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這個世界跟姜姬的世界不同,結婚離婚這種事只跟兩個家族有關,不必求得國家的同意和允許。結婚不用,離婚也不用。
不過結婚有禮儀要求,有程序要走,前期準備工作有繁瑣的,這叫鄭重;有簡潔的,這叫灑脫,端看兩家人是怎麼商量的。
離婚就一條路,簡單粗暴,要麼男的把女的趕出家門——後續可能會被女方兄弟叔伯的打上門;要麼女的帶着嫁妝細軟跑掉——後續可能會被丈夫家人找到綁回來。
但總得來說,這都能算離婚成功。
藍氏帶着陪媵和嫁妝在姜奔回來之後出門歸家,這在別人眼裡,就等於是藍氏把姜奔休了。
這種趣聞、逸事是很有市場的,差不多在藍家兄弟把藍氏的人和嫁妝從御史府帶出來,招搖過市這一路上,藍氏休夫的事就傳遍了,經過幾天的發酵後,連二環的人都聽說了,市場上拿這個當寒喧招呼的人不少,見面第一句話:
“藍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姜御史的老婆跑了!”……
有笑話藍家的,都是笑藍家偷雞不成蝕把米。藍家嫁女給姜奔打的什麼主意沒人不知道,有那麼一段時間,藍家彷彿是上了一層樓,但現在是人財兩空。
也有笑話姜奔的,都道姜奔是猴子上桌,譏笑他明明娶了世家女得了高官厚祿,最後官沒了,妻子也不要他了。
樂城世家一直都瞧不起姜武和姜奔。以前他們也瞧不起姜元,當然還有姜姬、姜旦與姜揚。但現在世家們對姜姬這三個“親生的”還是客氣得多,就算心裡看不起,也不會公然鄙視。
但對姜武和姜奔,“下山猴子”這種形容卻是一直都有。
這些不過是皮毛之癬,算不上大問題。
姜武不在乎,姜奔在乎卻沒人在意他。姜姬不想讓人們罵姜武,只好把姜奔推出來給他們罵。
在“藍氏休夫”這個新聞的加持下,當晚的王宮大宴就格外熱鬧了。
姜武坐在左側第二位,姜姬是第一位,姜旦坐在上頭,姜揚則坐在姜旦身後,另一個坐在姜旦身後的是鄭姬,不過上來後吃了兩道菜就被宮女們給領下去了。
姜奔沒有來,但席剛開,姜旦就照姜姬囑咐的,當着衆人的面指着鼎內的肉說,“佳餚難得,分於衆人。”
然後侍人上前盛肉,一人給了一盤子,有一盤卻沒有送到衆人桌上,而是轉回了殿內。
有人道:“大王真是疼愛鄭姬啊。”
姜旦搖頭道:“不是給鄭姬的。”
不是給鄭姬,那是給誰的?
人人都猜到了那個“光輝”的名字,卻硬是沒有人提,也沒有人接話,殿上諸君全都有志一同的低下頭:吃肉。
他們把大王給“忘”了。
姜旦也只是需要講這一句話而已,倒是不關心底下人是什麼反應。
姜姬側頭對姜武說:“看他們多聰明,不想聽大王講下去,就能把大王晾在臺上不搭理。”這叫什麼?公卿的智慧?面對大王的急智?
姜武:“他們很討厭姜奔。”
“對。”她點頭,輕聲說:“有他在,就沒人盯着你了。”
姜武吃了一大塊肉,嚼了幾下就吞下去,她都怕他噎着。
“他們也討厭我。”他端起酒樽,一下子就喝空了。
姜姬把自己案上的那一杯給他,道:“他們不是討厭你,而是怕你。他們拿你沒辦法。”
比起姜奔身上的御史大夫,姜武手中的數十萬兵馬是實實在在的威脅。姜旦身邊這些人都是吵架的好手,打起架來卻沒什麼用處,經過這幾年,她大概摸清了樂城世家各家的“武力儲備”,總得來說,都不值一提。
大部分的人家蓄養的打手都在三位數以下,而且基本都沒有配備武器。
而且這些打手的日常任務多數是幹活,等到農閒時,也不會專門讓他們練刀練劍,上馬射靶,這種活動都太費錢了。
對世家來說,真需要殺人放火了,與其讓自家人去,到外面找一些流浪漢更方便,破家殺人,殺完了一逃了之,就算真抓回來了也能跟自家撇清關係。
刻意蓄養兵馬的,都是有不臣之心的。但兵馬這個東西,它其實是武器,是以人數和裝備來定輸贏的,人越多,裝備越精良,則這柄武器的殺傷力越大。
在蔣家、龔家被幹掉之後,樂城其實已經沒有下一個可以蓄養兵馬的世家了。
都被姜姬提前掐死了。
這樣一來,姜武就格外讓人忌憚。
再加上從樂城到漣水已經都姓了姜,姜旦整帶領的姜氏一族在這方寸之地中,已經是當之無愧的老大,沒人能跟在這裡跟姓姜的呲一呲牙。
所以,姜奔回來了,世家們就算心有不滿,也沒辦法“逼”姜旦把姜奔再給趕回山陵。
等到接下來,姜武出現在姜旦的大殿中,就算不說不動,像尊木像泥胎,也沒人能忽視他。
姜武被姜姬送去姜旦那裡刷存在感了,隨着新年的開始,一道道新鮮**的王令頌佈下去,引起一陣陣熱烈的討論。
首先就是繼六百石後,大王又封了一個千石官,但這個叫什麼田分的,是誰啊?
在大殿唱出他的名字之前,沒人有印象。最後還是一個記性好的人想起來,哦,當年大王第一次出題,這個人好像也答出來了。說起來當年答出題的三個人中的另外兩人呢?
一個是顧家顧釜,現在不知在哪裡飄着,顧家得罪大王,就算交出了樊城,不過當時他們據城不交,佔地爲王的罪行大家可是都記得很清楚呢。
另一個是開元城的劉氏兄弟,不過其中的兄長已經回了開元,只剩下劉箐,這人好像在流民區那邊當個小小的太平官?
這麼說起來,只有田分一躍而起,受封高爵!不得了,不得了!
那田分幹了什麼呢?
歷來封爵封官都是要表一表功績的,比如說一說祖宗有多顯赫,這個人有多聰明,五歲能文七步能詩什麼的。
表田分也是這麼表的。田家家學淵源,傳承有序,田分自幼聰穎好學,師友誇讚。長大後就一直醉心學問,大王出題,他登高揭榜,果然名列其中,之後又爲大王盡忠職守……
跟着就是乾貨了。前面聽得跟着搖頭晃腦面露微笑的人接着往下聽就張大嘴巴了。
流民區的劃分是他乾的;
流民區的男女比率是他算出來的;
流民區的死亡率、出生率也是他算出來的;
流民區的青壯比率是他算出來的;
……
田分一開始上殿來時很緊張,很不安,他弓背彎腰,一直不敢擡頭,直到殿上那個段侍郎大聲念出他的“功績”——他都不知道他做的這些事算“功績”!
他震驚的擡起頭,慢慢站直了腰,感受到了殿上衆人向他看來的目光,那是驚訝,是讚歎,是對他的……最好的稱讚!
田分退出殿外,走下玉階時,腳下生風,最後提着袍子跑起來了!他暢快的大笑着,一路從宮門跑回了家。
父母攙扶着走出來,母親滿臉是淚,父親目光欣慰,往日對他有些看不起的弟弟和侄子們,今日都用全新的目光看着他。
田分站在家門前,整一整跑亂的衣冠,大禮參拜,擡起頭來後對父母說:“爹,娘!兒子沒有讓田家丟臉!兒子做到了!”
田家的事當然成了一樁美談。
而樂城的世家也終於發現這個大王喜歡什麼樣的官員了,他喜歡務實的官。
跟着,姜旦身邊的人就不再每日空談了,他們從田分的例子中得到了啓示,開始向姜旦展示他們的“發明”了。要說這些有錢有閒的世家公子,誰還沒有幾個發明呢?
一時之間,姜姬就被許許多多,天馬行空的“發明”給包圍了。
比如,有人發明出了更好用的紙。
姜姬造紙用的是草,世家中就有人發現,用木頭能造出更好用的紙,木漿比草漿能磨得更細,纖維卻更柔更韌,粘着性也比草漿出色,做出的紙平整光滑。
還有人發明出了水車。
姜姬剛聽說後險些失態,到姜旦的宮中觀看時,發現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水車”。
就是在一個平滑的桌面上放一個木造的玩具車,車後加一個有弧度的木板,然後後面的人用一柄木製水槍射水,把水射到木板上,推動車往前走。
比起別的,那個“水槍”倒是更讓她驚喜,那是以牛皮製造的,前後有銅片與木柄造出的進口與出口,進口大,出口極小,牛皮肚則是水腹,裝滿水後,堵住進口,手捏水腹,則水受壓從出□□-出。
還有人做出了超級大風箏,長約十丈的大蜈蚣,放的時候繩子要用絞盤來收放。
姜姬覺得這個倒是可以用一用,就讓這人做了幾個,分別染成不同的顏色,然後到城牆上放,風箏放起來後,讓人從遠處眺望,看離得多遠能看清。
姜武讓人從鳳城和漣水分別回報,道紅色的看得最清楚,在下首的漣水城的城中都能看到,但要天晴才行,陰天就看不清了。剩下的白色和黑色更不中用,在晴天裡,從鳳城就看不到了。
姜武從城牆上下來,對她說:“只能用於城池示警,還有很大的侷限性,沒有烽火好用。”
鳳城,漣水都歸他之後,三城之間就設了烽火令。
此時放的風箏也從城外收回來了,她走到車前摸着鮮紅似血的風箏說,“烽火太多人知道了,這個東西沒什麼人知道,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街上談論了幾天那巨大的風箏就忘到腦後了,現在更讓人激動的是大王的宴會,跟以往只有世家能參加不同,今年大王請了很多不一樣的人。
羊峰在家裡坐臥不定,他忍不住去找了年惜金,進門一看,年惜金在讀書,比他鎮定多了。
“年兄,到了王宴之上,你我要說什麼?”羊峰坐下道。
年惜金苦笑着放下手裡的書,“我哪裡知道?我到現在都還沒回過神來。”
光鮮的侍人來敲門,送來大王賞賜下的衣冠、香料,請他參加蓮花臺的宮宴。現在想起來都像是在做夢。
年惜金感嘆:“大王沒有忘了我們啊……”
羊峰也很激動,他握緊雙手說:“大王不會忘了我們的!”他們可是大王親自封的第一批官,想起當日的莽撞和不馴,他都汗顏,幸好大王沒有跟他們計較。
兩人正說着,劉箐帶着酒到了,一見這二人都是坐不住的樣子,笑道:“我在家裡也坐不住,只好來找你們喝酒了。”
年惜金笑着起身,親自去廚下切了一盤臘鴨過來,道:“小酌幾杯,要是到了王宮裡滿身酒氣就不好了。”
劉箐說:“只飲三杯。”
三人端着酒,心思卻都不在酒上,都想着今晚在大王面前千萬不能出醜,大王如果垂詢,他們又該如何應對?
他們無疑都是不甘心只在流民區當個太平官的,他們的期望都是能在大王身邊一展所長。
劉箐道:“田兄之事,你我都聽說了,看來大王更喜歡能做出一番事業的人,而不是空談之輩。”說起來,劉箐感覺很虧,當年他和兄長也是答出了題的,但劉家當時的目標是在大王面前混個臉熟,無形之中就走錯了路,如果當時他們像田分一樣專注於那幾道題,說不定現在也早就不一樣了。
可惜的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年惜金點點頭,“大王深謀遠慮,我等不及,還是不要在大王面前弄些小道,一心一意纔好。”如果大王垂問,他就多說說在流民區的見聞,一些心得,說不定更能討得大王喜歡。
三人酒沒喝多少,話倒是說了不少,直到下人來提醒,道宮中的車已經到了,要接他們走了。
三人才匆匆起身,劉箐一看外面天都要變暗了,來不及回家,年惜金道,“快讓你家裡人回去取衣服,就在我這裡洗漱吧!”
三人沐浴更衣,一起坐上宮中的馬車,迎着夜色,往蓮花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