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流觴低着頭看着自己的三哥,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阻攔下自己。
百里紹宇從小同百里流觴交好,怎麼會不知道此時此刻的他是要準備說些什麼話的,但是現在說這些話。他並不覺得還有什麼意義,甚至於,他並不想讓流觴將那些話說出口。
百里紹宇幾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氣纔將人拉坐了下來,那衣袖子幾乎是拉得快變形了,“氣了?”
百里流觴悶悶地坐了下來,他看着自己的三哥,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阻攔住自己。
“你早就知道他待她有心不是麼?”百里紹宇看着百里流觴,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其實他們都知道沈從墨待宋珩是有心的,從那個時候在船上的時候,他已經瞧出來了,流觴也不可能不知道,眼下沈從墨在衆人面前坦誠這樣的心思,只能證明他是認真的。流觴的心思他懂。
“你是真想要因爲一個宋珩而想要同藏劍山莊翻了臉面不可?你這麼做的話,大皇兄大約會很高興,”百里紹宇拍了拍百里流觴的肩膀,“你不是說,你願以一生征戰換她一世笑顏的麼,沈家有聖祖陛下的丹書鐵劵,即便是父皇也得給沈家三分顏面,她同從墨一起,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的歸宿。你也是曉得從墨這個人的,一貫對女子剋制有禮,可他待宋珩是真心實意的。流觴,中意一個女子,並非是要綁在自己手心纔會覺得歡喜。”
最後百里紹宇的聲音很是語重心長,有着和他這個年紀和往常的秉性不相同的沉穩,“我們都太過複雜了,她不適合生長在皇家,沈家與皇家不同,你知道的……”
百里流觴沉默不做聲,他並非找不到別的話去反駁自己三哥的話,的確,身爲皇子在旁人覺得他們是享受了無上的榮光,可同時他們也付出了一些東西,在皇家,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百里流觴看着那對着宋珩伸出手的沈從墨,平心而論,沈從墨着實是一個好的男子,溫潤至極的那麼一個人,比不管是家室還是別的,也都可以算是拔尖的,最難能可貴的,從剛剛來看,沈從墨是真心喜歡宋珩的,居然爲了維護她,甚至以丹書鐵劵來讓阮碧蘭向她道歉。沈家的生活要比皇宮之中安定上太多了。
如果……
百里流觴看了一眼那還跪在地上的宋珩,又看了一眼對着宋珩伸出手的沈從墨,最後,他看到宋珩伸出了手,握上了沈從墨的,那一瞬,百里流觴瞧見沈從墨的眼中有着濃濃的笑意。
他想,沈從墨是真心在意宋珩的,而宋珩,應該也不是全然都是無動於衷吧,他也瞧見了宋珩似乎低聲說了一句什麼,而沈從墨眼睛裡面的笑意更加濃郁了一些。
百里流觴原本還想要阻止,但是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覺得,其實這樣也挺好的,真的……
一個安定的生活,或許纔是每個女子最想要的吧。
在慶曆帝的一聲“宋卿起身”的聲中,宋珩看了沈從墨伸到自己面前的那一隻手,她伸出了手,借了力站起了身,在站起身的時候,宋珩以只有沈從墨同她能夠聽到的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你多管閒事了。”
沈從墨聽到了宋珩這一句話,嘴角帶了笑意,他就曉得宋珩一定是會嫌棄他的,可他並不在意。
“阿珩可是在擔心我?”沈從墨輕聲問着。
宋珩看了沈從墨一眼,她覺得沈從墨這個人實在是太能夠自來熟了,不過剛剛如果不是沈從墨的突然之間出現,恐怕阮丞相還不會得到這麼大的懲罰,官降三品,這個懲處的確可算是一個很大的懲罰了。
宋珩看了阮明道一眼,他的面色如同死灰一般的難看,木然地跪在地上,他的頭微微低垂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她看不清楚阮明道現在是怎麼樣的一個模樣,但是可想而知,宋珩想,他的心底裡頭肯定是恨死了自己的,從丞相一職到現在的三品太常寺卿,太常寺卿可以算是一個閒職,沒什麼實權一般。宋珩清楚地知道,或許剛剛慶曆帝的確是有了心思要懲罰阮明道,但是絕對不會像是眼下這樣狠的懲處。
宋珩又看了一眼在金座上的皇后一眼,她的臉色難看得狠,卻是半點話都不敢再說出來的,因爲自己剛剛的那錯處已經是丟失了金印,要是現在她再說一些有的沒的事情,她怕自己會後位不保。
阮香宜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眼下只要自己忍過這一口氣,不怕是沒有別的機會再東山再起重新拿回自己的金印。
阮香宜紹了一眼宋珩,又掃了一眼那穆貴妃一眼,她就是知道這穆貴妃絕對是一個不省油的燈,不過,她也不能得意多久的。
“你就不怕阮家報復你?”
宋珩又低聲問了一句,阮丞相……不,已經是不能叫他阮丞相了,而是應該稱之爲阮太常寺卿一貫的睚眥必較,又有阮皇后幫襯着,只要尋到了機會肯定是要往上再爬上去的,到時候肯定是要報復回來,她宋珩必定是首當其中的人,而幫助了她的沈從墨肯定也是逃離不了,一併要被算計在內的。
所以,在能打落水狗的時候,一定要下手狠重,絕對不能再有讓他們翻身的機會!
沈從墨搖了搖頭,他從來不怕這種事情的,他只是怕眼前這個女子受了委屈,她無事,他就心安了。宋珩重新回了坐,坐到了永寧的身邊。
宋成看了一眼那沈從墨,陛下已經是熱切地張羅了人在太后的座位旁設下了酒席,那姿態也很是親近的模樣。
他是早就已經聽說過了藏劍山莊的大名,北雍第一家。也曉得現在當家的雖然是沈從墨的叔叔沈從年,但是這個人早就已經癱瘓在牀多年,實際上掌權的也就是這個不過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沈家在北雍也算是一個高不可攀的人家,歷代血脈裡頭還帶了一些皇室的血統,即便現在皇上把寧王的郡主指給了沈從墨也不算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沈家就是這樣的人家。
可眼下,沈從墨居然在大庭廣衆之下,在聖上百官的面前,還有旁的使者面前說出了這樣的話來,他居然稱呼宋珩爲藏劍山莊未來的莊主夫人,那便是代表着,他是要娶了宋珩的?!
想到這處,宋成又朝着宋珩看了一眼,他這個女兒也不知道是個什麼心思,他也是一貫不知道宋珩的心思的,但是現在沈從墨都已經在大庭廣衆之下說了這種話了,一個女子同男人牽扯上了關係,又沒有半點的婚約在的,這多半還是有些難堪的。女子是父親的好砝碼,原本宋成還打算着,要是睿王真的對宋珩有意思,就算是不能成一個正妃,那麼當一個側妃也好,現在……藏劍山莊雖然是比不上睿王殿下這種皇親國戚,但是也是一戶頂尖的人家,沈從墨都已經放出這樣的話來了,金陵城裡面大約是沒有人會爲宋珩到宋家下帖子了,眼下,他可是要好好地巴着沈家才行。
鳳血歌看了那從斜裡殺出的沈從墨兩眼,默不作聲地轉着自己手上的酒杯,一擡頭卻見那晚晚舉了一杯酒坐在自己身旁,她伸出了手,將自己手上的酒杯同鳳血歌已經喝了一杯還沒有滿上的酒杯輕輕地碰了碰。
“國師,你看咱們一起哀悼一下如何?”晚晚頗是認真地同鳳血歌道。
“有什麼可哀悼的?”
鳳血歌頗爲有些頭疼,只覺得這晚晚公主實在是膩的慌,動不動就是蹭到了身邊,特別的擾人親近,說着那些不着邊際的話。
“你哀悼你看上的人兒有了主,我哀悼那般才俊的人兒都是喜歡上了我欣賞的姑娘!”晚晚看着鳳血歌分外嚴肅地道,“國師,想來咱們兩人天生就是應該在一起的!”
鳳血歌手上的酒杯“喀”的一聲裂成四瓣,他輕輕一握,粉末從自己的手掌心落了下來,他的面色有着一種曰爲和藹的色調:“晚晚公主,我雖不喜歡對女人動手,但是不代表着我不對對女人動手。”
“……”
晚晚有些委委屈屈地望着鳳血歌,半晌之後才道,“你這是惱羞成怒了吧,果斷是吧?!”
太后同沈從墨說了兩句家常,她也是許久未見自己這個侄外孫了,不免地悼念上了兩句
“你這孩子最是氣色不大好,莊子裡頭的事情竟是有這般忙的?比我上一次瞧你的時候還是瘦上了幾分吶!”蕭太后緩緩道,“有什麼事情要比你這身子還重要的?”
沈從墨只是虛虛地笑着,他這箭傷是養好了,不過自己到底還是底子弱了一點。
“不過你們沈家一貫的一脈單傳,你也早就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每每總是對哀家說着不急不急的,這一次,你可是認真的?”蕭太后眼角看了一眼宋珩之後又對着沈從墨道,“你到底是怎般的心思,若是真的瞧上了人,便選個日子定了下來吧!我瞧着那宋珩身子挺是康健的,定能爲你沈家傳下個香火的。”
沈從墨神色之中有些尷尬,“太后,不急。”
“這還不急的?”蕭太后逾越道,“你方纔不是都爲了宋家那丫頭這般了麼,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她是你未來的夫人。哀家也是過來人,你這心思是半點也瞞不住哀家的,你眼下這不急是怎麼個意思?”
沈從墨的耳根有些略略地發紅,他看了一眼宋珩,宋珩正在同永寧說着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兩個人湊得極近,他就這樣地看着她,看着她安然無恙他就覺得心安了。
往年時候的春宴,太后也會派人傳了帖子到莊裡頭來,不過沈從墨一貫是不參與這種皇家盛宴的,他一直就守着藏劍山莊,守着那一口鑄劍池,也覺得親近。
但是今年的時候,他破例來參加了,只因爲想要來看她一眼,即便是遠遠地看她一眼也好。臨來的時候,突然有些事情,所以他遲來了一些,卻不想這一遲來便是看到她跪在那邊,阮碧蘭說着那樣不堪的話,他怎麼能夠容許自己喜歡的女子再次受這樣的折辱。
他是想娶她爲妻的,很想很想。
“她還小了一些,她對我……可能不大喜歡。”沈從墨笑了笑,“無妨,我可以等她,等她再大一些,若是她有旁的喜歡的人便算了,剛剛我也只是爲了維護她才這般說的。”
蕭太后聽到沈從墨說宋珩小了一點的時候,倒也是認同的,那小丫頭委實是小了一點,想着先把親事定了下來也成,等到及鬂之後就可成婚了,但是這聽完沈從墨後面那一句話的時候,蕭太后輕叱了一聲:“癡兒!”
沈從墨聽着太后輕責自己這一句,輕輕地笑開了,癡兒便是癡兒吧,他就是想要她過的好一些罷了。
這一頓酒席,百里流觴想自己是吃的最食不知味的,也是記憶之中最難吃的一頓宴席了。這宴席纔將將結束,阮明道便是找了一個藉口先行離席了,因爲阮碧蘭那一身是傷的正等着救治,他就算是恨死了宋珩也不能在現在這個檔口上在做出點什麼來,只能咬着牙忍住了。
阮香宜心中也很是焦急的,可她身爲皇后,不能離了這裡,只能是陪着笑,同人周旋着,心中一個勁地祈求着碧蘭千萬不能有事,一想到那杖責二十同那四十下掌嘴,阮香宜的心中就是一抽一抽的疼。
午後叫人睏乏,那東極國的二皇子孤成鳴是興致極高的,這桃林附近便是皇家獵場,百里流觴心中鬱悶的慌,便是陪着孤成鳴一同去打了獵,晚晚對於打獵的事情也是很有興趣的,也便跟着一同去了,於是又有些個朝臣也跟着稀稀拉拉地去了。
不去打獵的,便是一場春宴的詩會,很是風雅,這一貫就是百里紹宇的最愛,由皇后主持着,朝臣,名媛,皇子皆在,好不熱鬧。
鳳血歌在酒席一撤下之後便是不知道上了哪裡去了,宋珩料想,這個嫌棄吵鬧的男人大約又是在桃花林之中設置了什麼陣法,讓自己寧靜而致遠去了。
太后一貫午後要午睡一下,永寧便是陪着一同去了帳中,而聖上自有一些奏章還沒有批閱完,也就不陪着這些個場面了。
宋珩對於這種風花雪月的事情一貫的不感興趣,正在想着用個什麼樣的理由拐了出去,只見九皇子百里明玥拽了自己的裙襬擡着頭對着自己叫了一聲,“姐姐!”
“九皇子殿下!”宋珩低頭看着百里明玥,臉上掛上了笑。
“小九倒是頗喜歡宋大人的,本宮一向是不擅長這些個詩詞歌賦的,也就不在這邊獻醜了,宋大人若是有空,陪本宮隨意走走可好?”穆貴妃微笑地看着宋珩問道。
“自然是好的,娘娘想走,宋珩便陪着!”宋珩點了點頭,她知道,這是穆貴妃故意這麼說着,大約是有什麼話要私下對着自己說的緣故,這才指了九皇子殿下來自己的身邊。
“妹妹這般就走了,可是不大好吧?”阮香宜看了一眼穆貴妃,冷冷道,“陛下眼下讓你掌管後宮事宜,眼下這個詩會怎麼說也是該由妹妹你來主持纔對。”
“皇后娘娘說笑呢,臣妾出生鄉野,沒念過幾年書,哪裡懂什麼詩詞歌賦,討討陛下的歡心也倒算了,娘娘當年才女之名響灌金陵,臣妾怎麼敢班門弄斧呢!要是說錯了什麼話,傳到陛下的耳中可就不好了,不過臣妾覺得吧,即便是說錯了什麼,臣妾除了九皇子殿下,也沒什麼可失去的。”
穆貴妃朝着皇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宮禮,便是牽着九皇子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開去。
穆貴妃這些話,雖然是讚譽皇后有才學之名,但是在背地裡面也是狠狠地踩了皇后一腳,結合午膳的事情,誰都知道皇后已經是在衆人面前失德了,穆貴妃就是暗諷了皇后空有才學之名,不得聖心。
皇后的手微微抖了抖,她帶着怒意看着那漸漸遠去的身影,她就知道,這宋珩的小賤人肯定是和穆貴妃有什麼牽連的,想着今天這事,這最後最大得利的,竟然會是穆貴妃這個從山野之中來村婦,這就已經是叫她難以平靜的了,她居然就這般輕飄飄地得到了自己付出了這麼多年才辛苦拿到手的東西!
穆貴妃走得遠了一些,在夭夭桃花林之中,她朝着宋珩行了一個禮,“本宮多謝宋大人當日的相助,若是沒有宋大人,也便是沒有本宮的今日了!”
穆貴妃心中還是感念着宋珩他日裡頭做的事情。
“娘娘嚴重了,今日娘娘便是也已經救助了宋珩一回麼,這一報還一報,娘娘也算是還了!”宋珩扶起了穆貴妃含笑道,“不過眼下,宋珩倒是有一件事要請娘娘幫忙的。”
“宋大人但說無妨,本宮能力所及之處,必定是會幫大人一回的!”穆貴妃肯定道。
“娘娘,你眼下雖是代了皇后的職責,但是皇后依舊在的話,你這手上的權利早晚還是要歸還於她的,到時候皇后,定是不會放過你我的!”宋珩靠近了穆貴妃輕聲道,“不如就此剷除了阮氏一門可好?”
穆貴妃聽到宋珩這麼說,她看了看自己手上還牽着的九皇子,她想了想之後,蹲下了身對着百里明玥道:“玥兒,母妃有些口渴,你去叫人給母妃和宋姐姐送兩杯茶來可好?”
百里明玥看了穆貴妃一眼,又看了一眼宋珩,乖巧地點了點頭,邁開那小短腿跑了開去。
“宋大人——”穆貴妃站起了身,看着宋珩,“你可曉得你在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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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上部門有聚餐,回來的遲了,明天會多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