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南榮鋒早就想到過,朝廷現在還不敢動南榮府,要先斷了南榮府的資金源頭,才能進行下一步,而這下一步就是抓一個對南榮鋒來說至關重要的人做人質,壓在宮中,這樣南榮鋒就會在短時間之內寸步難行,只要朝廷得到喘息機會,將南榮府一巴掌打死還是很有把握的。
她與南榮鋒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早已經習慣,這個人質肯定是她,而攝政王與幼柳的婚事,也只不過是個幌子而已,若是能借此斷了南榮府的資金源頭更好,若是不能斷,能將她引來宮中壓在宮裡,也算是不枉費皇帝與攝政王謀劃一番。
沈嬋兒跪坐在地上想了很多,良久沒有動地方,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一般。
最後,腦子裡忽然回放出九親王的那句話:從今以後,不要相信任何人,更不要相信我,只有你對我有了戒心,我才忍心對你下手。
沈嬋兒苦笑,他真的對她下了手,看來他對她,已經死了心。
這樣,挺好。
她淡淡的勾起嘴角,站起身來,因爲跪的久了,膝蓋很疼,晃了晃,門外傳來聲音,有人推開門,呼啦進來一堆人,圍在她身邊,恭敬的對她道。
“皇上已經下旨,請公主隨我等去佛堂禮佛。”
沈嬋兒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跟着這些人,慢悠悠的走到佛堂,進了宮裡的佛堂,她仰頭看着碩大的金佛,佛像一直在笑,卻冷眼看着人間疾苦,因爲這些都是這些芸芸衆生該經歷的。
身後的大門傳來吱吱嘎嘎的聲音,緊接着砰的一聲,關上了,屋子裡陰暗下來,只留下從窗子外投射進來的夕陽,被窗子的條文隔斷來,照在地上也是一條條的,她轉身看着窗外的夕陽,靜靜的,心裡堵得慌,卻發泄不出來,她緩緩閉上眼睛,索性什麼都不去想。
話說剛剛皇帝發脾氣之時,乾清宮的大殿前面已經擺滿了中秋美食,宴會從大廳擺到了露天,衆人說說笑笑等着太陽落山,吃美食,喝美酒,賞美景。
“周小姐。”
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叫,周娉婷轉過身來,正瞧見攝政王朝她走過來,周娉婷擺出完美的微笑,斂衽行禮。
“攝政王。”
正跟周娉婷的周族人自然是皇親國戚,見攝政王過來,行了禮,之後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走開了。
九親王瞧了周娉婷一眼,笑道。
“剛剛周小姐爲七將軍說情,說的合情合理。”
周娉婷斂衽笑道:“攝政王說笑了,娉婷只是心直口快,心中所想便說了出來,攝政王不要見怪纔好。”
九親王失笑:“你該道歉的是太后,與本王何干。”
周娉婷乾笑一聲:“有空一定親自去給太后道歉。”
周娉婷心中一直在打鼓,看不出攝政王來找她是何意,他說一些可有可無的話,更代表事情不好,她擡起頭來,看着九親王,笑道。
“王爺找娉婷有事?”
九親王正負手瞧着滿目的黃色秋菊,聽到她的聲音,轉頭瞧了她一眼,笑道。
“這一點上你倒是與念果公主很像,不喜歡拐彎抹角。”
周娉婷失笑:“娉婷不敢與公主相比。”
九親王無奈的搖頭淡笑,緩緩轉頭看着她問道:“本王只是想知道你與本王的約定還在不在?”
周娉婷一愣,眼神裡閃過一絲無奈,低頭想了想,擡頭看着他,笑道。“王爺,當初王爺與我都是血氣方剛,年少氣盛,追求心中幸福的慾望很強烈,所以才定下與王爺共同拆散南榮夫婦的約定,但是差不多三年過去了,王爺可見到效果了?”
九親王回想起來,周娉婷幾次三番將沈嬋兒趕出南榮府,給他機會,讓他趁虛而入,而她也得以留在南榮府,輔佐在南榮鋒身邊,在他們二人看來,他們二人真真切切是最適合那夫妻兩人的,沈嬋兒需要的是可以將她保護在羽翼之下,讓她一生無憂無慮的男人,這一點他可以做到,南榮鋒卻做不到。而南榮鋒需要的,是可以陪他並肩作戰,出謀劃策,敢於戰場殺伐的女人,這一點周娉婷能做到,沈嬋兒卻做不到。
他們二人有滿滿的信心可以拆散那兩人,完成四人之間最完美的轉變。但是事情的結果卻偏偏事與願違,就算是那夫妻兩人相互不是很合適,或者說,他們相互之間並不是對方想要的那種人,也給不了對方想要的生活。但是他們兩人就這樣一路攜手走過來了,無視艱難險阻,不管暴風驟雨。
他與周娉婷能做的,卻只是給這兩人保駕護航,從旁默默守護而已,或許他累了,而周娉婷更累了。
他轉頭看着她,忽然輕笑道:“那你剛剛那樣袒護南榮鋒,可知道這件事已經被太后記在心裡,你日後要步履維艱了。”
周娉婷淡然笑了笑,道:“無所謂了,家父已死,我們周氏一族雖然是皇親國戚,但是若是沒了父親,也只是朝廷的累贅而已,我不想當這個累贅,我已經決定年底帶着家族回到我們自己的封地去,不問世事,衣物無憂。”
九親王轉頭看着她:“你要走?皇上批准了嗎?”
周娉婷笑道:“我周氏已經對朝廷無用,皇上應該會批准的。”
九親王愣了愣,或許她說的對,皇上眼中從來不留閒人。他失笑,瞧着他道。
“那就走吧,離開這裡你或許過的更好。”
周娉婷笑着點點頭,轉頭瞧着擺放到目極之處的秋菊,中秋,賞菊,賞月,真是一段佳話。
九親王瞧了她一眼,忽然覺得周娉婷原來也是這樣好看,跟沈嬋兒的清純比起來,她帶着雍容的美麗,是渾然天成的貴氣,莫不是出自名門望族,沒辦法養出她這樣高貴的氣質,曾經他看到的,一直是周娉婷的智謀與心機,他將她當成與他同樣的人,甚至都沒有考慮過她也是一個弱女子,也有無助的時候。
不知道爲什麼,他忽然鬼使神差的道:“可能你暫時還走不了。”
周娉婷一愣,轉頭看着他,沒有說話,示意他繼續說,九親王笑道。
“你忘記了一個人,她可是知道我們所有的秘密。”
周娉婷愣了愣,忽然皺起眉頭來,冷笑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寒意。
“她可是一個棘手的人呢。”
九親王失笑,轉頭看着她道:“但是對你來說,她根本不是對手。”
說完,他轉身走向大臣中間,表情已經一掃剛纔的落寞,帶上顯眼的貴氣,就算處於人頭攢動的人羣中,也是鶴立雞羣。
周娉婷轉回頭來,皺着眉頭看着滿眼的秋菊,眉峰之間又籠罩上了鬥志,靜靜的思考。
吉慶,這個人像是已經從世間消失了一般,但是她明白,她不會放棄南榮鋒,更不會放過沈嬋兒,當初南榮鋒下手太狠,已經讓她身敗名裂,她的恨意滲透到骨髓,而她又知道她與九親王的約定,那麼,這個人就不能留。
九親王與大臣們說笑之際,似不經意間轉頭瞧了她一眼,見到她一掃剛纔的灰心喪氣,會心的笑了笑,他知道,一個人最可怕的,就是失去了鬥志,他提醒了她,就是在給她一個生活的目標。
南榮鋒回到南榮府之後,南榮鏡和一泓發現沈嬋兒並沒有跟回來,已經想明白髮生了何事,見南榮鋒一臉暗沉的朝書房走去,誰都不敢多說一句話,跟在他身後,直接進了書房,關上門,等着他說話。
“整合南榮氏旗下的所有產業,整合出一根鏈條出來,現在要高度凝聚經濟,不能再盲目鋪開,南榮府也用不上。”
“是,我記下了。”
“然後,要儘快將徐軍與高軍的軍餉運送回來,中途一定要提防,不要被人劫了貨,一般的匪徒見到是南榮府的東西,不敢動,除非是他們,你明白嗎?”
“我明白,七哥放心。”
南榮鏡和一泓都明白,南榮鋒口中的“他們”指的是朝廷。
見他心在一臉的正經,南榮鏡與一泓對視一眼,聞到了一股緊張的火焰味兒,要開戰了,與朝廷的戰爭,南榮府的巔峰終於到了。
但是兩人很擔心現在的南榮鋒,沈嬋兒被朝廷扣下當了人質,就在拖延南榮鋒的時間,只要給朝廷留下喘息的機會,等他們用大量的銀子招兵買馬成功之後,那就是南榮府的滅頂之災,到現在才明白,沒有銀子,光有軍隊,有個屁用。
屋子裡一陣沉默,三人都在想事情,眉心緊鎖。
忽然,南榮鋒打破寂靜,道:“現在南榮府的資金儲備還足夠維持多久?”
南榮鏡想了想,道:“還足夠維持一個半月左右,這已經是最緊張的打算,還要在這段時間不會有任何小型戰爭的條件下。”
南榮鋒喃喃道:“這麼短……”
南榮鏡還是頭一次看到南榮鋒露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他擔憂的問道。
“七哥,有辦法嗎?”
南榮鋒鬆開緊皺的眉頭,看着兩人道:“你們不要分心,這個時候纔是南榮府最危險的時候,你們兩人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護住南榮府,剩下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們不必操心。”
南榮鏡和一泓應了一聲,一泓打算轉身出去,卻發現南榮鏡站在原地沒有動,他轉頭瞧着他,南榮鋒也瞧着他,問道。
“有事?”
南榮鏡點點頭,轉頭對一泓道:“一泓大哥,你先出去吧,我跟七哥有些事情要說。”
一泓看了南榮鋒一眼,點點頭,推門走了出去。
南榮鋒看着南榮鏡,示意他說吧,南榮鏡糾結了片刻,忽然跪在他面前,南榮鋒皺起眉頭,問道。
“何事?”
南榮鏡深吸一口氣,低頭道:“七哥,你懲罰我吧,你剛回來的時候我瞧你要忙着籌備躲過中秋宴的事情,就沒有告訴你。”
南榮鋒現在卻十分的冷靜,嗯了一聲,道:“你先起來說。”
南榮鏡沒有起來,擡起頭道:“七哥,有件事情我要跟你請罪,你不在府中的時候,南榮府遭受過徐軍的攻擊,損失慘重,我與七嫂拼盡全力也覺得兵力不夠,所以……所以我就去朝廷借了救兵。”
聽到這南榮鋒有些暈,看着他道:“繼續。”
說到重點,南榮鏡低下頭,道:“朝廷要我立下字據,南榮氏三年之內不會有人在朝爲官,而且……而且三年之內……不許用兵。”
南榮鋒猛然皺起眉頭,拳頭漸漸攥了起來,露出了青筋的顏色,好一個落井下石!好一個趁虛而入!好一個趁火打劫!
瞧見南榮鋒的表情,南榮鏡忽然高聲道:“哥!你懲罰我吧!或者你讓我去帶兵,讓我一個人來承擔謀反的罪名!”
只聽“啪”的一聲,南榮鏡只覺得左耳裡嗡嗡直響,左臉上火辣辣的疼,南榮鋒的手還停在空中,氣的不輕,握起拳頭,攥出咯咯的響聲。
“你知不知道,你七嫂現在還在朝廷手中?你知不知道,你七嫂做出的這些犧牲都是爲了你我的南榮府?你知不知道,你立下的這個字據對現在的南榮府來說等於是滅頂之災!”
南榮鏡畢竟是還小,被南榮鋒打了一巴掌,又聽到這些話,已經覺得是他害了祖宗家業,是他太過愚蠢,中了朝廷的圈套,朝廷眼睜睜看着南榮府遭受襲擊,就是在等他送上門去,立下字據,只要他簽了,朝廷就握了一把隨時能滅掉南榮府的致命武器!
他大哭起來,伏在地上,絕望的像是生無可戀。
“哥,對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那時候情況緊急,若是我找不到救兵,七嫂就死定了,南榮府就沒了,南榮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還在府裡,我不能守不住啊……”
南榮鋒第一次感覺到無助,現在真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他本來就在愁師出無名,現在看來,更多了一道障礙,只要朝廷拿出一張字據來,他南榮府就是謀反逆賊,株連九族都是輕的。
他緩緩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腦子裡有點亂,沈嬋兒現在還在朝廷手中,還有他的第三個孩子,他現在到底要怎麼辦?
“哥……”
南榮鏡哭的死去活來,這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對於一個剛剛十五歲的少爺來說,這已經足夠他自裁恕罪了,南榮鋒嘆口氣,將他從地上拽起來,給他擦去眼淚,低沉的道。
“這件事若是被我趕上,或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先去休息吧,下面的事情我來處理。”
“哥,這是我的錯……”
“好了,你先出去吧,讓我靜一靜,把一泓叫進來。”
南榮鏡知道南榮鋒現在心裡一定很亂,他一個人扛起整個南榮府,整個江山,壓力真的比山還大,他擦了擦眼淚,點點頭,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泓就走了進來,眼神怪怪的,仔細的瞧着南榮鋒,就像是在瞧他有沒有跟南榮鏡一樣,哭的眼圈紅紅的。
南榮鋒雙手拄着桌子,深吸一口氣道:“這幾天你好好看着八爺,不要讓他做傻事,這孩子心思太重,我擔心他會傷害他自己。”
一泓皺起眉頭,納悶道:“出了什麼事情嗎?”
南榮鋒搖頭道:“沒什麼事情,我會處理,你只要照我說的做就行。”
一泓也不好多問,應了一聲,走了出去。
聽到關門聲,南榮鋒緩緩坐在椅子上,提了一口氣,才覺得胸口舒服了一些,緩緩閉上眼睛仰身靠在椅子上,腦子裡一遍遍捋順現在面臨的情況,他一個人要對付皇上與九親王兩位,着實有些吃力,那兩人的心機,每一個都不比他差。
忽然,他緩緩擡起頭來,眯起眼睛,露出嚴峻的表情。
或許,該是見見老朋友的時候了。
翌日一早,皇宮裡長長的甬道上就狂奔了一個衛兵,紅纓兵的出現總能驚醒整個皇朝,因爲紅纓兵送來的,都是軍情。
“報——”
門外一聲唱報,正在上朝的衆位大臣都在肅穆的等着,坐在龍椅上的身影只是擡手拄着腮,看着紅纓兵跑進來,單膝跪在大殿之上,低頭高聲稟告道。
“稟皇上,東北方向發現不明海軍軍隊悄悄上岸,遠處海面上還停留大批戰船。”
聽到消息,整個早朝都炸開了鍋,衆人議論紛紛,吵鬧聲音險些頂來大殿的頂棚。
皇上高聲道:“別吵了。”
大臣們趕緊噤聲,齊齊的站好等着皇上發話,皇上看着紅纓兵,道。
“什麼時候的消息?對方大約來了多少人?探子的消息又是如何?”
紅纓兵道:“回稟皇上,軍情發生在昨晚,今早才報來宮裡,對方上岸的大約一萬人馬,但是對方戰船上有多少人還沒有具體數字,探子的來報說:此次可能是高麗國的偷襲,對方戰船上有火炮,對我軍很不利。”
皇上終於稍微皺起了眉頭,紅纓兵報告之後,大臣中間忽然走出一人,拱手道。
“皇上,高麗國剛剛換了王上,很需要一場戰爭來威震國威,所以這次他們是有備而來啊。”
“皇上,去去高麗只是大周國土的五分之一,不足以這樣大動干戈,臣以爲,萬萬不可調用南榮軍,這樣就給了南榮軍一個翻身的機會。”
“皇上,內憂外患之間的取捨,除去外患纔是保護國之根本啊!”
“王大人的意思就是皇上的大周朝就不是國之根本嗎?國土一直在這裡,但是朝代的更替,卻只是在疏忽之間!”
“劉大人!你莫要血口噴人!現在危急時刻,咱們要給皇上分憂解難,若是隻顧着大內訌,不禁大周朝會受到威脅,連大周的國土都要受到威脅!”
“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