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日十分寒冷,北風夾雜着雪花呼呼的肆虐着大地,到處都是一片蕭索,枝頭上的葉子已經掉光,街上的行人也越來越少。
屋子裡的暖爐裡旺旺的燒着銀霜炭,爐子裡的火苗兒舔着爐子邊,底下紅紅的顏色托出了幾分藍,讓人看着心裡便暖了幾分。秋華穿着黑色狐狸毛的大毛衣裳,一雙手籠在手籠裡,若有所思的看着暖爐裡的火苗兒,咬着牙齒在出神。
“奶奶,阮媽媽回來了。”門簾子一掀,上頭繡的那寒枝臘梅不住的在晃盪,一點點淡淡的黃色襯着門外滿眼的雪白,十分疏淺。千紅的臉在門簾子後頭閃了一下,一雙手將門簾兒舉得高高,一抹深藍色的身影便閃了進來。
“奶奶,高升酒樓已經貼了轉讓的條兒,估摸着該是老爺那事兒成了。”阮媽媽垂手低聲回話:“還有一件事兒,我方纔準備拐進角門的時候,在後邊衚衕遇着一個大門牙的老漢,卻不知道是不是咱們府裡頭的。”
秋華精神一振:“果真?”
“瞧着他快五十的模樣,臉色黃黃,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人說話,張嘴便能見着他的兩排大門牙。”阮媽媽點了點頭:“我瞅着和那錢採買說的有些像。”
尋錢採買說的那人已經有兩個月了,可還是沒有見到蹤影,現兒忽然得了這個消息,秋華似乎驀然看見了眼前有一線亮光:“如此甚好,既然在後邊衚衕見着了,說不定也能問出一二來,角門的婆子每日裡頭見的人多,去問問她便是。”
阮媽媽得了這話,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問。”
門簾子晃了晃,又靜了下來,秋華望着那門簾上的臘梅花兒,只覺得那梅花顏色淡了些,回想起在楊老夫人後院看到的一樹紅梅,那纔是欺霜凌雪呢。這幾個月裡頭,她步步提防,行事小心謹慎,唯恐再次遭了高夫人暗算,同時又採用了些手段讓高升酒樓關門閉戶。
高安的死給高夫人打擊很重,最近她大病了一場,到前幾日似乎才恢復了些精神。秋華的手輕輕摸着那手籠裡細白的絨毛,心裡邊想着劉三小姐蹊蹺的死,她怎麼也不相信劉三小姐會是悲傷過度而死的,照着她的個性,高安喪事一完,就會要提出回孃家去依父母而居,怎麼會莫名其妙的追着高安去了。
這裡邊只有一個答案,那就是高夫人做了手腳。
秋華的心凜了一凜,高夫人真是這般肆無忌憚不成?儘管劉三小姐有時說話不討喜,可她是活生生的一個人,她不是那蟲豸,不是可以被人隨意伸手便捺死在地上的。奇怪的是劉三小姐的父親竟然毫不懷疑劉三小姐的死,在登門拜訪的時候沒有一個字提及到此事。
這些都只是旁人的閒事兒,自己不必去管,自己只能管好自己門前的三尺雪便罷了,每日裡防備着高夫人都來不及,怎還會有閒工夫去管別人的事?
早幾日秋華和高祥回了容府,正逢着許允褘過來送年禮,聽許允褘說皇上有意將高良提升爲兩江總督,年前便該有聖旨下達。阮媽媽方纔來報高升酒樓這事兒,恐怕是高良得了準信,所以要將酒樓盤出去,明年帶了家眷下江南。
“奶奶,我問清了。”正在沉思,一股冷風從外邊颳了進來,擡頭一看卻是阮媽媽走了進來:“那人確實是咱們府裡的,他是府裡頭的一個管事,姓範,人稱範老爹。”
“範老爹?他與範媽媽可有什麼關係?”秋華馬上聯想到了高夫人身邊的範媽媽,一張容長臉兒,三角眼到處亂轉。
“他便是那範媽媽的男人!”阮媽媽點了點頭:“範媽媽是夫人從孃家帶過來的貼身丫鬟,原來不叫範媽媽這名兒,嫁了範老爹才隨着用了他的姓。”
“原來如此。”秋華望着那暖爐兒,心裡不住的盤算,那個和錢採買接頭的人是不是範老爹?怎麼樣才能拐着那範老爹去與錢採買對質?想來想去,秋華想到了個主意,不如自己先將範老爹的模樣畫下來,再讓阮媽媽拿了給錢採買去看看,確認一下。
“你去將那範老爹找過來,我有事情要讓他做。”秋華停了停:“若是他推說事情多不願意來,你便說是我要準備採買些送回長寧侯府的年禮,想請他幫忙。他聽到有利可圖,自然會來了。”
阮媽媽聽了也很是贊成:“若不給些甜頭他肯定不敢過來,做賊心虛,得讓他有些好處才行。”
“媽媽先歇歇,外邊風大雪厚的,出去一趟也爲難,明日再去找他也不遲。”秋華伸手拉住阮媽媽的手,只覺得手心裡滾燙,驚訝的喊了一聲:“媽媽身子真是健旺,手心裡這般熱呢。”
“我是折騰慣了,又每日裡習武,自然要比奶奶身子骨硬朗些。”阮媽媽笑了笑:“方纔在外邊跑上一通,全身都有些出汗呢。”
“媽媽清早就在後院那塊地方練功夫,我也到那梅花樁上走過,可沒走幾步便掉下來了!”玉石撅着嘴扭着身子道:“媽媽什麼時候教我幾手,讓我也好在她們面前露露臉!”
阮媽媽瞧了瞧玉石,笑着嘆了口氣:“你以爲我不想教你?若是能教出一個兩個來,咱們院子也會安穩得多,可是我瞧了下咱們院子裡頭的丫鬟,只有那個千紅還是個資質好的,可她偏偏是夫人派來的,我可不敢傳了她這拳腳,免得拿來對付咱們。”
“可不是這個理兒?”秋華微微點頭:“玉石,你也不必強求,若是資質不夠卻強着要去學,恐怕對自己身子不利。你以爲我便不想學媽媽的拳腳功夫了?可我自己卻知道自己的身子,總歸只能是想想而已了。”
“奶奶,我與你說,你最好別想太多事兒,安安心心的養好身子,到時候好給咱們爺生個大胖小子!”阮媽媽看了一眼秋華,眼中帶着關愛:“夫人現在也沒心思找你的麻煩,你也別日日都那樣提防,先將身子調理好再說。”
秋華的月信最近有些紊亂,上次兩個月都沒有月信,她以爲自己有了孩子,歡喜不已,請了大夫來把脈,卻沒有半點滑脈的徵兆。過了兩日,那月信卻又來了,而且後來這個月裡頭,一個月竟然來了兩次,將前邊欠下的又補全了。
這兩次月信相隔時間不久,可那量卻多,就如流水般洶涌不止,只能又喊了大夫來看診,說是陰虛,需要好好靜養。“貴府少奶奶素日裡該是心神勞損過多,因而引發了這症狀。”把脈的老大夫搖了搖頭:“千萬不能想太多事兒,安心靜養。”
“我又如何不想調理好身子?可她偏偏不肯放過我!若是明年開春公公放了外任,將我們留在京裡邊便好了,也能過些舒心日子。”秋華捻着手籠裡的細毛兒,心裡有些惆悵,這只不過是想想罷了,哪有不跟着走的理兒,旁人自然會詬病自己與高祥不孝順,竟然不去侍奉雙親。
第二日阮媽媽問了好幾個人,這才找着了範老爹。聽阮媽媽自己介紹是秋華的貼身媽媽,範老爹的眼珠子猶疑的看着阮媽媽,眼色閃爍:“少奶奶要見我?她找我有什麼事兒?”
“聽說範老爹對於京城十分的熟悉,我們家奶奶特地相托一件事兒。今年她是第一年回長寧侯府送節禮,也不知道規矩,該送些什麼纔好,因着想請範老爹替她採買些東西,不知道範老爹可有空去?若是沒空,我們家奶奶只好再去另尋別的管事幫忙了。”阮媽媽望着範老爹,臉上有着請求的神色:“範老爹跟我走一趟?”
聽着要採買年禮,範老爹的一雙眉毛都粘到了一處:“既然少奶奶這般看重我,我又怎麼能不去?我自然是要去少奶奶那裡領命的。”這採買年禮可是一個撈油水的活計,送上門來的銀子自己往外推,又不是傻子!
阮媽媽笑道:“都說範老爹直爽,果然不假。”
範老爹跟着阮媽媽走到院子裡頭,剛剛進門便與一個老媽子打了個照面,見着有幾分眼熟,範老爹想了一想,才記起這是那文姨娘的貼身媽媽,朝秦媽媽咧嘴笑了笑:“最近一切可好?”
秦媽媽見着範老爹那口大門牙,心裡頭有說不出的厭惡,嘴裡還是敷衍着:“自然是不錯的,進了高府哪能有不舒心的日子?”
“我可沒有騙你們家姨娘罷?”範老爹哈哈笑着,嘴角不由得滴出口水來,那細皮嫩肉的文姑娘,現在變成了文姨娘,卻沒法子讓自己受用了,只能腦子裡邊想想過過癮了。
阮媽媽聽着範老爹和秦媽媽的對話,似乎這兩人還是相熟的,也不多說,繼續領着他往前邊走:“範老爹,先去見了二少奶奶再與你那故人說話罷。”
範老爹挺了挺背:“那是自然。”
秋華正坐在屋子裡邊畫衣裳樣子,聽着外邊踩着積雪的腳步聲,停了筆往門簾子那處望了望,就見阮媽媽帶着一個穿着棕灰色綢緞袍子的男人進來,那男子臉色偏黃,一對眉毛有些疏淡,小眼珠子不住的在轉來轉去,和範媽媽那三角眼有些相像。一撇老鼠鬍子,形容十分猥瑣。
“小人見過少奶奶!”範老爹向秋華行了一禮:“不知少奶奶是要準備給哪些人買年禮,又預備要花多少錢買呢?先給個大約的數字,小的這才知道該如何下手。”
秋華脣邊泛出一絲笑容來,望着範老爹點了點頭:“果然是高府的得力管事,做事兒考慮得周全。長輩的節禮我已經預備下了,現兒就是幾個弟弟妹妹的年禮。四個弟弟,兩個妹妹,還有三個侄兒侄女。”
範老爹先前聽着只要準備小輩們的,心裡不免有幾分泄氣,可一聽有九個少爺小姐,又來了精神:“沒問題,我定然幫少奶奶一併兒辦好。”
“我籌備着每人一百兩的樣子,這是一張九百兩的銀票,你且拿了去,買好東西替我送到院子裡頭來再與我交賬。”秋華朝玉石呶呶嘴,示意她將銀票遞過去:“有勞範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