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起初是想着由論資排輩看上去更有資格、明面上軍功也斐然的潘成虎擔任天雄軍第十廂都虞侯。
這並不會絲毫影響他對桐柏山卒的掌控,但天雄軍最終定編時,他硬生生被擡到都虞侯、朔州巡檢使的位置上。
徐懷當然清楚天雄軍定編時,曹師雄並無意直接去捅桐柏山卒的馬蜂窩,這些是出自劉世中、蔡元攸等人的安排。
而劉世中、蔡元攸等人此舉也絕非好意。
劉世中等人除了想看到他木秀於林,成爲衆矢之的外,更主要的還是不想看到王稟、王番父子成功與他脫離關係。
似乎在劉世中、蔡元攸這些人的眼裡,他就是一個禍害。
他們阻止王稟、王番擺脫他,爲了就是有朝一日他犯下什麼事,能將王稟、王番都拖進殺身大禍的火坑之中。
這一切明明都是劉世中這些居心叵測的安排,徐懷他自己心裡還不爽呢,這時候見劉世中之子劉衍一副對他看上眼的冷淡神色,心裡也只是冷冷一笑。
他纔不信身爲其父劉世中執掌兵權第一助力的劉衍,會不清楚這裡面的蹊蹺。
劉衍一副拒人以千里的冷漠樣子,徐懷便無意再強湊上去,走回到隨行的扈隨之間,坐到馬鞍上平靜的眺望北岸聚集不去的契丹騎兵。
他雖然想找朱芝進一步詢問他們在大同城下遭遇的詳情,但朱芝作爲兵部司吏,這時候顯然不能將身受重創、命不久矣的上司丟下不顧。
“大同反應異乎尋常,要不要我或者周景潛往大同走一遭?”見徐懷蹙緊眉頭,眺望大同方向,徐武磧沉聲問道。
徐懷搖搖頭,說道:“沒這個必要了,我們靜觀其變吧!”
曹師雄在管涔山裡捐資修繕馬營海寺,並招攬蕃僧駐錫,他這大半年來也是隔三岔五往管涔山裡走。
在外人眼裡,曹師雄這是崇揚佛法,但一開始就認定曹師雄居心不善的桐柏山衆人,怎麼可能看不透這裡面的把戲?
說到底曹師雄在天雄軍潰潰滅於大同城後,心底就對大越徹底失望了,有心想附新主,但他搞不清楚赤扈人有南侵的決心,同時又不想主動去投輕賤了自己,才玩這種願者上鉤的把戲?
越雨樓甚至還往馬營海寺安排了一名眼線,盯着管涔山裡的一舉一動,確知消失數月的嶽海樓於數日前曾在馬營海寺與曹師雄秘密見面。
越雨樓安插進去的眼線,在馬營海寺僅僅是一個廚頭,雖說沒有機會接近曹師雄,也不可能探知曹師雄與嶽海樓秘密見面時交談了什麼,但嶽海樓從嵐州消失數月後重新出現,並不難想象他已經投靠赤扈人,此時再回嵐州,實則是爲赤扈人辦事。
“嶽海樓與曹師雄秘密見面後,此時有可能就在大同城裡吧?”
雖然徐懷說沒有派人潛入大同城以窺究竟的必要,但周景猶忍不住想揣測大同城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辛瀚、蕭幹、李處林等人有意率領契丹在大同的殘軍投附赤扈人,這並不是多難以想象的事情,但在正常情況下,大越與赤扈還沒有撕破臉,雙方還是盟國,蕭辛瀚等人想去投赤扈人,有必要殺害大越派去勸降的使者?
退一萬步想,倘若赤扈人已經接受大同守軍的歸附,並有意撕破與大越的密約,他們大可以使蕭辛瀚等人假意向劉世中、蔡元攸投降,以此將驍勝軍、宣武軍主力引誘到恢河北岸的包圍圈裡進行殲滅,哪裡需要此時就打草驚蛇?
周景與徐武磧的想法是一樣的,就是覺得大同城有一些事情在醞釀着,他們需要潛入大同裡才能窺得端倪。
“真想要搞清楚蕭辛瀚他們爲何選擇這時殺害大越使臣,我寧可派人去找蕭林石打聽,欠他們一個人情,也不希望五叔你們去冒這個險,”徐懷說道,“蕭林石在大同,在蕭辛瀚等人身邊應該有安排眼線;蕭辛瀚等人身邊必然有人不甘心投降赤扈,能爲蕭林石所用……我們不用去管嶽海樓這時候到底在不在大同,還是先看看劉師中、蔡元攸等人得知劉俊被殺害的消息後會有什麼反應吧!”
“他們會有什麼反應?但凡正常一點的,就應舉兵渡過恢河準備強攻大同!”唐盤拽住繮繩,在一旁恨氣說道。
不管怎麼說,都是大越將臣爲契丹殘族如此蠻橫殘暴的殺害在大同城下,唐盤他們心頭也是窩着一團怒火。
要不是對岸敵騎人多勢衆,他們此行主要任務是護送徐懷到應州參加軍議,他都想找機會率部渡河到北岸廝殺一番以泄心頭怒恨。
徐武磧蹙着眉頭,跟徐懷說道:“倘若這一切是激將計,或許針對劉衍這些將領更爲有效,你看劉衍這些人多少還有些血性,但對付劉世中、蔡元攸這些謹慎過頭的人物,未必沒有可能弄巧成拙,嚇得劉世中、蔡元攸不敢率部渡河也說不定。倘若嶽海樓此時確實在大同,我懷疑這可能纔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你們的推測應該都是對的,”
徐懷說道,
“無論是劉世中、蔡元攸膽怯不敢渡河,還是劉世中、蔡元攸勃然大怒率部渡河準備強攻大同城,其實指向的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大越兵馬沒有辦法憑藉自身的實力攻下大同城,大同守軍也自行斷絕掉向大越投降的可能。這與我們這段時間的偵察並不矛盾——赤扈王帳此時應該還沒有做出南侵的最終決定,其王帳內部存在分歧,這使得其集結於陰山東麓的兵馬,以劫掠附近的契丹殘部人口及畜產爲主,兵馬並沒有往大同、朔州展開的跡象。不過,很顯然赤扈內部必然有相當多的王公大臣有着強烈舉兵南下的意圖。所以,大越兵馬無論是膽怯,還是其他原因,只要沒有辦法憑藉自身實力攻下大同城,蕭辛瀚等人又先行斷絕了向大越投降的可能,這不僅將進一步暴露大越兵馬的孱弱,也必然使得集結於陰山東麓的兵馬最終有藉口南下進攻大同城……”
換作以往,徐懷窺破赤扈人內部對舉兵南下有分歧的玄機,或許還會努力掙扎一下,但他此時已然明白,大越乃是羔羊,赤扈則爲虎狼,這一本質狀況得不到改變,任何阻止赤扈人南下的試圖與努力都將是徒勞無功的。
而接下來每一步都將步步驚心,徐懷會嘗試着率領桐柏山卒與赤扈騎兵接觸作戰,但他的主要目的也僅僅是帶領桐柏山衆人熟悉赤扈人的作戰模式,而非妄想在恢河兩岸就徹底逆轉歷史的走向。
倘若驍勝軍、宣武軍註定在恢河河谷將遭遇到滅頂之災,但只要不是像天雄軍那般輕易被圍困在大同城裡,潰逃入四周山野裡的將卒必然不會是少數。
而在赤扈人的主力繼續南下之後,這些潰逃將卒也會有重新聚集起來的可能。
驍勝軍、宣武軍乃是家小都是鄜延涇鳳等地的西軍,他們只要不是在戰場上被俘虜,只要還有機會重新聚集,直接投降赤扈人的可能性很低。
徐懷沒有想過有收編西軍殘族爲己用的可能,但是幫助他們經西山逃往鄜延等地,後續的勤王戰場無疑能加強這邊的抵抗力量,也未嘗沒有再次相遇的機會。
這也是徐懷明知道西軍諸將看他不起,彼此尿不到一塊去,劉師中、蔡元攸這些人更是對他不懷好意,這次也決定親自到應州參加軍議的原因。
即便是波瀾詭譎的險局、惡局,他不入局,就永遠在局外。
徐懷、劉衍等人沒有飲鶴灘南岸等上多久,卻不是劉世中、蔡元攸等人很快就從應州得信趕來,而是劉俊在飲鶴灘南岸沒能撐過半個時辰就嚥氣了。
這時候北岸聚集的敵騎越來越多,徐懷與劉衍也就沒有必要繼續在飲鶴灘南岸停留,各自率部攜帶兵部郎中劉俊的屍體往應州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