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點頭:"我並無癡纏之念,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問個明白。"說完,懷袖目光殷殷望向對面只顧喝茶,始終一字未語的顧貞觀。
顧貞觀對懷袖要問之事早了然於心,知道她如今既已出宮,便定會知道那件事,瞞亦是瞞不住了,將杯盞輕輕放在茶桌上,顧貞觀緩緩開口道。
"懷姑娘果然聰慧,我以爲你會親自去尋容若問清此事,卻沒料到你居然能想到我身上,既然你找到了我這兒,我也實不相瞞,容若與沈婉相識之時,我亦與他同在一處。"
顧貞觀說完,便將當年容若去南方辦案時,與姜西溟,朱竹垞等人同會沈婉一事詳細告知了懷袖,最後提及沈婉與容若私情一事,顧貞觀頗爲感慨。
"此事當時並非容若有負與你,實在是他宿醉時情難自禁,但即便是酒醉,他當時亦滿心滿眼皆是你,你可知他當晚留的那首詞麼?"
懷袖想了想,隱約記得上元燈節時聽沈婉唱過一首詞,但因爲當時匆忙,一時未記清楚。
顧貞觀卻道:"那首詞我至今仍記憶猶新!"
說罷,顧貞觀緩緩開口輕誦道:"春淺,紅怨,掩雙環。微雨花間畫閒。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消輕夢還。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記當時,垂柳絲,花枝,滿庭蝴蝶兒。"
顧貞觀語落,旁邊的吳漢槎忍不住輕嘆:"真是好詞!大有花間派氣象!"
懷袖垂目細品這幾句:……無言暗將紅淚彈。闌珊,香消輕夢還。斜倚畫屏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
無語暗將紅淚彈,他心底是懷揣着怎樣的相思血淚,卻無處拋灑紅豆,方纔用柔腸百轉凝結出這一番癡然詞句。
懷袖思及,不覺間,秋眸已掬了迷濛水霧……
此時,房內三人皆住了聲,只默默相對而坐,良久,吳漢槎方纔忍不住輕嘆:"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鴻,無處話離殤!"
日漸西偏時,吳漢槎欲留懷袖用飯,懷袖請辭蹬車回了兵部尚書府。
給朱赫塔娜請過安,回至自己的繡閣,因天氣已漸有夏日的氣象,翦月捧了冰糖山楂來給懷袖祛日間的燥氣。
懷袖只喝了半盞,將燙金邊骨瓷盞放在桌上,輕聲吩咐道:"你與福全明日收拾東西吧,後日啓程回宮。"
翦月笑道:"我今日和福全數了數日子,也到了該回宮的時候了,春分一過,萬歲爺怕是要定日子啓程去往承德行館了。"
懷袖原本坐在窗前望着桌上一支插瓶的海棠出神,聽見翦月這麼說,不禁輕聲道:"光陰真如白駒過隙,好快呀!"
說完,突然想寫字,便取了滴壺向端硯中加了些水,翦月過來拿起墨條細細研着,笑道:"是啊,不知覺姑娘入宮已整一年了。"
聽聞這句話,握着玉杆毛筆的纖白玉手微頓了頓,繼而蘸飽了墨,在紙上輕盈走筆,寫下數行詞句……
次日,翦月與福全忙着整理箱籠,朱赫塔娜又捧了匣子金銀細軟來,懷袖說什麼也不肯收,姐妹二人僵持不下,懷袖索性換了衣裳至賞蓮臺練劍去了。
朱赫塔娜將匣子遞在翦月面前,含笑低語道:"好丫頭,我瞧出來你跟懷兒體己,你替你主子帶上這個,入宮萬一有個需用,也好應急。"
翦月明白朱赫塔娜的心思,輕輕點頭,將匣子放入衣箱底部,此時,福全正由外面走進來,朱赫塔娜便將他一起喚住。
由紅晴手中接過兩個錦繡荷包,朱赫塔娜分別遞至兩人面前道:"你們整日跟着你主子辛苦,我這妹子又生性淘氣,累你們平日跟着操心,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全當謝你們護她周全!"
福全和翦月二人見此情景,紛紛跪在地上磕頭,翦月道:"能跟着公主師這樣的主子,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氣,公主師平日帶我等厚重溫和,我們已感恩不盡,這個萬不能收!"
福全亦不肯接,只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
朱赫塔娜佯裝惱道:"你倆不收,定是嫌棄我給的少了!"
翦月和福全一時沒了言辭,只顧着磕頭就是不肯接荷包,正此時,雪雁自外面進來回道:"二格格,府門外來了個女子說求見公主師!"
朱赫塔娜趁着翦月和福全愣神的功夫,將荷包往他二人懷裡一塞道:"不可再與我揪扯了,讓外人瞧見成何體統!"
說罷,向雪雁問道:"若是隻一個女子,便將她帶進這園子吧!"
福全聽聞是女客,磕過頭便退了出去。雪雁轉身向外走不多時,引着一個青衣素服的漢家女子走了進來。
朱赫塔娜打量眼前的女子,見她面色娟秀溫婉,行容端莊,一看便知是有教養家的女兒,只以爲是與懷袖相交故友,對素兒道:"去將你主子尋回來吧,就說有客來訪。"
女子先給朱赫塔娜納了福,聽聞此言卻道:"我突兀拜望,冒昧打擾公主師雅興,如若方便,還是我過去吧。"
朱赫塔娜聞言點頭道:"也沒什麼不方便的,既然如此,就讓素兒帶你去賞蓮臺尋她吧!"
翦月道:"我也一同前往,姑娘去了這些時候,怕是口渴了。"
說罷,端了茶具與素兒等人一同出院落向後園行去,幾人剛行出院門,福全正由樓後繞過來,瞧着隨翦月與素兒出去的女子的背影,不覺皺起眉頭。
朱赫塔娜由繡閣上下來,見福全站在院中央望着三人行遠的背影發呆,便問道:"怎麼?那女子你認得?"
福全皺眉道:"我沒瞧清楚她的正臉兒,只瞧背影像是……容大人身邊的那個女人。"
朱赫塔娜聞言,蹙緊好看的繡眉,目光凝向園門外片刻,對福全吩咐道:"你帶着幾個人遠遠地跟着她,切莫使懷兒有何閃失,若是有什麼事兒,即刻來回我!"
福全點頭,即刻帶了人跟隨其後。
朱赫塔娜扶着紅晴緩步行出園門外,口中喃喃道:"莫非她就是沈婉……"
素兒和翦月將女子引至賞蓮臺前,懷袖正將一套太極十三劍舞動如銀蛇吐信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