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幽靜端着慕容齊剛蒸的糕點往自己的房間走。
時不時往嘴裡丟一塊鬆軟的荷花糕,感受着在口中擴散開來的淡淡冰涼與清香,幽靜直感嘆慕容齊的手藝快趕上膳房的大廚了。
在路過蕭龍皊窗前之時,她有意無意地往裡瞟了一眼,卻見有一人正站在靠西面的那扇窗旁。似血的夕陽投射在他身上,一人一窗,成了剪影,美如一幅淡墨染就的畫。
幽靜呆呆地看着蕭龍皊的背影,她不忍去打斷這幅絕美的畫面,吞嚥下口中的糕點,擡起腳就要繼續走她的路,窗邊的少年卻回過頭來,“靜兒。”
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幽靜隔窗問道,“飄零你叫我?”
斜倚在窗邊,蕭龍皊身上所着的白衣已換作平素最愛的紫色長袍。一頭白髮並未被束起,而是鬆垮垮地披在肩上,幽靜觀察到那支藍玉打造的瀟湘笛正被他握在手中。因落日的映照,她甚至還隱隱瞧見少年的臉上分明平添了兩道未乾的淚痕。
“……明日我陪你去做任務吧。”即使不看他的眼,幽靜也能感受到冷峻的目光正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忙不迭地連連應聲,下一刻幽靜便飛也似的逃離了房門前。
回到房間想想蕭龍皊方纔的話語,幽靜仍然感覺如同置身於臘月飛雪中。那種感覺太冷了,她唯恐再多待一刻便會墜入冰窟。
搖搖頭將這些小心情完全拋在腦後,拿過四重的伏魔刀法技能書,幽靜抓起一塊糕點,趁着一縷天光還未散盡,邊看書邊大嚼起來。
……
次日便傳來一個令幽靜驚喜萬分的好消息,陳雪嬿醒了!
當她走入藥房時,見慕容齊正在喂陳雪嬿喝水。兩人一個像極了溫柔的丈夫,另一個像極了小家碧玉的弱妻。幽靜目睹此情此景,撫了撫頭髮,思前想後還是暫時退了出去。
沒想到她剛穿過兩排藥櫃,慕容齊就跟將過來。在她即將走過第三排藥櫃之時,身後突然傳來慕容齊的輕咳聲,“幽靜妹妹,我有話必須要告訴你……”
“什……什麼!你說雪嬿姐她已活不過五日了?!”聽罷話,幽靜驚得叫出聲來。幸好藥爐離木牀甚遠,縱使陳雪嬿聽力再好一倍,也斷然聽不見二人的交談及幽靜的驚叫。
慕容齊並沒有制止她驚呼,搖動扇子,用淡然卻又凝重的語氣接過話,“是我小看了黯雨毒性之烈,以及用了以毒攻毒這一不知是對是錯的方法逼毒。以阿雪原先的情況,至多能再撐十五日,然而卻不會醒來。至於現在……”
再度搖頭,他轉向藥爐沉默下去,幽靜驚奇地在他一度保持坦然安適表情的臉上看到了些許愁容。
“那……那雪嬿姐她知道自己性命不長嗎?”不願再看着那張臉繼續陰沉下去,幽靜小心翼翼地問道。
掀開蓋子,丟入一隻毒蠍,慕容齊頭也不擡地道,“我沒有告訴她,但她自己恐怕早就料到了此事。”
幽靜愣了片刻,想問的話到了嘴邊卻似擠牙膏般擠出三個乾巴巴的字,“爲什麼?”
慕容齊擡起頭,並未回答她那不是問題的問題,嘴角露出一絲苦澀,“你可否聽說過‘情深不壽,愛極必傷’?”
幽靜很果斷地搖頭。
“這黯雨之毒,若無情也就無毒。”慕容齊撥弄了一下翻騰在藥罐中的衆多藥材,“但倘若心中有一度牽掛的人,便會痛徹心扉,須臾間毒發身亡。我算是明白爲何黯雨無解藥,因爲普通毒藥,毒的僅是肉體,而黯雨毒的卻是人心。”
幽靜一頭黑線地聽他講完,無不尷尬,“我……實在是聽不懂……”
慕容齊動作一滯,隨即呵呵笑道,“也是,小丫頭片子懂這些也無用。不過再過四五年,等你到了我們這般年紀,怕是不想懂也得懂了。”
幽靜,“……”
快速將黑乎乎的藥液倒入青瓷碗內,又在其中加了把小勺,慕容齊起身向外走去,“這藥你幫我送過去吧,我出去一會兒。”
待藥碗不那樣燙手時,幽靜這纔將之端去陳雪嬿處。
見陳雪嬿正呆呆地注視着殤寒劍,幽靜想起慕容齊方纔的話,便將藥碗擱在牀頭,露出燦爛的笑容道,“雪嬿姐你可醒啦!”
陳雪嬿嗯了一聲,衝她微微一笑,臉色還是那樣慘白。看着幽靜端過藥碗,她猶豫數刻後,拿着殤寒劍問道,“幽靜,你說沈寒翎他並沒有死,究竟是不是真的?”
幽靜尷尬地笑了笑,“我……我聽琳嵐姐姐這樣說的,不過寒翎哥哥應該還活着……啊對了!我們穿越第九層結界的時候,他還幫過我呢!”
陳雪嬿的微笑驟然凝固在臉上,她忽然拿起殤寒劍,平舉在幽靜面前,急切地道,“你能不能將他喚出來?我……我想見見他,就見一面。”
幽靜頓時生出想打自己一個耳刮子的衝動。
心中暗罵自己多嘴,幽靜又不會葉琳嵐上次施展的古怪法術,只好老老實實承認道,“有可能……也許只有在寒翎哥哥自己願意的時候,他纔會現身吧?”
說這番話之時,她都不敢去看陳雪嬿的眼睛,怕在她眼裡看到深深的失望。
耳旁卻終只是聽得一聲輕嘆,一聲淺笑,“那就罷了……”
俗話道情絲難斷,即使沈寒翎已離開她多年,即使現在身邊有慕容齊無微不至的呵護,陳雪嬿心裡始終還是無法忘記記憶深處的那位藍髮少年。
然而想到他魂入殤寒劍,這些年來始終陪伴在自己身邊,陳雪嬿心中不禁生出幾多幸福之感。
幽靜再度端起藥碗,捧到她面前小聲道,“雪嬿姐,藥涼了……”
看着幽靜眼裡孩童般的澄澈與清明,陳雪嬿心裡不覺涌起萬般感觸。若是自己也像她這樣,無牽無掛,天真爛漫,該多好……
只可惜啊,自己恐怕已命不久矣了。
嚥着奇苦的藥,想起慕容齊臨走前笑着爲她攏了攏凌亂的青絲,不斷地告訴她,他有一日一定要將她迎娶爲妻。淚水不知不覺從陳雪嬿眼中淌出,悄然落在藥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