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你且去吧!”古善瑤淡淡說道。
蠱雕愣了片刻,才退下去,回想起方纔她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又停住腳步,紅着臉囁嚅,“淰曦,我和欽原奉瑤姑的命令將她帶去了無啓國,交待給老族長。她……很好,我代淰曦,多謝瑤姑再生的大恩……”
蠱雕說着,雙膝跪地恭敬的對着她磕了個頭,堅定道,“蠱雕臨行前說的話,一直作數,若有一日,瑤姑有用得着蠱雕的地方,蠱雕定竭盡全力,便是要我的命,蠱雕也在所不惜!”
古善瑤回身,見蠱雕半垂着頭跪在地上,雖看不清他的表情,可他耳鬢的一縷緋紅卻清晰落在古善瑤眼中。
“起來吧!淰曦若知道你能爲她做到如此地步,想來……也該是心滿意足此生無憾了!”古善瑤淡淡的說着,蠱雕卻在她的聲音中聽出了濃烈的憂傷。
“你下去吧,聽說冥界撤兵了,君上還未醒,我又身懷六甲,前殿若有什麼事,你可自行決策,不必再來稟報了。”古善瑤淡然的說完便轉身,仍舊像方纔那般,望着虛無的天幕發呆。
蠱雕本想退下去,卻又忽然想起什麼,對着古善瑤寂寥的背影開口,“薎那裡,冥君重傷了她,還……拔去了她的舌頭,殃黎大人忙了一整日才勉強保住她的孩子!”
古善瑤寂然的聽着他將話說完,悠悠的聲音輕然飄來,“既是他的孩子……殃黎這樣做,也無可厚非……”古善瑤沉沉的吁了口氣,“你便……命人好好照料她就是。”
蠱雕頷首退了下去,他不能感同身受的體會到古善瑤心中的苦澀,可她方纔的兩句話,卻是爲了槐漓嚥下了所有的委屈,她刻意掩飾聲音中的酸澀和苦楚,可連他聽了都能感覺到她心中藏了太多的傷心難過和痛苦。
她聽着蠱雕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默默的從袖攏中拿出一個香囊,蠱雕方纔的話深深觸動了她,就在她決然的想放棄他時,他的話如一顆石子,擲在她已平靜如深湖的心湖上,嗵的一聲響,濺起無盡水花,即便水花散盡,湖面上依然蕩起了層層漣漪。
暗淡的天幕下,暈紅的光芒籠罩在頭頂,微微垂着頭,她飄到悠遠的目光落回手中的香囊上,漓的繡字,紅的刺眼,不知是不是他當時用的繡線不同,他的名字總呈現出兩種顏色的紅,上面與她衣衫一般的顏色,下面卻是暗紅色,他將這香囊送她時的情景還一如昨日清晰。
宛如白玉雕般的手指輕輕的拈開香囊,指尖挑出裡面的青絲,古善瑤驀然紅了眼,那時她已知自己命不久矣,才許了他來世,那夜她們相擁着,她央着他給她講一次廩君和鹽女的故事,她聽着他低魅又寵溺的溫熱聲音,心中疼的像被尖刀剜絞着,可她不願鬆開他半分。
她以爲就那樣相擁,便能期盼來生。
直到後來,她問他,我們的誓言,還作數嗎。他未答,她便知道,那些所謂的誓言,不過是她一人的執着癡心罷了。
春風和煦拍打着窗櫺,繞起窗前明紅的牀幔翩翩飛舞,牀上的男人悠悠睜開眼,一雙墨色的眸子幽深的宛如千年玄潭,驀地從牀榻上坐起來,掀開絲被便奔向門外。
“主人,這棵長的很壯呢!還有那棵……”欽原拎着木桶站在古善瑤身側,指着旁邊剛生出幾片葉子的情花說着。
古善瑤一手挽着袖子,露出一小節玉臂,正將水澆在花根上。循着她的手往前面望過去,目光一滯停在石階上一抹黑色的身影上。
“君上?”欽原見她遲遲沒有動作,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便見不知何時醒來的槐漓,站在石階上怔怔的望着她們。
欽原見二人誰也不言語,識趣的退了下去。
驀然相視了良久,古善瑤別開視線微微側身才發覺欽原早已沒影了,倒是那水桶還放在花圃外面。
輕踮着腳,避開新生的嫩芽,微俯下身將手中的瓢盛滿水,古善瑤的動作忽然定住。
她面前,一雙白皙柔嫩的玉足定定站在水桶前面,黑袍下露出一小截盈白的腳腕,胳膊一緊,她的目光還沒收回來,便被他拉到他身前。
“這些事讓宮娥侍衛做就行了!你才受了傷,怎麼如此大咧!不知道照顧自己!”槐漓一開口,帶着幾分責怪和心疼。
古善瑤沉默着聽他說完,眼睛只微微顫動了下,眼眸都沒擡一下,他倒好意思來教訓她,也不知是誰倒在牀上幾日都起不來。
“君上不必憂心老身,還是關心關心你自己吧!”古善瑤微微不悅的拂開他的手臂,低眉斂眼,脣角輕抿了下,“既然醒了,君上……就請自便吧!”
槐漓微蹙起眉目,墨眸沉沉的盯着她,他剛醒,她便要趕他走!還真是夠絕情。
“嗯!”男人微嘆了口氣,無奈的應了一聲。
傾身將她盛滿水的瓢拿出來,塞回她手中,槐漓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拉過她的玉手將人帶回花圃裡。
古善瑤眉目緊縱,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握的更緊,指尖都傳來一絲麻木,見他光着腳踩在凹凸的土地上,古善瑤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幹什麼!”
槐漓好似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從她手中搶過瓢,慢悠悠的蹲下身,邊澆水,邊將前一年枯掉的殘枝敗葉清理乾淨,動作嫺熟的好似正經的花匠。
“不是你說讓我自便嘛!”男人悠悠的聲音傳來,一如既往的低沉華麗。
古善瑤見他全然沒有要離開的樣子,心中有些煩悶,尤其看到他白皙的腳背上被幹枯的花枝刮出幾道紅印,他背上那血肉模糊的傷便又浮現在她腦海裡。
“我累了!”古善瑤驀然開口,她本想趕他走,卻在看着他的背影時不覺就脫口而出了這句話。
槐漓站起身定眸看了她一會兒,纔開口,“娘子!”
古善瑤被這一聲‘娘子’喚的臉色更加難看,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便回了屋。
槐漓沉眸苦澀的笑笑,她大抵覺得他們之間經不起這兩個字,他說他要娶別人爲妻,她纔會如此討厭他喚她娘子。
一連幾日槐漓都賴在雙郄門不肯走,蠱雕來了一趟又一趟,都被槐漓趕了出去,連殃黎來也被他推脫着往外趕。
而這中間,古善瑤一直未曾見過玄玉,連姬顏都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若非槐漓已經知道她腹中孩子的存在,她會以爲那日只是她的夢。
午後,古善瑤倚在軟榻上翻書,槐漓擠在她身側靜靜地盯着她,眸光一會兒落在她臉上,一會兒又遊移到她小腹。
古善瑤本能的翻幾頁,便將手搭在小腹上,自她中蠱以後嬰鸞花生長的越發迅猛,她的孩子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在她肚子裡動過,她每日都憂心他是不是康健無虞。
“嗯~?”古善瑤驀然放下書,鼻中發出輕聲的疑惑,黛眉緊蹙起來,目光落到小腹上。
“怎麼了?”槐漓狐疑的目光望向她,眉目緊縱着,神色緊繃起來。
古善瑤望着她的手指凸起來的地方,蹙起的眉頭慢慢舒展開,脣角情不自禁的勾起。
她纔想着這腹中的小傢伙會不會出了事,他便動了,還將她手指頂起來,這種母子連心的情感,讓她酸澀苦楚的心都被溫暖包裹住。忽然覺得心頭這些日子以來的陰鬱都成了過眼雲煙。
古善瑤正紅着眼,滿面驚喜的發愣,便感覺到一隻清涼的手覆在了她玉手旁邊,他的涼涼溫度,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那剛剛凸起的小腹又落回去,槐漓面上明顯一怔,古善瑤本想推開他的手,卻又想到他畢竟是孩子的父君,看到他因爲孩子無意的動作黯然下去的神色,她心中隱隱作痛。
或許,他也是愛這個孩子的,雖然,她聽過他涼薄到寡情的話。
這幾日他總會趁她睡着偷偷的摸摸她的肚子,她裝作無意的翻身,看到他癡癡的望着她的肚子傻笑,她甚至想過再問他,要不要這個孩子,可她害怕她聽到的答案,會讓她失望到絕望。
那種滿懷希望瞬間變成絕望的心境,她真的不想再體會一次。
她也怕,她的孩子,聽到他父君殘忍的要虐殺他的話,雖然他可能還沒有意識,可她內心裡總也不希望他因爲得不到他父君的愛,而怨懟槐漓。
如今,她能爲他們父子做的,也僅剩這些了。
“可能……他還小,不常動!”古善瑤望着他苦澀酸楚的神情,不禁開口微勸道。
男人的玉手一直放在她小腹上停了片刻,定了定神,才輕顫的揚起眸子,一雙墨瞳矇着水汽只輕掃了她一眼,便落下去。
古善瑤默然的不知該說什麼寬慰他纔好,她看到他眼底埋藏的深深情緒,酸楚,苦澀,喜悅,悲傷,內疚,只一眼,她便看穿了他的心底。
“你說~~他是男孩……還是女孩?”槐漓顫抖的聲音中夾雜了無力的水霧,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手指,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