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允褘狼狽的從流朱閣離開了,跟在金枝身後往園子外邊走,看着地上的枯葉重重,心裡頗有怨氣。自己還沒來得及與春華說一句正經話兒,容夫人便帶着那個叫淑華的容三小姐進來了,跨進流朱閣的前院,那容夫人便拿着眼睛不住的睃來睃去,見他和春華站在一旁,立刻便將眼睛瞪得銅鑼大,大步走了過來。
“許大公子。”容夫人一張臉板得如糊窗戶的紙一般:“雖說你與春華已經訂婚,可沒有成親之前最好還是不要私相授受,這樣說出去對我們家春華名聲可不好。”
得了容夫人這句話,許允褘與春華俱是臉色緋紅,兩人不敢再擡頭看對方,匆匆的從盆景後邊走了出來,許允褘幾乎是在容夫人緊盯不捨的目光裡落荒而逃,才跨出院子門,就聽容夫人訓斥春華的聲音在院子裡響起,心裡好一陣不舒服。
“似乎容老夫人不大喜歡春華?”許允褘跟在金枝後邊,心中很是不快,看容夫人的眼神,似乎帶着些厭惡。
金枝腳步不歇的往前邊走,口裡說得風輕雲淡:“容家本是夫人掌管着內務,後來卻被我們家奶奶得了這個差事。”
原來如此,容夫人是將氣撒在流朱閣,看什麼都不順眼了。許允褘知道了原因倒不生氣了,不就是一個心胸有點窄的祖母而已,礙不了什麼大事,他轉念便將這事情丟到了腦後,笑着和金枝說道:“你們家大小姐繡花真不怎麼樣,難道嫁衣也是她自己繡的?”
金枝掩嘴一笑:“怎麼會叫我們家姑娘自己繡嫁衣?穿了出去還不叫人笑話?長寧侯府可丟不起這個人!”金枝的揚州話說得軟糯,聽得許允褘愣了半日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金枝見他一副呆呆的樣子,不由得隨口說了句頑笑話:“許大公子既是嫌棄我們家姑娘繡技不佳,若是有心,不如去給我們家姑娘買件嫁衣,也顯出你的誠心來。”
金枝本是一句開玩笑的話,哪有要男方家裡準備嫁衣的道理,可許允褘乃是不知世務的貴胄公子,哪裡知道這些規矩,聽了金枝這句話卻當了真,從長寧侯府走了出來,他接過長隨手裡的馬繮,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京城哪家繡坊最好?”
一個長隨摸着腦袋道:“這個小的也不知道。”
“怎麼會連這個都不知道?”許允褘很不滿意轉向另外一個長隨:“你可知道?”
那個長隨見同夥捱罵,轉着眼珠子使勁兒想:“公子爺,這御前街新開了一家珍瓏坊,聽說裡邊的東西極是精緻,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能在御前街開鋪子的,東西自然該是好的,不如去那裡看看?”
許允褘聽到珍瓏坊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想來想去好像是方纔流朱閣裡容家小姐說起過,見長隨也推薦了這家,定然錯不了,心裡大喜,誇獎了他一句:“還是你機靈,前邊帶路。”
兩個長隨拉着馬一路走到了珍瓏坊,許允褘大步走到鋪子裡邊,掌櫃的眼睛毒,見這位進來的年輕公子身上穿着的那件哆羅呢大氅,便知是世家大族裡的公子哥,趕緊熱絡的迎了上來,一連聲叫夥計沏上好的香茶過來。
許允褘一擺手道:“香茶倒是不必了,小爺是來這裡買東西的。”
掌櫃聽許允褘一副財大氣粗的口氣,心裡樂開了花,看來是個手鬆的主兒,今日可又能好好的掙上一筆了。他堆着一臉笑問許允褘:“不知公子準備要買什麼?我也好讓夥計給你推薦一二。”
許允褘望了望鋪子裡擺設的東西,忽然被一團紅豔豔的東西吸引,走上前去一看,眼睛一亮,指着那件大紅嫁衣道:“我正是想買件嫁衣。”
飛煙正站在櫃檯後邊看賬簿子,聽着許允褘說要買嫁衣,很是高興,這嫁衣現兒都標到一千兩的價格了,賣一件差不多能賺一半,她趕緊從櫃檯後邊繞了出來走到許允褘旁邊,指着那件嫁衣道:“公子爺果然好眼力,這嫁衣乃是我們珍瓏坊難得的精品,若是不趕緊定下來,恐怕就會缺貨了。”
許允褘上下打量了那件嫁衣一番,他對刺繡本來一竅不通,所以也看不出到底精緻在哪裡,只是覺得那兩隻鳥活靈活現的,看上去挺有意思。“你這件嫁衣要多少銀子?”許允褘伸手摸了摸那衣料,覺得柔軟光滑,心裡想着也該值個一百來兩罷。
“這嫁衣價格對你這樣的貴介公子來說自然不貴,可對尋常百姓來說,那可是一輩子都掙不出來的錢!”飛煙笑語盈盈,先送了許允褘一頂大大的帽子,讓他有些飄飄然起來:“那是自然,這衣裳尋常百姓定然買不起,究竟要多少銀子?”
“不多不少,整整一千兩。”飛煙站在嫁衣旁邊,眼角眉梢全是笑:“公子爺是給妹妹買嫁衣罷?難得有這麼體貼的兄長,這個做妹妹的可真是有福氣。”
“一千兩?”許允褘也唬了一跳:“你這嫁衣是什麼做成的?竟然要一千兩!”
“公子爺,這嫁衣可不是尋常之物,咱們且將這衣料扒拉到一旁,單單說這上邊的寶石就值差不多七八百兩銀子,這金絲銀線,這繡孃的手工,再加上衣料和衣裳裁剪,一千兩銀子都只能勉勉強強賣個成本價兒,若不是見着公子爺體貼妹妹,我早往一千兩銀子上邊開了口,哪會只說一千兩!”飛煙見許允褘似乎被她說得意動,拈起衣裳的一角讓他看:“公子爺,你看看這寶石,可是真材實料的碧璽紫玉和黑晶,你是個識貨的,自然知道價錢。”
這嫁衣上邊的寶石都來自金玉坊,因爲不用大塊寶石,都只要一些邊角碎料,所以其實最多也是三四百兩銀子便包圓了,可許允褘卻不知道其中關係,看了看那嫁衣上的寶石連連點頭:“果然不錯,確實該值這麼多銀子。”
飛煙見許允褘點頭,很是高興:“公子爺,你要不要定一件?”
“要,當然要!”許允褘眼前彷彿浮現出春華穿着這嫁衣的模樣來,幾年不見,這容大小姐長得比原來更好看些了,只是說話時那種犀利勁頭卻一點也沒有減。過幾個月她便可以穿着這衣裳和自己成親了,許允褘一想着這事,心裡邊便美滋滋的,這嫁衣別說一千兩,便是兩千兩,他也願意出。
“那還請公子爺到這邊付了定金,寫清府邸,嫁衣做出來以後我們自然會去府上通知公子爺的。”飛煙伸出手來朝櫃檯那邊做了個手勢:“公子爺請。”
“嫁衣做出來?”許允褘指着掛在衣架上的衣裳道:“這不就有一件?”
“公子爺,這件是別人定了去的,你若是要我們珍瓏坊可以替你趕製出來,大約五個月便能做好。”飛煙見許允褘站在那裡不挪窩兒,心裡有些焦急,這生意莫非是談不成了?
五個月?許允褘眼睛轉了轉,婚期定在四月二十,現兒都十二月二十四了,哪裡又能趕得上日子?這時他身邊那個長隨低聲在他耳邊說:“大公子,別聽她瞎說,這件嫁衣,從這珍瓏坊開業便掛在這裡,都這麼久了還不見有人來取走,肯定是故意掛在上邊引着旁人來定製的。無商不奸,這珍瓏坊定是故意拿着這話來糊弄旁人,讓別人只覺衣裳金貴,一個個昏頭昏腦的交定金呢。”
許允褘聽那長隨一說,頓時覺得有道理,也不搭理飛煙,從腰間繫的荷包裡摸出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交給長隨:“你去將這銀票給那掌櫃。”轉過身去,許允褘三下兩下便將那嫁衣從衣架上扒拉了下來,一團團抱在懷裡大步朝門外走了去。
飛煙一見許允褘竟然要強行將那嫁衣買走,唬了一大跳,追了上去便去拉許允褘,還沒到跟前,便被許允褘的兩個長隨攔住了:“你這不知輕重的丫頭,還想冒犯我家公子爺不成?他又沒少付你一兩銀子,你何必來糾纏不休?”
許允褘哈哈一笑,翻身上馬,指着飛煙道:“你們做生意的人最是奸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還不知道你們心裡打的小九九?小爺銀子付了,衣裳拿走了,你便不要再來糾纏了!”說罷揚鞭打馬飛快的往前邊跑開了去,那兩個長隨見自家公子爺跑遠了,也不管飛煙了,鬆開手便快步跟了上去。
飛煙跌跌撞撞的追了出去,可畢竟還是沒有男人跑得快,一會兒便不見了許允褘和兩個長隨的蹤影,她拖着疲憊的身子走回到珍瓏坊,爬上臺階走進鋪子裡邊,見衣架上邊空空如也,心裡大爲悲傷,軟軟的坐在地上,抱着衣架大哭了起來。
張掌櫃見飛煙哭得這麼傷心,趕緊走上來安慰她道:“飛煙姑娘,你就別傷心了,那位公子爺沒少給銀子,匯通錢莊的銀票,大周通兌,咱們又賺了一筆。”擡頭看了看那個衣架,張掌櫃嘆了口氣:“雖然我知道主家的意思是想讓這衣裳吸引更多的人來買,只是總會要被賣掉的,今日賣和明日賣不是沒什麼兩樣嗎?以後還會有更好看的衣裳過來。”
聽了張掌櫃的安慰,飛煙反而哭得更兇了:“掌櫃的,你快別說了,你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這可是大小姐的嫁衣,現在被那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公子搶了去,大小姐成親那日該穿什麼出嫁?飛煙坐在那裡捶胸頓足,她該警惕些的,那公子爺長得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個好人,自己怎麼便放心放意的讓他留在嫁衣旁邊呢?“我真該死,我真該死!”飛煙懊惱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心裡彷彿被什麼壓着一般,沉得喘不過氣來。
“不行,我得趕緊告訴姑娘去。”飛煙站起身來,擦乾了眼淚,飛快的朝長寧侯府跑了去,跌跌撞撞推開隨雲苑的門,就見着秋華站在前院正在逗弄着嘉徵。飛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眼淚止不住的流了出來:“姑娘,我對不住你!大小姐那件嫁衣,被人強行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