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衆人進入南蔡城,初建的南蔡城沒有想象中的冷落、空寂,甚至還相當的繁榮、熱鬧。
這除了鑄鋒堂將南蔡當成最爲核心的商貨中轉基地進行打造,將楚山所產的茶鐵瓷器以及所需的棉麻草藥都主要經南蔡中轉,吸引大量商賈雲集過來外,南蔡在建城的同時,還大規模發展鐵器製作、織造等業。
鐵器作坊,乃是方便楚山運出的鐵料,在南蔡加工製成各種鐵器成品販售各地,甚至將一部分兵甲製備,分流到南蔡來——這比在楚山製成鐵器運往荊湖各地,一是運輸更爲便利、成本更爲低廉,同時也發揮流民匠戶的作用。
目前楚山在汝、蔡兩州也面臨田少人多的問題,所開墾的田地主要種植各種糧食,棉麻種植規模極有限,每年需要從外部輸入大量的棉麻解決軍民穿衣禦寒的問題。
其中僅楚山軍每年所需的被服就高達二三十萬套。
之前朝中拔給楚山的錢糧,其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直接拿布匹進行折算,朝廷從各地徵收的布匹,在運到楚山後,再由淮源、楚山等地的被服工場縫製出各式成品。
南蔡人多地少,即便三大垸全部建成也只能開墾出三十萬畝糧田,遠不足以承載逾二十萬人丁;後續除了要想辦法進行分流,大規模發展對勞動力需求極高的手工業,也是徐懷一再強調的容納人口、增漲賦稅的有效途徑。
因此,從荊湖等地收購棉麻,集中到南蔡紡成紗線、織成布匹,甚至直接縫製被服成品,再運往楚山,也是此時南蔡縣司及諸鄉司正重點推進的工作。
下面諸鄉司的織造院發展推進較晚,目前纔剛剛起步,畢竟紡車織機的製作也需要時間,但南蔡城裡重點建設、發展的織造院,此時已經招募了上千織工運作起來。
此外,制燭、造紙、刻印等業也相繼發展出一些雛形來,城南船場也着手大規模招募工匠,加上雲集過來的商賈、四周遷入的民戶、官吏家屬,此時的南蔡城裡已經形成近萬人口的居住規模。
這對新置的僑縣而言,已經可以說相當繁榮了。
當世很多縣級城池,居住規模甚至都不足千人。
上萬南蔡兵馬也已完成集結,此時都集中入駐城裡的各處營舍,但這個節骨眼裡嚴禁隨意離開營舍走動,要不然城裡還要熱鬧幾分。
徐懷進城後,也沒有前往靖勝侯府落腳歇息,而是直接前往縣尉司大院。
傳統禁軍兵卒來源複雜、參差不齊,通常都是用厚賞及賦于軍將武吏對下屬將卒的生殺予舍之權、實施嚴酷的階級法進行管制。
這在保證禁軍具有一定戰鬥力的同時,卻也造成禁軍內部的凝聚力不足以及作戰韌性差強人意,遭遇強敵也極易發生不可遏制的潰逃與投敵。
建繼帝於襄陽登基之後,整編所得的左右宣武軍、驍勝軍等御營禁軍乃至神武軍、淮王府軍以及顧繼遷、高峻軍所統領的兵馬,除了從太原軍民檢選健銳補充進去,同時也收納大量被赤扈人打散的逃兵潰卒。雖說殘酷血腥的戰爭,令諸軍戰鬥力得到長足的長進,但治軍並沒能徹底擺脫傳統階級法的限制。
楚山立軍之初,徐懷就着意破除舊有將卒之間的人身管制關係,嚴禁私刑,注重提高普通兵卒及底層武吏的社會地位,注重對將卒家屬的配田配房等安置措施,同時還更注重對基層軍將武吏的培養與教育;前期成立勵鋒院,後期在州學之下設立專門的武士齋舍,定期選拔各級軍將武吏進行修習。
南蔡兵馬以及基層軍將武吏,所行之法也是承續楚山軍由之以來的傳統,但他們主要來自盤龍寨大捷之後所俘的流民、饑民,對此次進剿洞荊賊軍心裡還是有很大的疑慮與困惑。
在得知徐懷正式獲得樞密院的徵調進剿令狀之後,周景、範宗奇等人也即刻對南蔡兵馬進行宣導,但效果並不太明顯。
在正式開拔,徐懷也無法顧及連日來馬不停蹄的勞累,他趕往縣尉司,要親自對召集到縣尉司大院的三百多名隊率、都將等基層軍將武吏進行最後的動員。
從南蔡流民招募、選拔的隊率、都將等基層軍將,前期主要是在南蔡州學分舍進行修習,暫時還沒有機會來得及編入選鋒軍進行進一步的歷練。
他們大多數人,徐懷也不熟悉,但現在就要用這批軍將武吏,也是形勢所迫。
徐懷等一干人進入縣尉司大院,先宣佈正式南蔡剿匪統制司,南蔡縣尉司及諸鄉司以及相應人馬,都統統納入統制司的管制。
徐懷自領統制,王舉、郭君判、周景、張雄山、韓圭、姜燮、徐勝等人兼領參軍事,分掌令函、軍情、輜重、監察、傳驛諸職事。
南蔡兵馬統編入楚山左軍序列,範宗奇以副統制兼領左軍第六廂都指揮使、烏敕川、韓奇虎出任左軍第八、第九廂都虞侯;王峻接任南蔡縣尉,統領南蔡縣尉司所轄的水軍、縣守軍及諸鄉司所屬的鄉兵人馬,併兼領工輜營。
除了新編左軍第七、第八、第九廂人馬外,南蔡縣尉司所轄的水軍及縣兵也擴編到三千人衆。
在對三廂所屬的指揮使、都將、隊率等各級軍將武吏進行正式授銜之後,徐懷也親自對所有軍將武吏進行動員講話:
“……汴梁失陷前,雖說外有邊患,內有惡吏劣紳盤剝,朝中也有奸佞當道,殘害忠良,但絕大部分民衆大體都還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靜日子。赤扈鐵蹄南侵,將平靜徹底打破,不計其數的老弱婦孺慘遭屠戮,不計其數的父老鄉親被迫背井離鄉,流落江淮、荊湖,食不裹腹、衣不蔽體,道旁餓俘凍斃風雪者不知凡幾——
“……造成這一切的最一罪魁禍首是誰?是官兵還是胡虜?倘若我們不抵抗,甚至忘掉數百萬族人慘死、上千萬人家園被侵佔的血仇,不想着收復中原,不想着從胡虜手裡重新奪回我們被侵佔的家園,也不去管此時仍然留在河淮、河東、河北、關陝等地、在赤扈人鐵蹄苦苦掙扎的父老鄉親,但赤扈人佔據中原之後就會滿足了嗎?赤扈鐵蹄就不會繼續南下,坐看我們守住這半壁江山、苟喘延息嗎?大家心裡很清楚,天下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很多人心裡又想,我們北上去跟胡虜作戰,大多數將卒是心甘情願的,但爲什麼要出兵去進剿洞荊賊軍?他們中很多人跟大家一樣,都是苦無生計,都是在餓死之前被迫落草爲寇,拼一線最後的生機……”
“……你們有沒有想過,一個人已經有些弱小了,面對一個彪型大漢,需要拼盡全力才能堪堪抵擋住,這時候卻有一人在後面拽他的袍襟,拖他的後腿,他還有抵擋住強敵的希望嗎?現在虜帝遇刺身亡,新的虜帝還沒有即位,我們好不容易有一點喘息之機,我們更迫切的是不是要先解決拖我們後腿的這個後患,接下來才能極盡全力去抵擋強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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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洞荊賊軍也好,說洞荊聯軍也罷,我比在座諸位更清楚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是迫於生計,我比在座諸位更清楚他們中絕大多數只是爲了在餓死、凍死之前掙扎一條活路,就像溺水者沉到塘底前拼命的去抓任何能抓住的東西。但是我們身邊出現沉塘者,我們要怎麼做?是放任他們將我們一起拖往塘底,是將他們踢到一旁不理不睬,還是一棍子先將他們打暈,然後想辦法將他們拖上岸?你們要相信,此次進剿洞荊聯軍,絕不是爲了多造殺戮去換取什麼戰功。我徐懷不稀罕這些戰功——盤龍寨一役,我徐懷有濫殺過半點無辜?”
“……我們此次進剿洞荊聯軍,但最終的目的,我們是爲了解救更多沉淪亂局之中無法自拔的老弱婦孺。因此,我們反反覆覆強調我們的軍紀,第一,我們嚴禁濫殺、虐待戰俘,第二對老弱婦孺,我們不僅嚴禁劫掠、傷害,還要盡一切可能的提供救護,第三,對那些姦殺擄掠犯下大惡的匪首以及冥頑不化的追隨者,我們也一定要狠狠的予以打擊,不能心慈手軟。我們此次進剿,作戰越是順利、越是快速,對真正的無辜者傷害纔會降到最低……”
“……這次時間很緊迫,倉促間我只能將隊率、都將以上的軍將武吏集中起來,告訴你們這次進剿作戰的目的、宗旨。你們回去後,不僅要現在就要將這些想法告訴手底下的將卒,在開拔、進軍的途中,以及在洞荊聯軍作戰過程中,都要記得時時刻刻跟手底下的將卒宣講。你們自己也要時時刻刻去琢磨這裡面的道理。”
不管士臣羣體、以高峻陽、鄭氏爲代表的西軍將帥,以及淮王府諸將對徐懷如何看不順眼,但自桐柏山匪亂以來,徐懷屢屢斬獲勝捷,在楚山全軍早已經建立起近乎傳奇的形象。
南蔡兵馬雖然操練爲時尚短,前後僅九個月,選拔出來的基層軍將武吏,主要也是在南蔡州學分舍進行修習,但盤龍寨一役以及民間流傳的種種傳聞,兼之州學分舍及縣尉司、諸鄉司(巡檢司)將吏皆楚山嫡系,都潛移默化的鞏固了在他們心目的地位,甚至會更加的傳奇化。
徐懷將基層將吏召集起來,親自進行動員,效果當然非周景、範宗奇等能及。
夜裡縣尉司大院也是架起十數堆篝火,分批將三十多頭羔羊剝皮架到篝火上烤熟上,徐懷與諸將吏痛快淋漓的祭了一回五臟廟,爲開拔作戰進行最後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