徹底泯滅在黑暗之中。所以尉遲恭毅然決定捨棄後隊那萬餘人,繼續向前!
失去了韓世萼這個主心骨的士兵們,此時將尉遲恭視爲他們新的領路人。在這種時候,大部分人選擇服從尉遲恭的軍令。
不顧後隊的秦王軍咬着牙繼續往前衝,頂着密集的箭雨嗷嗷叫着衝向樑軍中軍。此時的他們就好像陷入了絕境中的狼羣,只有張開嘴不顧性命的去撕咬,纔有可能在絕境中撕開一條生路。
前赴後繼!
前面的士兵才被羽箭放翻,後面的士兵就踏着同袍的屍體衝了上來。
很快,在損失了超過三千人之後,秦王軍大約兩萬人的隊伍分作兩隊,狠狠的撞進了樑軍中軍陣列中。就如同兩條巨流撞擊在一座堅固厚實的堤壩上,這一瞬間,似乎天地都爲之靜止下來。慘烈的廝殺也失去了色彩,失去了聲音。或許此時每個人的眼睛裡都看不到任何色彩,聽不到任何聲音。
有的人茫然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似乎遺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看着周圍都是猙獰的面孔,都是鋒利的刀子,都是血,都是殘屍,腦子裡卻一片空白!
終於,一聲慘呼將失神的人從那種一片蒼白的境地中拉了出來。這個失神的樑軍士兵聽到慘呼聲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濺了一層微燙的血水。他下意識的看向一邊,於是看到了身邊咽喉上被捅出來一個血洞的同袍。
血瀑布一樣往外噴着,在陽光下折射出一種妖異的色彩。
當他將視線從身邊同袍脖子上的血洞收回來的時候,瞳孔卻在瞬間放大到了極致!
一柄橫刀從半空着斜着劈落,噗的一聲狠狠的砍在他的肩膀上。刀鋒已經不再鋒利,崩出了不少缺口的橫刀沒能削去他的肩膀,卡在了骨頭裡。他啊的慘呼了一聲,下意識的將手裡的刀子往前捅了出去。
噗!
他的橫刀沒入面前敵人的心口裡,又是一股溫熱而粘稠的血液噴在他臉上。迷糊了他的視線,也噴進了他的嘴裡。
這種味道,僥倖活下來的他日後經常都會出現在嘴裡。以至於吃飯,喝水的時候,他經常無緣無故的嘔吐。也不知道有多少個夜晚,他的夢境裡都會出現那個脖子上漏了一個血洞的同袍,都會出現那個被自己一刀戳穿了心臟的敵人。
血
到處都是血。
疼昏了過去的樑軍士兵再次醒來的時候,這場血戰已經結束。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命運怎麼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驟然改變了?
……
……
就在後隊超過萬人的秦王軍被分割之後,就在尉遲恭下令繼續向前之後,從西北方向急衝而來的一隊騎兵狠狠的撞向了樑軍騎兵,就好像兩條巨大的蟒蛇一樣,後來的這一條狠狠的一口咬在另一條的身子上。
很快,兩條巨蟒便糾纏在一起。
後來的巨蟒,是李世民親自率領的騎兵!
本來埋伏在襄陽城東的李世民因爲尉遲恭而改變了初衷,他知道戰機稍縱即逝。尉遲恭雖然違反了他的命令,但同樣打開了一扇勝利的大門!這一扇門既然已經打開,哪怕只是打開了一條細小的縫隙,他怎麼可能放過?
李世民親自帶着所有的騎兵用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然後將沒有防備的樑軍騎兵撞了個七零八落。
後續的秦王軍人馬陸續加入戰團,樑軍的萬餘騎兵本來是一柄割開了敵軍的快刀,可當李世民率領的援兵趕到之後,這一萬騎兵就如同墜進了泥塘裡一樣。將樑軍騎兵擊潰之後,李世民立刻帶着剩餘的騎兵兜了一個圈子,將戰馬的速度提起來之後狠狠的撞進了樑軍中軍中。
樑軍後隊。
看着已經四處冒火的輜重營,鄭文秀欲哭無淚。
死傷超過八成的秦王軍騎兵最終還是在輜重營裡點起了不少火,那個野蠻而殘忍的秦王軍將領,竟是分出三個一千人騎兵的隊伍去衝擊重甲步兵的方陣,然後他帶着爲數不多的騎兵繞過重甲方陣,在輜重營中到處放火。他以犧牲三千騎兵的代價,換取焚燒樑軍輜重營這並不算太輝煌的勝利。
他怎麼就一點也不心疼手下騎兵的生死?
鄭文秀帶着騎兵趕來支援的時候,放了火的秦王軍殘餘騎兵已經撤出了戰團。看着四處冒煙的輜重營,鄭文秀的腦子裡沒來由的冒出來這個念頭。
嗣十三不心疼那些騎兵,他一點都不心疼。
帶着不足一千騎兵撤出戰團,看着混亂不堪的局面嗣十三忽然咧嘴笑了笑。
李世民,你盡情的享受難得的喜悅吧。這或許是你最後一次喜悅了,要徹底的報復一個人,還有比在他看到無盡希望的時候破滅了他的希望更徹底的麼?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報仇不是全部,妹妹爲了家族復興而死,那麼自己怎麼能再輕易赴死?要報仇,要復興,就不能簡單的殺人了事!
他看着廝殺,眼神明亮。
最前面的廝殺局面已經逐漸明朗下來,秦王軍雖然少,然在尉遲恭悍不畏死的攻擊下,樑軍中軍再潰!潰兵衝擊了後隊,許玄徹最不願意看到的倒卷珠簾之勢還是形成了,神仙也難救!
“爲秦王賀!”
嗣十三拔開酒囊的塞子,舉起酒囊喊了一聲。後面殘存的千餘騎兵整齊的用橫刀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胸甲,啪的一聲,顯得鬥志昂揚。
“爲一柔!”
嗣十三在心裡默唸了一句,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