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由府內走出幾個侍女,皆是官召羽平日的隨侍,特地在此等着接她入府。官召羽才走上臺階,卻又突然推開侍女挽扶的手臂,轉回身目光直直凝向容若。
容若原本正欲上馬,見官召羽突然轉回身,不解問道:"郡主還有何吩咐麼?"
聽見他如此疏離的詢問,官召羽咬了咬下脣,問道:"你……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麼?"
容若因方纔瞧見懷袖與康熙親暱狀態,心緒早已煩亂如麻,哪裡有閒情去體會此刻官召羽的心境,連原本打算說的也無心多言,悠然嘆息道:"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麼話,改日再敘吧!"
說完,不待官召羽再開口,容若已翻身上馬,馬蹄嘚嘚聲踏碎了一地月華,漸行漸遠,也同時踏碎了官召羽的一顆晶瑩玻璃心。
若是將她換做那個人,他還捨得如此決絕離開嗎?
愛,當真是對一個人的恩寵,對千萬人的絕情……
官召羽此刻回想起容若深情凝視懷袖的眼神,眼中晶瑩隱去,逐漸溢出嫉恨之色,憤然轉身,揮手擋開上來挽扶她的侍女,跛着腳向府內行去。
而此時的紫禁城中,乾清宮昭仁殿內仍明燭爍爍。
康熙連出宮時的長衫都未來得及換,親手服侍懷袖清洗雙目,不令旁邊的太監插手一根指頭。
懷袖只覺雙目漸漸清爽,酸澀感比先前少了許多,再次緩緩睜開的時候,環顧四周,見身處之地金壁璨然。
一色明黃鋪設彰顯出天家獨享的尊貴氣焰,身上鋪蓋的被褥,皆是金線繡制的團龍戲珠進貢之物,就連旁邊案几上的宮燈,燈頭都是雙龍銜着的金鑲玉雕飾。
懷袖一眼便認出此處乃是康熙平日就寢的昭仁殿東暖閣。
"感覺好些了麼?"康熙端坐於牀榻之畔,手持溫溼錦帕,目光寧和望着懷袖。
懷袖只覺心中惶恐,翻身下牀深跪於金磚之上,連連叩頭道:"奴婢卑微之身怎敢受此隆恩,皇上折煞奴婢了!"
康熙含笑附身扶着懷袖的雙肩,將她由地上扶起來,溫和笑道:"你不但此刻令朕親手服侍你清洗雙目,而且還是朕親自將你帶回宮中,你說,你當如何謝朕呢?"
其實,康熙說的這些,懷袖心中皆有數,她雖然雙目不可視物,心思卻如明鏡般透亮。今日在衆人面前與康熙狀似親暱,實則不過爲了巧妙迴護容若,令他不至於露出破綻。
如今,容若已平安離開,她的心自然也得以安穩,面對康熙的眷眷深情,她雖然心中愧疚與感激交融矛盾,卻一時竟不知如何自處。
康熙見懷袖又垂下如黛眉睫,儘管已心瞭然她的心思,卻依然難免情思悵然。
不忍爲難於她,康熙溫聲道:"不如哪日你身體好些了,爲朕撫琴一曲以示感謝,朕也許久未曾聽你的繞樑琴音了。"
懷袖本正愁無從計較,聽見康熙此言,趕忙納福應允。
康熙命太監將懷袖方纔用過的金盆錦帕收拾下去,又命李德全換上新茶,懷袖不好推辭,只得勉強坐下陪康熙品茗閒敘。
剛飲了半盞茶的功夫,便聽見外面兩聲短一聲長的更鼓之聲,懷袖忍不住側目向窗外,一輪滿月已漸西偏。
"時候不早了,皇上不歇息麼?"懷袖問道。
康熙擱下杯盞,輕輕揉着中庭穴道:"睡不成了,自初五請過了御筆和玉璽,朕每日便要臨朝理政了。"
話落,李德全端了幾碟糕點和一壺奶茶進來,康熙就着奶茶吃了塊點心,站起身,在地上略舒展了幾下筋骨。
此時,幾個小太監已經將康熙上朝時候穿的龍袍捧了進來。
懷袖站在旁側,看着幾個小太監伺候康熙換了九龍五爪明黃朝服,項上戴了九龍朝陽的黃金璽朝珠,下面踩着江海無涯軟底掐金絲朝靴。
最後,李德全將一副繡着五色雲紋拖雙龍瀛海的黑貂披風搭在康熙的肩上。通身上下豐容靚飾,泱泱天朝皇威的端嚴風致已淋漓盡顯。
懷袖還是第一次見穿着朝服的康熙,豁然想起她還是未入宮的男兒裝扮,與康熙同往南苑獵場時候,那時的康熙白馬輕裘,一身的素裝亦是丰神迥絕,氣度高華。
這樣的男人,該不會有女人不爲其傾心癡然吧?尚若她在未入宮時候,未遇見容若,會不會已經爲眼前風姿卓越的男人所癡迷呢?
懷袖內心這樣詢問,腦中卻又不期然憶起後宮中的一衆鶯燕麗嬪,心思旋即迴歸寧和。
沒有如果,即便是誰也未遇見誰,她依然不願做那瑤池邊衆多瑰麗仙草中的一株。她只願做那默默無聞的一顆小野菊,天親地近地立於田疇陌上。
靜靜地跪安後,無視那赭色緙金九龍緞袍衣襟消失在眼睫,懷袖垂目轉身,輕盈步下昭仁殿的漢白玉臺階,款步向自己的清芷堂行去。
龍攆儀仗早已侯在玉階下,康熙待目中那抹嬌柔身影完全消失在乾清宮門前,方輕聲嘆息,移步向龍攆行去。
旁側伺候的李德全將康熙所有情緒全瞧進了眼睛裡,他跟隨康熙十餘載,經歷過後宮三次選秀,儘管見過康熙一時獨寵某位妃嬪,卻從未見過哪個女人令他如此牽心掛肺地疼。
"萬歲爺,今晚您對公主師已經是天恩浩蕩,爲何不趁此機會頒詔……"李德全終究忍不住開口。
康熙聽見此言,面色微斂,沉聲道:"懷兒與旁的女子不同,朕雖然欲取之,也需令她心甘情願!"說罷,擡步登上龍攆。
李德全立刻揚聲高喊:"起駕……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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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了年節,氣候便開始漸次回暖,清起時翦月早早滅了暖籠,屋內也不覺寒意侵身。
"給姑娘戴這個吧,粉豔豔的色澤,瞧着怪喜慶的!"渙秋正爲懷袖梳頭,憐碧由門外跑進來,手中捻着一支似開未開的桃花,笑盈盈舉在懷袖眼前說道。
"這個不好,要戴就戴那盛開時候的!"渙秋說話時,已爲懷袖綰好了髮髻,將一支綠松石的簪子插入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