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陽光明媚和煦,容家園子裡一片燦燦的金色,粉白粉紅的花朵被綠色的葉子襯得無比嬌豔,就如少女長開了的臉蛋一般,站在那裡,便是不說話也能吸引旁人的目光。
小石桌旁邊團團圍了幾個人,正聚在一處說着閒話,身後站了幾個丫鬟婆子,正招呼着兩位小少爺在草坪上滾來滾去。
“這麼久不見你,沒想到還是那副模樣,一點兒也沒變。”春華笑着打量了一眼坐在身邊的夏華,她梳着雙鬟如意髻,耳邊垂下兩綹頭髮,鬢邊貼了玉蝶香,頭上插了百花簪,穿着一襲淺黃色的雲紗衣裳,顯得她肌膚勝雪,可卻略顯豐滿。
“你可別盡揀好話說,怎麼沒有變?臉又圓了半圈!”夏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爲着給你來送嫁,緊趕慢趕的坐了船過來,還顛了我一兩斤肉呢,否則你若是在杭州見我,定然覺得我更胖些。”
秋華在旁邊抿着嘴只是笑:“我們都替你在意,偏生你自己不着急,這樣也好,心寬就不用想太多事兒!”
“可不是這樣?”夏華盯着淑華的臉看了看:“我見你又消瘦了些,怕是事情想得太多的緣故!你可要當心身子,別耗費太多神思,到時候還不是自己吃虧?”轉頭看了下在草地上滾着玩的嘉文和嘉徵,還有跟在冬華身邊的玉華,夏華有些奇怪:“怎麼現在碧芳院的都跟着你們走了?那位三少奶奶難道就撒手不管了?”
秋華沉默了一下,瞅了瞅春華,不想開口提起這件事情。賈安柔吞金自殺以後,容三爺便將玉華與嘉文送到了隨雲苑:“你是做姐姐的,自然要擔起這照顧的責任來。反正你要在家中守孝,也沒別的地方好去,就照顧好弟弟妹妹罷。”
今兒一早帶着幾個弟弟妹妹來流朱閣找春華,纔到門口便遇着了剛從杭州趕回來的夏華,三姐妹久別重逢,甚是高興,便帶了弟弟妹妹們到園子裡玩耍。嘉文和玉華在碧芳院沒有怎麼出來過,今日見着了年紀相仿的幾位兄弟姐們,自然歡喜,就連玉華都活潑了許多,不時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三少奶奶……”春華壓低了聲音道:“沒了。”
“沒了?”夏華傻呼呼的長大了嘴巴:“什麼沒了?被休了,還是過世了?”
春華身邊的銀枝見自家姑娘和四小姐似乎都不想說話,於是替她們向夏華解釋了一番:“喲,聽說三少奶奶死的那晚痛得厲害,直叫着讓桃花拿繩子勒死她,只是三爺下令不許人理睬,結果就聽她叫了一晚上,聲音實在悽慘不過,好像是那夜梟的聲音般!叫到後邊全是乾嚎,聽桃花說,嘴巴皮子都迸出血來了呢!”
夏華聽了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她不如上吊好了,這吞金自殺竟然這麼痛!”
“三少奶奶的腿被三爺打斷了,哪裡能動彈得了?”銀枝搖了搖頭:“這也是她咎由自取,她害了不少人,自己死的時候也得了報應。”
“淑華去了哪裡?”夏華忽然想起了碧芳院裡的那個妹妹,素日裡仗着祖母寵愛,頤指氣使驕橫無比的淑華,沒想到她竟然不是三叔的女兒,這下該被趕出去了罷?
“三小姐被送去了碧雲庵做姑子了,以後再也不會回來,她也不再是長寧侯府的小姐了。”銀枝嘆了一口氣:“聽沈媽媽說,夫人這兩日晚上做夢的時候還會念叨三小姐的名字,想必還記掛着她,怕還得一段辰光才能忘得掉呢。”
夏華聽了也默默無語,這真是叫自作孽不可活,她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拍了拍桌子站了起來:“那三少奶奶的爹孃,跟着我們一條船兒回來的,這會子恐怕在主院鬧了起來罷?”
“什麼?”春華和秋華也唬了一跳:“杭州賈府來人了?”
“可不是呢。我父親在杭州府是管着賦稅這一塊兒的,賈府這兩年都巴着我父親,來往非常勤密,聽我們說要回來給大姐姐送親,也直說要一起搭船過來走親戚,所以我們兩家包了條船,一道兒過來的。”
主院大堂裡賈老爺和賈夫人坐在左首,一邊打量着這大堂的佈置,一邊與陪着一臉笑的和沈媽媽說話:“夫人這個時候還沒起身?”
沈媽媽見了賈老爺和賈夫人,心裡便有些發憷,不知道該怎樣和他們說話纔好,聽着他們問起夫人是否起牀,趕緊搖了搖頭:“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正在吃藥,所以起得晚些,連少奶奶和小姐們的請安禮都免了。”
賈夫人臉上露出關切的神色來:“究竟是什麼病?要吃些什麼藥?我幫她去找找上好的藥材過來!”
正說着話,容老爺大步走了進來,見着賈老爺和賈夫人,臉上露出幾分尷尬的神色來:“怎麼今日得空來了京城?杭州與京城這麼遠,怕走了幾日罷?”
賈老爺笑着答道:“先前賤內寫了信給小姨說要來京城見識侯府的威儀,小姨熱忱,滿口答應,叫我們過來小住一段時間。正好聽說貴府大小姐要出嫁,我們也順道來送幾件添妝禮。”
容老爺在主座上坐了下來,圓胖的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真真是太客氣了,何必勞累賈兄!”
“長寧侯府有大喜事,我們來送添妝禮也是應該的。再說我們也有幾年不見安柔了,賤內心中掛念得緊,還請叫人將安柔喊到大堂來罷。”賈老爺笑微微的對容老爺說道,心裡得意,自家女兒總算是個爭氣的,雖然開始只是個姨娘,但最終還是扶正做了侯府的少奶奶,想必現在的生活風光無比,穿金戴銀不用說,肯定還經常與京城貴婦有來往,攜手遊園賞春。
容老爺愁眉苦臉的望了賈老爺一眼,雖然說賈安柔死得罪有應得,可畢竟容賈兩家是親戚,賈安柔是容夫人的嫡親侄女,突然開口說她沒在了,不知道賈老爺和賈夫人會怎麼想。
“安柔不在了。”容老爺簡單的說了一句,然後閉嘴不語。
“不在了?”賈夫人得肩膀都塌了下去:“這話是什麼意思?”她呆呆坐在那裡,臉上慢慢滲出了震驚的神色,不住的重複着那句話:“不在了?不在了?”
賈老爺似乎也一時間難以理解,望着向容老爺的眼睛裡充滿了懷疑:“我們家安柔怎麼會不在了?她身子素來好得很,不見有什麼毛病!”
容老爺擺了擺手道:“她做下的事情我也不便多說,總怕你們不會相信,反正安柔前幾日便沒了,正停了棺材在城西田莊裡,等着春華後日出嫁便將靈柩送回江陵去安葬。”
“我好端端的一個女兒,怎麼說沒了就沒了!”賈夫人跳了起來便往內室那邊闖:“我倒要去問問妹妹,她是怎麼照看侄女的,沒聲沒息的,安柔就這樣沒了,我便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站在容老爺身邊的婆子正準備去拉住賈夫人,容老爺擺了擺手道:“讓她去問罷,問明白了便好了。”
不多時內室裡傳來高高低低的吵鬧聲,賈老爺側耳聽着,臉上也慢慢的變了顏色,再看着大堂裡衆人,似乎都用鄙夷的神色在看着自己。原來安柔婚前便失貞了,淑華還不是容家的骨肉!安柔爲何會如此混賬,都成了侯府少奶奶,還要和那戲子偷情!
吵鬧聲持續了一會,慢慢的平息了下來,容夫人由沈媽媽和小霜攙扶着從裡邊走了出來,身後跟着拉着一張臉,神色悲慼的賈夫人。容夫人慢慢兒在椅子上坐下,伸出的手猶然在發抖:“姐姐,我說的可是實情,給安柔在族譜裡留了個名字,讓她葬入我容家祖墳,已經是看在姐姐姐夫的面上了,若是旁人家的女兒,哪怕是死了,也是一紙休書讓孃家來人擡回去了。”
賈夫人悵然無語,慢慢坐回到賈老爺身邊,想着十多年前的舊事,心中也有些發虛,容夫人說的不假,若是旁人家,怕早就扔了一紙休書不聞不問了。只是畢竟賈安柔是她最疼愛的女兒,一想着自己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女兒已經不在人世,天人永隔,賈夫人心裡便難受得發慌:“安柔的靈柩在哪裡?我要去看她!”
容夫人打發了管事婆子送了賈老爺和賈夫人去城西田莊,見着姐姐姐夫的背彷彿佝僂了不少,她的眼淚珠子也不住的掉落了下來,雖說賈安柔敗壞了容家的門風,可畢竟自己與賈夫人是同胞姐妹,見她這般難受,容夫人心中自然也不好受。小霜在在旁邊見了,趕緊拿了帕子給容夫人擦眼淚:“夫人,你就別傷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緣分到這裡斷了,人便去了。”
孰料過了兩個時辰,賈夫人和賈老爺卻匆匆的從田莊那邊趕了回來,賈夫人是被人擡着進來的,已經昏死了過去,賈老爺一臉鐵青,進來便向容老爺興師問罪:“我們家安柔做了對不起容家的事,那是她不對,可她人都已經死了,爲何還要這麼糟踐她?”
容老爺莫名其妙的看着賈老爺,不知道他究竟在說什麼,旁邊管事婆子臉色惶惶的趕了過來,在容老爺耳旁輕聲說道:“不知道誰走漏了風聲,有人竟然將棺材給撬開,將那金錠子從三少奶奶肚子裡取走了!”回想起打開棺材見到的那場景,那管事婆子幾乎都要嘔吐了出來,從來沒有看到過這般驚悚的場景。
容老爺聽了身子一震,眉頭緊鎖:“賈兄,容家怎麼會做這種事情?肯定是宵小所爲,即刻便去報了京兆尹……”說到此處,容老爺忽然又停了下來,說句報官似乎容易,可若是報了官,那長寧侯府三少奶奶吞金自盡的事情豈不是會鬧得沸沸揚揚?他坐在那裡,閉了嘴望着賈老爺,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往下邊說。
賈老爺抖了抖鬍鬚,一臉通紅的望着容老爺道:“好,那便報官!”嘴裡說得爽快,可賈老爺心裡卻在不住的打着小算盤。報官捉了那宵小又能如何,金錠子依舊是容府的,女兒也不能活轉過來,最重要的是該怎麼樣做才能讓賈府獲利。
“這報官也麻煩,查來查去的還不知道有沒有結果,安柔已經過世了,需得入土爲安纔是。”容老爺皺着眉頭搖了搖頭,容夫人也在旁邊連連稱是:“那京兆尹破這案子還不知道要多長時間呢,都是糊塗官兒!”
“這樣罷,安柔已經亡故,無論如何也不能挽回,侄子自然是要娶續絃的,我們賈家便吃些虧,到時候送個小姐過來再給侄子做續絃罷。”賈老爺眼睛轉了轉,終於提出了個補救的法子,長寧侯府這根線可不能斷,自己還打算到京城來開分號呢,有侯府撐腰總比自己瞎闖要好。
“侄女們似乎都已經出閣了罷?”容老爺聽了大驚,小心翼翼的問道:“賈家似乎沒有和老三年齡合適的小姐了。”
“我有好幾個待字閨中的孫女,二孫女今年十六,還未給她議親,這不可真是上好的姻緣!”賈老爺摸了摸鬍子,一張臉上全是笑容:“我知道侄子要守制一年,那便明年再送來京城完婚罷。”
容老爺聽了只覺頭大如鬥,老三是跟賈家粘在一處了不成?況且聽說老三身子這些年一直沒有好,即便與女子同房也不過是假鳳虛凰,若是娶了姨夫的侄孫女,那不是害了她一輩子?到此處,容老爺連連擺手:“不妥當,不妥當!”
容夫人聽着自己最疼愛的兒子轉來轉去又得娶了賈府的女兒,不由得頭疼了起來,伸出一根手指頭壓住了太陽穴只是哼哼唧唧:“姐夫,哪有這樣強嫁的?我們容家定然不會再要賈家的女兒來做媳婦了!”
“哼,你是想要我將這事兒傳出去不成?你們長寧侯府仗勢欺人,準備停妻再娶,竟然將我家安柔謀害了,而且心狠手辣,便是死了也不給她留個全屍!”賈老爺跳這着腳叫了起來:“長寧侯,雖說你是皇上的親舅舅,可有理走遍天下,我可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