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很快如期而至,一大早去給高夫人請安的時候,她便笑眯眯道:“今日中秋佳節,正是團圓的時候,你們過來主院一起吃晚飯,然後再在一處賞月。”
秋華望着高夫人那張圓圓的粉撲子臉,心裡實在有些不快,她真不願意靠近高夫人三尺之內,可她是婆婆,她說的話,自己只能溫柔恭順的聽着,這真是無奈。一縷陽光從窗戶外邊透了進來,照着高夫人的臉,嘴脣上彷彿出現了兩縷鬍鬚一般,似那兇猛的老虎,即將朝獵物撲過來。
一張網彷彿密密的灑了下來,將她與高祥攏在了中央,他們必須要剪破那張束縛住自己的網,才能更自由輕鬆些。秋華朝高夫人笑了笑:“如此,媳婦便叫廚房裡做些新鮮月餅,晚上好帶過來讓大家嚐嚐鮮。”
高夫人坐直了身子道:“自家做的月餅總是沒有外頭做的好吃,還是去外邊五芳齋買罷。”
“我這廚娘心靈手巧,尤其擅長做白案。”秋華板着手指頭數了數:“前日開始她便變着法子做月餅,有火腿、蓮蓉、慄榮、蛋黃、五香、松仁、蔥油味道的,各種各樣,味道都好,特別是昨日還用了玫瑰餡兒伴着綠豆沙紅豆沙,再擱些蔥油和臘肉到裡邊,鹹味壓着甜味兒,着實好吃。”
“喲,既然是這樣,那便叫她做幾屜送過來罷。”高夫人被秋華的描述勾着也來了興致,點了點頭:“就這樣說定了。”
秋華心裡鬆了一口氣兒,今晚總算有能吃的東西了。
十五的天空夜幕烏藍,皎潔的明月在烏藍的天幕上顯得更加明亮。高府主院的側面花廳裡擺了兩張桌子,高夫人帶着高瑞,與劉三小姐坐在一張桌子上,旁邊桌子團團坐了五位高家庶出的小姐。
“二弟和弟妹怎麼還沒有來?”劉三小姐似乎身子好了些,臉上雖然還是蠟黃顏色,可精神卻十足,望着門口有些心急:“想必今晚弟妹會帶新鮮月餅來,她那廚娘手藝好,我都好久沒有吃過她做的糕點了。”
高夫人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心裡冷冷一笑,只知道吃吃喝喝,也不知道該如何爲人處世,整個一介蠢婦。等着安兒這次回來便給她寫休書,讓她回孃家罷,免得到高府讓她見着心裡煩躁。
高府幾個庶出的小姐坐在桌子旁邊,無聊之極,一個個開始對旁人的衣裳首飾開始挑剔了起來:“你穿這銀紅色的衣裳不搭你這手鐲,紅配綠,實在俗氣。”高三小姐看了看高二小姐,鼻子裡哼了哼,將自己的額手腕伸了出來:“配着羊脂玉的纔好看。而且你那手鐲子該不是真貨,都沒有色澤,莫非是石頭冒充的。”
高二小姐臉上紅了紅,辯駁道:“你以爲只有你才能戴得上玉鐲子不成?這是我姨娘給我買的,花了不少銀子呢。”
“你姨娘還能給你買什麼好成色的貨?”高三小姐鄙夷的看了一眼:“等會咱們讓二嫂看看,她們容家開着金玉坊,她肯定最懂這些。”
兩人正鬥着嘴,就見門口走進了一羣人,前邊的是高祥與秋華,走在後邊的是些丫鬟婆子,其中有個胖胖的嫂子,和一個瘦小的媽媽,擡了兩籠東西走了過來。一邊桌上擺了一籠,揭開蓋子一看,就見裡邊裝着數十個月餅,與外頭賣的很是不同,做成各種形狀,看着就覺得精巧。
“那上邊點了紅色漿子的是玫瑰餡兒的,黃色的是蛋黃餡,白色的是白蓮蓉,淺紅的是慄蓉餡兒。棕紅色的是紅蓮蓉,綠色的是蔥油味兒,黑色的是火腿餡的。”廚娘將那幾色餡子一口氣報了個溜兒,大家聽了口中便有了津液,不由得伸出手去抓了月餅嘗新鮮。
“哎呀呀,先別嘗,等吃飯以後賞月的時候再吃。”高夫人先前還沒說話,見秋華與高祥都去抓月餅,不由得開口了:“今日來了新鮮的螃蟹,我叫廚房清蒸了,馬上就能上。你們先走就吃飽了,可沒角落裝那螃蟹了。”
高祥沒有吱聲,抓起月餅就咬了一大口,秋華笑眯眯的回答:“婆婆真是一片好心,只是這螃蟹晚些時候吃也可,不一定要當菜來吃,吃月餅將肚子撐飽了,可以帶着回院子賞月的時候再吃。”
看起來這高祥媳婦依舊是在防着自己,螃蟹只能分開吃,她不敢用,只能跟着自己吃些東西了。高夫人微微一笑,這也太細心了些。她轉頭向站在身邊的範媽媽道:“去廚房說一聲,將飯菜端上來。”
熱騰騰的菜餚流水一般端了上來,玉石和珍珠站在高祥與秋華身後佈菜,兩人都是看着高夫人吃了哪些東西,才挑了幾根放在他們碗裡,極其小心翼翼,看得高夫人心裡一陣氣悶,不僅主子小心,丫鬟也小心到了這種地步!
最後一道菜是螃蟹,一個銀質的大托盤裡盛了十來支螃蟹端了上來,螃蟹已經被蒸得通體紅豔豔的一片,八隻爪子也不像原先那樣張牙舞爪,而是規規矩矩放在兩邊。秋華見着那螃蟹的樣子也有幾分驚奇,拉了拉高祥道:“怎麼它們都變成了這模樣?”
高祥想了想:“我也不知道,該是捆在一團蒸的。”
高夫人笑眯眯的對着兩人說道:“這螃蟹肉味鮮美,你們每人吃一個試試看。”
秋華笑着推辭:“本來見着實在想吃,無奈吃得太飽了些,不能領命了。”
“那倒也不打緊,我見着這螃蟹肥美,讓人多買了幾簍,都是活的,等會帶一簍回去,讓廚房裡蒸了給你們吃。”高夫人擺了擺手,讓範媽媽和楊媽媽選了一隻肥大的螃蟹剝殼給自己吃:“我自小便愛吃這螃蟹,只不過要到秋季才能吃得舒服。每年八月十五,徐國公府不知有多少人送螃蟹過來,我們五房總能分上一大簍子。”說到此處,她略微頓了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浮現在面前。
起先她還不知道螃蟹是性涼之物,不能多吃,只覺得那螃蟹肉味鮮美,見繼母派人給她送來一小簍子螃蟹,心裡還在奇怪她爲什麼就這樣賢惠了起來。她的奶媽見了卻大吃了一驚:“姑娘,你得少吃螃蟹!”
“爲何?”她睜着眼睛反問。
“螃蟹乃是性寒涼之物,這寒涼之物吃得多了就會宮寒,以後於子嗣不利。那時候我瞧着夫人讓廚房給那姨娘做東西,很多就用那寒涼物事做成的。”奶媽抖抖索索從櫃子裡摸出一卷紅綾緞子包着的本子來:“夫人本是讓我在姑娘及笄的時候再給你的,可我現兒瞧着得早些給你纔是。”
她打開那本子瞧了下去,脊背上一陣發涼,原來這飲食和中藥上頭還能弄出這麼多花樣來!轉眼看了看旁邊那個簍子,她的眼裡閃現出一陣厭惡,飛起一腳將那簍子踢翻,裡邊的螃蟹爭先恐後爬了出來,在屋子裡頭橫着亂走。有一隻爬到了自己腳邊,她伸出腳踏住了那烏黑的殼子,用勁的踩了下去,那螃蟹的八條腿在她的繡花鞋下邊不住的划動,可終究是徒勞無功,慢慢的,那幾條腿不動了,擡起腳來,見那螃蟹嘴邊還有一串泡泡。
螃蟹性寒涼,有身子的婦人多吃或者還會因着墮了那胎兒。高夫人的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來,朝着秋華道:“那螃蟹先用雞蛋清養上幾日,讓它將肚子裡邊的污穢之物吐盡,然後再去蒸着吃。”
秋華道了聲謝,命阮媽媽接過範媽媽遞上來的簍子:“今日有些不舒服,婆婆恕秋華無狀,先行告退了。”
站起身來往旁邊桌子上看了看,那盤子螃蟹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那幾位小姐個個都咂着嘴:“這時節的螃蟹還不夠肥,等到九月吃蟹黃那才叫鮮美。”
高祥與秋華攜手前行,天上的月亮照在他們兩人身上,在地上拉出了很長的兩條影子,時而重疊在一處,時而又微微分開。頭頂上不住有桂花簌簌落了下來,帶着一絲如夢般的甜蜜浮在鼻尖。
“姑娘,我總覺得這螃蟹有些問題。”阮媽媽拎着那螃蟹在身後走,忽然便開腔將前邊兩人的柔情蜜意硬生生的打破:“夫人爲何一定要你吃螃蟹?你說不吃,非得送一簍子給你帶回去品嚐,這期間逼有古怪。”
秋華沒有回頭,自顧自的往前邊走着:“她肯定別有用心,你明日將螃蟹拿去賣了,這時候螃蟹還金貴,能賣上好大一筆銀子呢。”想了想又道:“對了,留兩隻蒸了送給文姨娘去吃,免得院子裡的耳報神去告訴夫人,說這些螃蟹我沒有享用。”
才跨進院子門,就見幾個人站在門口,秋華定睛一看,正是淑華帶着丫鬟婆子站在那裡。她今晚穿着素白的衣裳,臉上只薄薄的施了一層脂粉,可瞧着依舊眉眼精緻。一見高祥走進來,淑華便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朝高祥行了一禮:“二爺安好。”
高祥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徑直便往前邊走了過去,淑華心裡一急,伸手便去扯他的衣袖:“祥哥哥,你怎麼對我這般冷落?自從我進了高府,你還從來沒有進過我的房間,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姨娘,你不來我屋子裡邊,又怎麼樣才能替你生兒育女?”
秋華在旁邊聽着這話,簡直是覺得不可思議,淑華竟然跑到門口來拉人了不成?她是準備豁出去了,完全不顧自己還站在高祥身邊。擡眼望了望淑華,就見她一雙眼珠子死命的盯着秋華,露出了一種焦渴的神色。
“你說的什麼話?擡你進府做姨娘是高夫人做的事,我可沒有同意,她既然要將你硬塞到我院子裡,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也只能讓你住着,可是你怎麼還能奢求更多?”高祥有些生氣,又擔心的瞄了秋華一眼:“你還不快放開手!”
“我就是不放!”淑華的聲音尖銳而高亢:“祥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她索性抱住了高祥的胳膊,整個人的身子差不多要掛在他身上,胸前的豐盈擠住了他的手臂,不斷的在摩擦着。
秋華在旁邊看着皺了皺眉頭,正準備說話,這時就聽淑華“哎呦”一聲大叫,一雙手鬆開了高祥的胳膊,身上掛着幾隻水淋淋的大螃蟹,正夾着她的頭髮和白色衣裳,還有幾隻夾到了她的小腿。再看看旁邊,阮媽媽正拎着簍子站在那裡,漠然的看着她:“二爺早就叫你鬆手了,你偏偏不聽!”
“噯喲喲,快些來將這些螃蟹弄掉!”淑華痛得眉眼都有些變形,朝着站在身後的小菲與秦媽媽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