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機稍縱即逝,還請陛下速速決斷!”
這一刻,錢擇瑞、武威郡王趙翼等人也都站起來,勸諫紹隆帝順從衆意,快快決斷,而不是鬧什麼彆扭。
不提這些年平涼郡公徐懷過人的手腕與那堪稱奇蹟的驕人戰績,執掌左右驍勝軍的劉衍、楊祁業以及執掌淮東軍的顧藩、鄧珪,都已經公開或半公開的站到京襄一邊,朝野已經徹底失衡的往京襄傾斜了。
除開遠在秦嶺南麓的東川、西秦兩路兵馬外,大越在荊湖、江淮之間總計坐擁二十五萬精銳戰兵。
且不談京襄兵馬是不是要更爲精銳、強悍,裝備是不是要更爲精良,將卒作戰意志是不是更爲堅定,單純從數量上,京襄系所控制的戰兵規模已經五有其四,潛邸系僅佔其一,還能鬧什麼彆扭?
武威郡王趙翼自不用說,錢擇瑞與許蔚、文橫嶽成名於太原守禦,之後又深受建繼帝的信任,出任樞密都承旨、知制誥以及尚書左丞等要位,他內心深處並不希望看到大越出現翻天覆地的內亂及劇變。
特別是眼下赤扈鐵騎還在中原大地上蹂躪踩踏,不計其數的中原百姓,還在赤扈鐵蹄下苦苦掙扎、飽受蹂躪、摧殘。
此事不在朝堂的框架下解決好,難道真希望京襄用別的手段達成他們的目的嗎?
錢擇瑞不知道往後形勢會如何變化,對他自己來說,也該是退出朝堂的時機,但他不希望最後一層窗戶紙在這一刻被無情的撕破。
“好、好、好,你們……”
紹隆帝看着殿中羣臣一個個站出來替徐懷擅自用兵之事開脫,氣極連說幾個“好”字,卻不知道要如何再說下去。
“陛下,想當年赤扈約我朝聯兵共擊契丹,即將建功之時,卻悍然撕毀盟約,無恥偷襲我們伐燕大軍,致十數萬將卒屍骸無存,大越何需與殘暴、無信、無義之虜賊講什麼信義?而天宣聖帝猶困漠北,中原故土、億萬黎庶猶在赤扈鐵騎下苦苦掙扎,驅逐胡虜、收復中原、迎歸天宣聖帝,乃是大義,陛下切不可受虜賊矇蔽,心生婦人之仁,而忘了天下根本之大義所在……”
朱沆情知他此時站出來說話,只會加劇紹隆帝對他的怨恨,但有些話他梗在心口,不吐不快,這時候也是硬着頭皮站起來勸諫道。
他心裡多多少少還是希望紹隆帝能有所醒悟,明白只要高舉“驅逐胡虜、收復中原”的大旗,就還能約束京襄一二。
畢竟這也是京襄所舉的大旗,至少在此時京襄不會自己將這杆大旗給砍倒。
聽朱沆一本正經的說這番話,紹隆帝卻是氣急而笑。
他年少時就常出沒朱府,聽人說朱沆有任俠之氣,暗暗心想,當年那些人看到朱沆此刻還能擺出一本正經、看似滿懷誠摯的嘴臉,會不會爲當年的評判感到羞愧難當?
也許是憤怒到極點,人也會變得冷靜。
何況紹隆帝自小就是陰忍的性格。
他到底還是按耐住胸
臆間的怒火,沒有再發作。
當然了,紹隆帝召集大臣殿議之前,也是聽汪伯潛、魏楚鈞等人苦勸,很多道理汪伯潛、魏楚鈞以及寧慈都苦口婆心勸諫過。
只不過此時乍然從董成嘴裡得知兩年多年將朱芝流放黎州以示懲戒,是完完全全中了京襄與朱家早就密謀好的圈套,一時間壓不住心頭的邪火也是人之常情。
這時看着殿中衆人都站出來替徐懷開脫,汪伯潛、魏楚鈞、寧慈、張辛等人有如落水狗般坐在那裡,完全看不出有半點要垂死掙扎的意思,紹隆帝這一刻也倍感淒涼,心灰意冷的揮了揮手,說道:
“就照衆卿所議行事吧,朕有些乏了!”
大越草擬頒傳詔旨,有兩套體系在運轉:
一是宮中直接召翰林學士擬旨頒傳,是爲內製;一是中書舍人或知制誥草擬誥令,經中書門下省頒傳諸路監司,是爲外製。
當然了,徐懷加授提轄天下兵馬招討等職,單純政事堂以外製誥令的形式頒佈,略有不足,但加蓋皇帝大璽可以留到最後一步再做,沒有必要此時糾纏不休。
衆人起身恭送紹隆帝返回寢宮。
臨了周鶴站在殿中,看向衆人說道:
“陛下或許真是乏了,我等不便拿瑣碎之事打擾陛下的清靜,但軍情緊急,還要是儘快拿出具體條陳支持平涼公圍滅南岸虜敵。這事是最刻不容緩、拖延不得的——諸公是不是現在就隨老夫移步政事堂裁議諸事?”
周鶴以門下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行侍中事,又稱左相,是實際的宰相,是位於其他宰執之上的正相,當然是有權力召集諸大臣商議好軍政之事,再交由皇帝裁決。
一干人等都隨周鶴移步前往政事堂商議大計,見寧慈、張辛、錢尚端還失魂落魄站在殿中,魏楚鈞朝他三人拱拱手說道:“你們三人,也先往政事堂一聽,我與樞相稍後就來。”
寧慈、張辛、錢尚端猜測魏楚鈞或許有別的話要拉着汪伯潛密奏陛下,不欲叫他們知曉,當即也起身離開垂拱殿。
“周鶴老匹夫這‘病去如山倒’的架勢,着實叫人厭惡,但當下這個局,我們一定要爭一爭這個大義名分啊!”魏楚鈞跟汪伯潛說道。
“你說是朱沆那狗東西所說的那些話?”汪伯潛有些恍惚的問道。
魏楚鈞點點頭,說道:“我們且不論這話是誰說的,但天宣聖帝猶困漠北,中原故土、億萬黎庶猶在赤扈鐵騎下苦苦掙扎,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實。而大越以孝道立朝,驅逐胡虜、收復中原、迎歸天宣聖帝,也就變成誰都不能輕易去否定的大義。京襄借朱沆的口說這話,我猜測京襄此時應該還不敢無視大義名份,輕行倒行逆施之事,因此一味催促我們退讓,好進一步攫取軍政大權。不過,我們倘若說還有一絲機會去遏制徐懷的勃勃野心,目前實際能做的,也確實是要爭這個大義名分,甚至還要拿住這個大義名份,將京襄捧得高高的,將其套住。”
見汪伯潛有些犯迷糊,魏楚鈞繼續解釋道:
“我們此時非但不能去指責徐懷擅自出兵之事,相反還要豎起大拇指,狠狠誇其‘兵不厭詐’。我們更要理直氣壯的站出來說對欠下累累血債的胡虜無需講什麼道義、誠信。這樣,我們就能將‘不戰屈敵’,變成‘兵不厭詐’的一部分,至少不會讓京襄借這事鼓譟朝野攻詰陛下,更不能讓京襄有煌煌藉口行‘清君側’之事……”
“你是說,我們此時應該事事配合好那老匹夫,事事配合好京襄?”汪伯潛說道,“京襄欲調壽春兵馬參戰,我們也要縱之、許之?”
魏楚鈞點點頭,說道:“只要京襄還舉着‘驅逐胡虜、收復中原’的大義名分行事,我們就得配合;也唯有如此,等哪怕徐懷此廝再也按耐不住野心,欲倒行逆施,才能叫更多的人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從而令其衆叛親離。到那時,局勢或許纔有可能稍稍改觀……”
“好吧,且聽你的計謀行事,陛下這邊我會好好開導的。”汪伯潛沉吟道。
魏楚鈞見汪伯潛首肯,兩人一起出宮往政事堂走去。
他們趕到政事堂,朱沆、錢擇瑞、武威郡王趙翼等人已經離開,寧慈、張辛、錢尚端三人坐於一旁,而王番、董成等人與周鶴、高純年正談笑風生——之前沒有資格參與殿議的朱桐,此時也出現在政事堂。
看到汪伯潛、魏楚鈞走過來,高純年站起來說道:“平涼公改授提舉天下兵馬招討等事,擬定詔旨之後還需陛下用印,可以稍稍拖延數日,但壽春兵馬參戰卻刻不容緩。好在這事,樞相用印即可。還有一個,淮西惡仗經年,朝廷有什麼吩咐,多派宮侍傳旨,叫諸路將卒還以爲朝廷怠慢。特別是燕部援騎都是哪些契丹將領統御,朝廷之前也無知曉,這傳出去確實不好聽啊。我們就想着是不是趁着周相病情已經好利落了,辛苦周相代陛下前往淮西勞軍,以更彰顯朝廷對平涼公不拘一格痛擊胡虜的支持與讚許……”
魏楚鈞狐疑的打量了周鶴、王番等人數眼,暗自揣測這是不是京襄對周鶴老匹夫投桃報李?
倘若這次真能完殲淮河南岸之敵,絕對是扭轉性的一戰,周鶴前往淮西,可以說是勞軍,也可以說是督戰,這是註定能載入史冊的。
而周鶴有這樣的光環加身,不管往後與京襄是否會發生什麼新的矛盾,京襄都不會輕易動他。
就像錢擇瑞並不討人喜歡,但他作爲守禦太原的三大孤臣之一,紹隆帝繼位之後,甚至都將胡楷踢出朝堂,也沒有想着輕易去動錢擇瑞。
文橫嶽也確實是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許其告老還鄉之後,除了晉封國公,紹隆帝逢年過節還遣使遠赴文橫嶽的福建老宅慰問。
“樞相也可一同前往。”王番朝汪伯潛拱拱手,說道。
徐懷此時還要全力打贏眼下這一仗,只要汪伯潛、魏楚鈞以及紹隆帝此時不撕破臉、不掀桌子,顏面上的事還是會做足,俗話說“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