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袖不解問:"不年不節的,爲何做新衣裳?我那麼多衣裳還穿不過來……"
朱赫塔娜笑道:"過幾日,我要帶你出府一趟,其實也不爲這個,原也向給你做衣裳的。"
"出府?做什麼去?"懷袖問道。
朱赫塔娜也不隱瞞,說道:"過幾日,是明大人福晉的壽辰,咱們府上與那邊府邸素來交好,我過去拜壽,想帶着你一起去。"
懷袖聽罷吃了一驚,趕忙追問道:"哪個明大人?"
"還有哪個明大人?就是住在什剎海,明府裡的哪一位唄!"朱赫塔娜笑着,邊說,邊叫侍女伺候懷袖試衣裳。
懷袖呆呆地任人擺弄,滿腦子想的卻是那日是否會看見納蘭容若。
朱赫塔娜見她神情癡怔,以爲是緊張,笑着開解道:"不用想那多,雖然明相在朝中官居顯赫,但他家的福晉人卻是極和善的,與咱們府裡又常有來往,此前聽聞你要上京,還特意問起,說想見見你。"
朱赫塔娜說着話,見懷袖已換好了一件耦合色的側排扣斜襟旗服,細細地上下打量一番,不禁連連點頭,眼內露出歡喜色。
轉眼,明珠福晉的壽誕已至,清晨,府內小廝們便套好幾掛車,懷袖跟着朱赫塔娜上了頭一輛八寶攢絲的錦緞軒車,幾個侍女各自捧着壽禮,上了後面的青綢套車,另有隨侍的戈什哈擁簇着,向什剎海行去。
懷袖還是第一次隨二姐出門,見這陣仗排場,果然不俗。朱赫塔娜今日身着豔麗的紅色吉服,頭上大拉翅旗頭正中一隻赤金打造的鳳嘴簪,微微顫動,顯得雍容華貴。
懷袖穿着那日新作的一件玉色旗裝,俏麗的兩把頭,旁側戴了朵新式的嬌粉色絹絲宮花,鬢旁仍插着那根只雀嘴玉簪。
過不多時,車馬行至什剎海畔,明相府邸。早有小廝遞了名帖進去,明府的大管家親自迎出來,引着她姐妹二人向正廳行去。
今日來拜壽的女眷很多,明府內熱鬧至極,懷袖挽着朱赫塔娜的手臂行至正廳時,見已有許多官員福晉在廳堂內吃茶閒敘,正中端坐一位面容和善的婦人,看穿着打扮,應該是今日的壽星,明珠大人的福晉了。
朱赫塔娜才踏入正廳門檻,那婦人趕忙從內迎出來,和笑道:"勞煩你親自來,真折煞我了。"說罷,趕着命侍女奉茶,拉着朱赫塔娜的手,在距離她端坐的軟踏旁落了座。
朱赫塔娜攜着懷袖坐下,又與其他幾位福晉及衆女眷一一見了禮,那些官員女眷見朱赫塔娜都需起身施禮,原來朱赫塔娜已是御封的誥命,領着皇家俸祿,與旁人身份自然不同。
明珠福晉待朱赫塔娜格外親和,見懷袖的穿扮精雅不俗,便已猜着她的身份,上下打量後,笑問朱赫塔娜道:"這位就是福晉的妹子,疆北來的懷袖格格吧?"
朱赫塔娜點頭笑道:"正是舍妹。"
明珠福晉牽起懷袖的手,細細打量片刻,忍不住嘖嘖讚歎道:"我只道你姐姐是京城福晉裡,品行樣貌拔尖兒的,沒想到這妹子竟是個寶玉雕刻的人物,可叫我們越發地感嘆人老珠黃,不能看啦!"
懷袖被說得紅了臉,仍退避回姐姐身畔,衆婦人繼續說笑閒敘,懷袖聽得百無聊賴,忍不住向窗外探身張望。
明珠福晉瞧出她的心思,笑道:"咱們這些婦人聊的話兒,她年輕女孩子不喜歡,不如去逛逛。我家後院也有個園子,雖然沒你們府裡的好看,卻也有幾分賞玩的意兒。"說罷,喚了侍女進來爲懷袖引路,朱赫塔娜又叮囑幾句,懷袖便出了正廳,向後園去了。
這明府比兵部尚書府還大上許多,轉過幾重月門,穿過迴廊,又繞過兩處垂花門,只見雕樑畫棟,飛檐蹲獸,窗格雕工玲瓏精緻,竟如畫中亭臺,懷袖邊看,心中暗想:看來皇上果然器重這位明珠宰輔,賜給他的府邸,竟如此奢華!
那侍女引着懷袖直入後園中,才踏入園內,只覺綠陰曳地,碧翠遮天,滿眼的蔥蘢叫人看了心情十分爽落,正隨意散行,突見眼前展開一片平湖碧荷,遙遙望不見邊際,懷袖最喜荷花,見此情景,忍不住奔至近前,感嘆:"好美的荷!"
那侍女緊跟着,笑道:"我們府內的這後海荷花,可算得上咱京城一絕,連萬歲爺都誇讚,說只有承德行宮的能比。"
懷袖站在一處漢白玉的曲橋上,極目遠眺,心情極佳,聽見那侍女如此說,便問道:"萬歲爺常來你們府上嗎?"
那侍女聽見懷袖如此問,低垂下眉眼,回道:"奴婢不敢說這些。"
懷袖見她面色緊張,心知她怕犯了忌諱,便也不難爲她,擡眼繼續觀賞景緻。
忽見不遠處坐落着一個精巧的涼亭,旁邊還建着一座鄰水的閣子,便向那邊奔過去,那侍女見懷袖向那閣子行去,正欲開口,懷袖人已跑遠,侍女無奈只得緊隨過去。
才行至水閣前,懷袖便聞見淡雅的檀香氣息,擡眼向門楣的匾額望去,只見提着"棲霞閣"三個字,是褚河南(注)的筆法。
懷袖見那木閣門開着,裡面十分寧靜,正欲舉步入內,忽聽耳畔一聲大喝:"不得擅入!"
懷袖嚇地趕忙倒退幾步,四下張望,卻並不見有人。正欲舉步,突然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立於眼前。
懷袖被唬了一跳,後退數步,仔細看,來人正是納蘭容若,只見他陰沉着臉,目光森冷注視着懷袖。
"給少爺請安!"那名跟着懷袖的侍女對容若躬身施禮。
容若冷冷道:"你退下吧!"
那侍女偷偷瞄了懷袖一眼,悄然退去。微風習習的後海畔,只剩容若與懷袖二人相對而立。
"你,你幹嘛這麼看着我?"懷袖幾乎要被他冷澈的氣息凍僵,忍不住先開口道。
"你如此不懂禮數,擅闖人傢俬宅,還振振有詞!"容若語氣冰冷斥道。
"你說清楚,誰闖你傢俬宅了,明明是你額娘叫你家的侍女引着我來的,你剛纔自己看見了的,憑什麼指責我?"懷袖口中辯解,心中卻不知他爲何突然出語如此冰冷,全不似那日紫鳳樓見時的溫文儒雅。
容若伸手一指那臨水閣,怒道:"這個地方也是旁人引着你來的麼?我明明瞧的清楚,是你自己擅闖,還狡辯!"
懷袖看了眼那閣子,駁道:"這門前又沒貼告示,我哪知道能不能進去,我只以爲是納涼的水閣呢,你這人忒不講道理!"
容若側過臉,凜道:"既然你現在知道了,還不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