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胤礽早拭目以待,說道:“咱們先來立規矩,我說詩詞上句,你對下句,不論我說什麼詩句,只要你能對出下句便算你過關,令我說幾句,你需對出幾句。不分朝代,不分體格,如何?”
懷袖輕輕點頭:“好吧,就依太子爺的。”
月牙忍不住拍手叫道:“好好,我給你們做判官。”
胤礽見懷袖面色沉靜平和,應答間竟無半分緊張,不覺心中越發地不服,氣焰上撞,開口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懷袖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胤礽道:“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懷袖回:“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胤礽又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懷袖回:“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此時,旁側有宮女換下已冷的茶湯,端來了新茶,胤礽端杯喝了一口,心想,看來她對《詩經》的確嫺熟,那麼就換旁的試試!
但見懷袖仍然面色平靜,開口繼續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懷袖聞聽淺笑對曰:“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爲兮木上?”
胤礽聞聽懷袖對這一首《湘夫人》竟然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心內略有些吃驚,沒想到她竟然連《楚辭》也如此精通,看來他的確有些輕敵,這女子還真是讀了幾本書的。
胤礽忽然想起前些時候,自己私下翻閱的《花間集》,思及此書並不是先生正統教授的課程,她未必度過,便不由得淺笑道:“粉融紅膩蓮房綻,臉動雙波慢。小魚銜玉鬢釵橫,石榴裙染象紗輕,轉娉婷。”
懷袖聽見此詩句,不由得繡眉微微蹙去,她知道這是被收入《花間集》中的閻選的一首《虞美人》。雖然花間集本爲刻意模仿溫庭筠豔麗香軟的詞風,但這首詞卻頗偏豔詞之流,定不會是先生所教的。
懷袖知道此時的胤礽正在興頭上,若是認輸,一來太子和公主皆不盡興,二來此時還不是認輸的時候,雖然要輸,也不能輸的太輕佻了。
思罷,懷袖緩緩開口道出:“偷期錦浪荷深處,一夢雲兼雨。臂留檀印齒痕香,深秋不寐漏初長,盡思量。”
月牙忍不住拍手道:“師父好厲害!”口中喊着,還不忘向懷袖與胤礽身後調皮地吐着舌頭。
只是懷袖與胤礽的注意力全用在詩詞上,沒注意到月牙這一個小不起眼兒的動作罷了。
胤礽說了一首:“花映柳條,閒向綠萍池上。憑欄干,窺細浪,雨蕭蕭。”
懷袖聽了又忍不住皺眉,心想:又是一首《花間》中《酒泉子》,這太子爺口中怎得都是些深閨怨婦,寂寞無奈的詞句?心中這麼想,口中卻也只得對出來:“近來音信兩疏索,洞房空寂寞。掩銀屏,垂翠箔,度春宵。”
胤礽聞聽這些都難不住也女子,心中不免有些急了,思索着需要出奇招方能致勝,便在腦子裡蒐羅起那些旁詩左句來。突然,一拍腦門計上心來,口中念念道。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不願……”
胤礽原想誦出這《桃花庵歌》的前半部分,此歌忒長,想她未必背的完下半部,卻沒料到上半首背至最後一句,自己竟然忘了,心中一急,腦門子上竟然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兒來。
懷袖眼瞧着太子爺已是強弩之末,心想,此時正是認輸的絕好機會,便開口笑道:“太子爺不用想了,方纔奴婢聽着您那長一段竟全是‘花’,早聽得頭腦昏暈,我並未聽說過此詩詞,還望太子受教。”
“師父騙人!”月牙叫嚷起來。
“師父前日給我講唐伯虎點秋香的故事,還特意提到這首《桃花庵歌》怎麼今日就想不起來了?師父是故意輸給胤礽的。”月牙大喊大叫,眼睛卻滴溜溜瞅着胤礽與懷袖身後。
懷袖纔想起來的確是前幾天纔給月牙講過唐伯虎的一些詩詞和故事,其中提到這首卻是提到過這首《桃花庵歌》,只是沒想到月牙的記性這麼好,竟然過耳不忘。
被月牙這吵嚷,懷袖竟不知如何是好,窘地雙頰如罩上了兩朵紅雲。
胤礽也有些急,剛纔聽見懷袖自己言敗,原本也想趁機瞭解了此事,自己也不至於丟面子,卻沒想到被月牙突然插進來這一槓子。即便是心中猜到懷袖是故意讓着他,卻也擔心懷袖若真的說出了後半闕。
自己便算是輸了,爲了維護顏面,胤礽急嗔月牙道:“我們倆比試,與你不相干,誰認輸,誰便是輸了。剛纔她已經認輸……”
“即便是輸也要輸的有骨氣,既然有勇氣比試就應當不怕輸,輸得起。鬥詩輸了都不敢承認,何以談‘擔當’二字!”胤礽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被身後的一聲深沉地斥責聲打斷。
胤礽聞聽此言,臉色頓時轉變,扭身看時,果然見康熙以及裕妃,連同寶蘭等妃嬪以及一干宮女太監,紛紛繞繞在自己身後數步遠的地方站了一大片,面色肅然注視着他。
胤礽緊趕幾步跪在康熙面前磕頭道:“兒臣不知皇阿瑪親臨,請皇阿瑪贖罪。”說罷連連磕頭。
衆人也紛紛跪地請安,康熙擡手免禮,待胤礽站起來。康熙說:“剛纔,朕已經在你們身後站了好些時候,你們較量詩詞,朕也都聽見了,公主師並未輸於你,顯然,最後那首《桃花庵歌》是她謙讓於你,你竟然不知謙遜,還巧言爭辯,平日太子太傅教你的謙遜乃君子之德你都讀到那裡去了!”
康熙氣憤地將袖子一抖對着胤礽一抖,胤礽嚇地又跪在了地上。
第173字 脣槍舌劍(加更2)
旁側隨駕的裕妃,蘭貴人等見康熙微怒,原本欲幫着太子求情,此時也不敢開口,只得靜靜地站在一旁。
康熙向前走了兩步說道:“懷袖你過來。”
懷袖聽見叫自己,趕忙幾步到康熙面前跪地行禮。康熙肅聲道:“起來!朕命你將下半闕原原本本背出來!”
懷袖第一次聽康熙對自己用如此嚴肅的且帶着命令式的口吻說話,但懷袖心知康熙的用意,便緩緩開口吟誦道:“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貧者緣。若將富貴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貧賤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閒。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全詩朗誦完,院落裡靜悄悄的,只有清風吹過枝葉發出的沙沙聲,彷彿連飛鳥都不敢從此處的天空飛過。
懷袖詠誦完通篇的《桃花庵歌》,只靜靜地站在原地,她不知接下來康熙要說什麼,要做什麼。
寶蘭掃了掃左右旁側,見衆人都不開口,胤礽畢竟是她的親外甥,實在憋不住便走至近前,手指輕輕扯了扯康熙的衣袖,語含嬌嗔說道:“萬歲爺算了,不就是比賽詩詞,不過是鬧着玩兒的,不值什麼,何苦認真……”
“你給朕退下,朕未說話,誰允許你隨意開口!”康熙冷着臉低斥了一句,嚇的寶蘭趕忙用帕子掩住口,泱泱地走到旁邊去了。
“上一杯茶來,遞給太子。”康熙轉過臉,冷聲吩咐道。
伺候太子的那位胖公公趕忙端了杯茶,小心翼翼地雙手遞給跪在地上的太子。
“該做什麼,你自己知道吧?”康熙頭也不回,對跪在身後的太子說道。
太子小心翼翼地從地上起來,雙手捧着茶盞來到懷袖面前,“噗通!”雙膝跪地,將茶盞高高舉起道:“公主師在上,剛纔胤礽冒犯老師,請老師寬恕。”
懷袖趕忙跟着跪在地上,手接過茶盞說道:“太子折煞奴婢了,這禮奴婢不敢領受,太子快起來吧。”說罷,連拖帶拽將太子從地上拉起來。
此時,康熙又開口道:“今日,朕傳口諭,正式任命懷袖爲公主師,與宮內教授阿哥課業的太傅們食同等俸祿,朕也效仿漢和帝聘班昭入宮尊師之禮,從此,宮內不論嬪妃還是皇子,皆以師尊相待,不得無禮!”
說罷,康熙又對李德全吩咐道:“即刻將朕的口諭傳諭六宮!”
“遮!”李德全答應着褪去了。
康熙看見胤礽站在面色灰暗地旁邊,說道:“剛纔你六叔還尋你呢,你去給他請安去吧。”
胤礽聞聽,趕忙磕頭跑去了。
懷袖謝恩完畢,月牙忍不住興奮,小心翼翼地扶着椅子站起來,拉住懷袖的手道:“太好了,從今往後,我就可以名正言順纏着你啦!”
“纏着公主師,可是要學東西的呦!”康熙笑這說道。
衆人見康熙終於面露悅色,都暗暗鬆了口氣。
“那是自然,我最近可有許多進步呢!”月牙嘟起俏脣,不服氣駁道。
“嗯!”康熙聽這話滿意地點頭,說道:“朕近日的確見公主學業有精進,剛纔居然連《桃花庵歌》都能聽得出來了,不錯!”
月牙聽得沾沾自得,康熙走過去拉着月牙的手,上下打量道:“你的身子可大好了?初愈可要多當心些。”
月牙笑眯眯道:“沒關係,我有師父照顧,安好着呢!”
康熙點了點頭,目光落在旁邊侍立的懷袖身上,目光掬出一縷溫婉,溫和道:“近日這邊的事朕都聽說了,辛苦你了,你的身子也才大好,臉色不是很好,該多將養。”
懷袖欠身道:“多謝萬歲爺惦記,奴婢身體已經大好了。”
裕妃款挪蓮步走至近前,朱脣笑啓對月牙說道:“公主今日的氣色好很多了,紅撲撲的很惹人疼愛,前日我來瞧公主,湊巧公主午休,我就沒叫人打攪,只看了一眼便回去了,不知那日我送過來的酸棗糕可合公主的胃口?臣妾想今日夏末秋燥,酸棗糕最是生津開胃的糕點,就做了些來給公主嚐嚐。”
“多謝裕妃娘娘記掛,月牙不勝感激!”月牙說着略施一禮。
裕妃趕忙伸手相攙扶,口中連聲道:“公主身子剛纔好些,快免禮吧,也不是外人。”
月牙起身開口道:“那日蘇麻姑姑可巧來看我,帶了好些老祖宗那邊兒的糕點,有宮女向我提起這酸棗糕,我一時迷糊,以爲是小廚房做的糕點,就賞給宮女們吃了,後來纔想起來是裕妃娘娘送來的,真是不好意思,我沒吃着,所以也不知道那酸棗糕的味道。”
月牙不慌不忙,面不改色的地說出這一番話,懷袖心中卻頗感吃驚,裕妃送酸棗糕那日,她午後曾去過月牙的房裡,月牙連瞧都沒瞧一眼就賞給宮女們了。
懷袖原本以爲是月牙不喜歡吃這酸食,卻沒想到……擡眼看時,只見裕妃的臉色已稍有變化,但也只是轉瞬即逝,不仔細看根本瞧不出來。
隨後,裕妃那一對美麗的水眸中又盈滿春風拂面般柔軟的笑意,柔聲說道:“還是老祖宗疼愛公主多一些,這是我們這些人求不來的福氣,那碟子糕點不算什麼,我再叫人做完送來便是。”
說罷,回身對貼身的宮女囑咐道:“即刻去傳本宮的口諭,將那新鮮的酸棗糕再多做些,給公主送來滴雨軒。”那宮女聞言應聲小跑着去了。
康熙笑讚道:“還是裕妃想的周到。”
月牙身子沒動,只嘴上說了句:“有勞娘娘了,月牙多謝。”
站在後面的寶蘭低垂着連,噘着嘴,手上卻狠狠地絞扯着拭汗的繡帕,上面原本繡着豐豔的牡丹花此刻已被揪扯地花葉零落,憔悴不堪。
裕妃卻似並不在意這些,順理成章地將自己的一雙柔軟地纖纖玉手手,輕輕挽在康熙的手肘間。
“朕該回去了,月牙好生歇息調養,等朕忙過了這些日子,再來看你。”說罷,轉身向院落外行,一羣人衆星拱月般隨着康熙迤邐而去。
走出了滴雨軒,康熙仰臉看了看日頭,已是接近午膳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