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天德又將在泌陽的大姓宗族衆人心思,包括他與晉龍泉聽到關於轉運副使寧慈、通判顧志薈等人對桐柏山衆人頗有微辭等事,都跟徐懷詳說了一遍。
徐懷對此並無半點意外,目前他也無心去介意這些事。
淮源置縣,從唐州劃歸到蔡州,在泌陽的這些人對他意見再大,此時能鉗制他的手段也極有限。
大越鄉兵都是各地照戶籍抽丁編成,平時農耕不綴,農閒集結訓練,並承擔修繕城池、運糧、捕盜以及協同禁廂軍守邊;各地鄉兵名目很多,編制亦不統一,或按指揮、都,或按甲、隊,或按都保、保等序列編成。
大越立朝一百五十餘年,土地兼併嚴重,鄉民多爲附庸於大姓豪戶的佃農;而爲大姓豪戶子弟所把持的鄉吏,既是鄉兵編訓的直接組織者,同時還多爲鄉兵頭目,是農村唯數不多有些文化及見識的人物。
這諸多特點,都決定地方上大姓宗族纔是鄉兵的實際控制者。
朝廷名義上使全國鄉兵統歸兵部管轄,諸州又設團練使,不過是虛銜而已。
一般說來,沒有大姓豪戶的配合,不要說三天五之內了,三五十天、三五個月,都不要想在一縣之地成功集結兩三千的鄉兵武裝。
然而,桐柏山裡的情況卻又是特殊的。
桐柏山匪亂,事實上打破了大姓宗族對各寨鄉兵的控制;最緊要之時,淮源總計有三千鄉兵都集結到巡檢司所轄的鄉營參與對賊軍的作戰,武將軍吏也不再是由都保、耆戶長兼領,而是徐懷、徐武江他們從鄉兵中挑選武勇之人擔任,這些人相當一部分在匪亂靖平之後,都在爲鑄鋒堂武衛。
在長達近一年的剿匪平亂期間,徐懷與徐武江、徐武坤、唐盤、徐心庵、徐四虎、殷鵬、韓奇等人,作爲鄉營的統將,更是在兵卒之中建立起足夠的威信、聲望。
匪亂靖平之後,鄉營裁撤,這些兵卒也都解甲歸田,但他們依舊是各寨鄉兵的主體,同時也無人剛否認徐懷對這些人的影響力與號召力。
徐懷現在首先任務是以最快時間徵募兩千五百名鄉兵,大姓宗族不作梗則罷,要是誰敢跳出來作梗,徐懷絕對願意揪些人出來殺了立威。
徐懷並不覺得事情真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目前已經放出風聲,接下來最緊要的直接派人聯絡各寨都保、耆戶長,將這些鄉兵寨勇直接召集到淮源來檢選他也不怕這些還得受新縣轄管的都保、耆戶長,敢跟他玩什麼花樣。
後續擇要隘設立巡檢司,徐懷更是要將鄉寨的管轄,置於諸巡檢司之下,使巡檢司兼具鄉司的行政職能,更要進一步將大姓豪戶撇除在外。
當然,唐天德雖然沒有多傑出的才幹,但他在淮源的頭臉卻比徐懷、徐武江他們都要熟,這兩項工作卻是還能指望他能幫上忙的。
唐天德也是好一會兒,才稍稍理出一個頭緒,但內心的震驚逾甚,沒想到徐懷這次重歸桐柏山,已將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可笑泌陽城裡一羣老甲魚,還被徐懷以往的假象所矇蔽住。
唐天德沉吟片晌,又問道:“晉爺也是迫切想回淮源的,但他牽涉較多,遂叫我先行既然這邊都籌備妥當,晉爺回淮源也無需顧忌什麼了!”
徐懷說道:“晉爺,此時就我們這些人知曉就好晉爺要是願意,我倒寧可他先留在泌陽!”
就當前而言,徐懷並不擔心泌陽城裡的那些人能阻礙他全面掌握桐柏山,但人不能沒有遠慮。
他的行事風格以及他的身世,可能註定都被大越盤根錯節的士臣羣體所猜忌,王稟、胡楷、朱沆乃至景王趙湍等個別人都無法逆轉這些。
倘若汴梁陷落,確是魯國公趙觀爲衆人擁立爲新帝,而到時候新帝爲避虜禍,確實將行在設於南陽,晉龍泉作爲暗棋留在泌陽,有可能發揮出比想象更重要的作用來。
唐天德夜歸淮源,而晉龍泉留在泌陽,也不虞會引起什麼猜疑。
唐氏自唐文仲、唐令德等上房核心人物死於匪亂,真正耀眼並崛起的乃是下房出身的唐盤、唐青等後起之秀。
唐天德留在泌陽也代表不了唐氏,甚至多少還有些無依無靠;所以他回到淮源,並不是多麼出人意料的事。
不過,晉氏在泌陽的根基更深,晉老太爺也在泌陽,晉氏另一個核心人物晉莊成,還主政黃州,晉龍泉作爲晉氏上房的一員,在外人眼裡留在泌陽任吏,有着不算多光明卻相當穩妥的前程,他不與淮源這邊有什麼牽涉,則顯得非常的理所當然。
唐天德這時候想到徐武磧直到作爲州吏,奉董成命令押送糧草前往河東才最終暴露身份,而之前一直作爲暗子留在徐武富的身份,甚至還一度潛伏到知州董成的身邊,他當然能理解徐懷要衆人對晉龍泉的事絕對保密,是爲哪般。
蘇老常、鄭屠他們略有些疑惑,畢竟他們不知道將來會發生怎麼事情,想不明白淮源都單獨置縣併入蔡州,跟唐州及京西南路都無瓜葛了,還有必要在泌陽埋下這麼深的暗子嗎?
當然,徐懷這幾年來可謂是算無遺策。
他既然如此決定,而淮源這邊也沒有迫切需要晉龍泉回來的必要,衆人也都不反對什麼。
“對了,七爺徐仲榆是不是有個孫子,跟田家女兒結親?”唐天德想到一件事,問道。
“是田家老二田常志的閨女,我昨日還特地陪徐武俊去跑了一趟,這兩天就安排成親徐七爺昨日連夜趕回鹿臺寨準備酒宴去了。”鄭屠說道。
“這事可能有些麻煩田常志昨天夜裡帶着閨女逃到泌陽了,就爲這事,泌陽好些人都‘義憤填膺’,說這邊是搶親,是土匪作風。”唐天德說道。
“啊,昨天說好好的呀,這田常志這孫子敢他媽涮我們?”
鄭屠急得直跳腳,這事是徐懷專程交給他去辦的,沒想到會出這麼個簍子,氣急敗壞罵道,
“這狗孃養的,算怎麼回事,關鍵這事都已經說開出去了,現在新娘子逃去泌陽,這笑話鬧得有點大啊!不行,我帶人去泌陽,將田常志父女給揪回來!”
“抓人也不能去搶親;我們做得太過,泌陽那邊一定會藉機插手。”蘇老常蹙着眉頭說道。
要是人還在淮源,他們可以“仗勢相欺”,但現在都逃去泌陽,擺明了抵死不從。他們真要派人去泌陽劫人,真當此時正在泌陽坐鎮的轉運副使寧慈以及通判董志薈等人是擺飾?
“那也不能讓七爺家將酒宴擺起來,臨到頭卻說新娘子丟了啊?”鄭屠急道,“再說軍侯指望徐忻作爲徐氏子弟先成親,破除陋規,好叫隨後陸續歸返的士卒都儘快將人生大事給辦了,然後安心備戰突然間這缺了這一環。要是這風聲傳出去,叫山裡那些老頑劣越發得勁,士卒結親想盡可能簡便行事,恐怕要黃啊!”
“……”唐天德窺徐懷臉色陰沉、徐武江、徐武磧、蘇老常都蹙着眉頭,應極重視這事,有些忐忑的說道,“我家的淑娘,原本許下一門親事,卻未成親,小夥子前年便死於匪禍這兩年想着另許人家,卻沒有挑到閤眼的,便耽擱下來。要是徐七叔那邊不介意,我即刻將淑娘從泌陽接過來。世道都要變了,真是不能那麼拘禮的!”
“這事能成,就叫你撿着大便宜了!徐忻這兩年變化很大,能成氣候的,”
徐忻的親事,是徐懷推動返鄉士卒簡易結親的引子,到底是娶哪家姑娘,他卻不關心,跟鄭屠說道,
“你即刻與五爺去找徐忻,讓他帶上幾人陪五爺去一趟泌陽,他要是看五爺閨女合意,換便換了,將人接回來成親!此時且叫他們看笑話,以後我們自有機會看姓田的腸子悔成什麼樣子!”
徐懷叫鄭屠再跑一趟,也是叫他做做徐仲榆家的工作,不要梗在這事轉不了頭。
鄭屠滿口答應,但站起來卻又磨磨蹭蹭不走。
“還有什麼事?”徐懷好奇問道,“你們的事,暫時能有人頂上,不用擔心會亂成一鍋粥。”
“我不是擔心這個,”鄭屠猶豫片晌,說道,“軍侯你可莫要將我家那母老虎真給宰了啊!”
“差遺你辦事,你急衝來去,大部分時間都耗在這裡,卻是怕我殺人?”徐懷瞪了鄭屠一眼,催促他快走,“我幫你收拾你家母老虎,你別在這裡嘰嘰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