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聞聽,趕着讓雪燕伺候更換衣裳。
臨走時,回頭看了眼香案上那隻朱漆木盒,對雪燕說:“把那個盒子帶着。”雪燕答應着過去抱起盒子跟着懷袖出門去了。
立冬過後,北京城裡連遇了幾場大風天,氣溫驟降了十幾度,樹上的葉子彷彿是一夜間被吹黃了,又一夜間被吹朽了,如今乾枯的枝杈上凋零着幾片隨風搖動的枯葉,顯得格外蕭瑟。
自立冬過後,懷袖再出門,朱赫塔娜就嚴令不得再騎馬,一個是因爲冷,再者冰天路滑,怕馬蹄打滑不安全,特吩咐準備了一輛內裡絮了棉氈的輕便暖車專給懷袖出門用。
聞聽懷袖要出門,早有下人給馬車裡放好了暖腳的小銅爐。
懷袖外面穿着銀狐夾襖,裡面是一襲新作的銀白色府綢暖袍。依舊是男裝打扮,雪燕懷裡抱着朱漆木盒跟着一起上了車。
車角上掛着的銅鈴有節奏地“叮鈴鈴”搖動着,馬蹄的滴塔聲在行人稀少的街上顯得格外清脆響亮,車子很快來到了明府門口。
懷袖跳下車,見府門口停着六人擡雙人綠頂官轎。她猜到這樣氣派的轎子除了明珠再沒別人。
果然,一擡頭,就見明珠由幾個隨身伺候的下人擁簇着,從府裡走出來。正巧與懷袖走個對面。
懷袖停住腳步,拱手對明珠施禮:“懷袖給大人請安。”
人稱笑面宰相的明珠看見懷袖,臉上立刻堆起笑:“懷公子多日不見,我那日還跟容若說,等有空去馬大人府上請教棋藝呢!”
懷袖聞聽,謙虛道:“不敢不敢。”兩人只略寒暄幾句,明珠便上轎走了。
那日之後,明珠聽過康熙親口誇讚懷袖的棋藝,據他觀察,從那日康熙的態度來看,這位小格格他日進宮甄選,必定要深得寵幸。
到那時寵冠六宮也說不準,再加上她的身世背景,以後在後宮的位置錯不了,沒準……明珠突然想起來自皇后薨天,康熙至今後位仍空着。
思及這些,明珠忍不住低聲嘟囔了一句:“這位兵部尚書馬大人平日裡默不作聲,一副吃閒飯不管鹹事的樣兒,還真是閒人有閒福,攤上這麼個秀外慧中的小姨子。”
正念叨着,突然想起懷袖與容若的關係,明珠不禁擰起眉頭……
懷袖站在明府門口,目送着明珠的轎子走出一段才進了府門。路過淥水亭,湖面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往日岸邊蔥蘢滴翠的垂柳,如今只光剩下禿禿的細鞭一樣的柳條,不住地隨風晃動着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披散着頭髮低泣的婦人。
走過淥水亭畔的迴廊,穿過一道垂花門,就是容若平日起居看書的通志堂。
懷袖剛一進院子,守在門口的小安子便眼尖地瞧見了她們主僕,正準備開口喊,懷袖趕忙衝小安子擺了擺手。
小安子立刻會意點頭,指了指房門,懷袖走至廊下,放輕腳步,輕輕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剛一進屋,一股湯藥的味道撲鼻而來,懷袖皺了皺眉,四下張望,裡間抱廈的暖閣裡隱約傳出來翻動書頁的聲音。
懷袖微微一笑,高擡腳,輕聲慢步走過去,走到容若牀邊趁其不備,伸手將容若手中的書抽了去。
“哎!”容若擡臉剛要斥責,見是懷袖,眸中即刻掬滿柔軟,伸手牽了懷袖拉坐在自己身畔,柔聲斥責道:“這麼冷的天,你不好生在家待着,跑出來凍壞了,又惹得一干人心疼!”邊說邊將懷袖的一雙小手裹在掌心裡暖着。
“你倒是會享清閒,天冷就不來看我了,我只好自己找上門來。”懷袖故意撅起嘴,嘟囔着抱怨。
容若知道她是故意這麼說,笑而不語,一雙深眸只盯着懷袖的臉認真看着。
見容若只顧盯着自己,懷袖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問:“是不是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你怎麼這麼看着我?”
容若只微微皺着眉,片刻,忍不住伸手輕輕撫上懷袖水白如蓮的臉頰,喃喃低語道:“都是我那副棋惹得你清瘦這許多。”話語間,疼惜之情無限盪漾。
懷袖因剛從外面進來,皮膚上還帶着薄涼,冰涼的臉頰觸碰到容若手心的溫熱,感覺十分舒服,貪戀地如貓兒般,撒嬌地輕輕在容若手掌蹭了幾下。
懷袖只是個可愛的小動作,卻惹得容若心裡熾烈的柔情霎時洶涌翻騰,手臂一使力,將懷袖禁錮入胸膛內。
“我剛從外面進來,身上寒氣重,會不會衝了你的病。”懷袖趴在容若胸口,擔心問道。
容若卻若無其事笑道:“管他呢,能這麼抱着你,死了也偷着樂呢。”
“不許亂講!”懷袖趕緊用兩根手指按住容若的脣輕斥。
容若在懷袖手指上輕印下一吻,笑道:“你熟讀老莊,我以爲你早就超脫了呢,沒想到還是這麼介意。死,原本就是生的歸宿……”
“你再胡說,我這就走,真不理你了!”懷袖氣惱着就要從容若懷裡掙脫出來。
容若趕緊收緊手臂,柔聲勸慰:“好好好,我不說了,咱們不說這個。”容若側目,瞄見桌上放着一隻朱漆的木盒,問:“這是你帶來的嗎?什麼好東西?”
懷袖見容若問,嫣然一笑,離開容若的懷抱走到桌邊,將木盒捧至容若身前。
容若接過盒子輕輕打開,一陣沁人心脾的淡雅柔香一縷縷飄散出來,容若覺得鼻子的每根神經彷彿被這一氣味緩緩牽引着,被溫柔地按摩着,從額頭到兩邊的太陽穴,一陣神氣舒緩地順暢。
“這是什麼寶貝,味道這麼好聞?”容若貪戀地深深吸了幾下問道。
“你可識得此香?”懷袖沒有立刻回他,故意賣個關子問道。
容若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仔細端詳片刻,略想了想,淺笑道:“《驂鸞錄》中記載:番禹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開者著淨器中,以沉香薄劈層層相間,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過香成。”說完拈着一瓣又聞了幾下,略帶詫異地問:“這難道就是《驂鸞錄》中所載的心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