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衛颯也的確是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他沒有去看白江離去的背影,只是仰着頭,望着藍透了的天空,碧藍的天際中沒有一片雲彩,藍的讓人心曠神怡,他凝視着如洗練過一般的周遭,卻沒有半分的欣喜和愜意。
四周寂靜無聲,於此間,衛颯再次回過身去,觸碰了剛剛撫摸過的那塊牆壁,百感交集,他驚覺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夜涼如水,安靜的讓人發悶的院子裡,弦月穿着本族服飾,長長的紗裙託在地上,宛如一條仙子使用過的彩練般唯美動人,瑪莎站在她的身後,低着頭,盯着她華麗裙子的一角,神情木訥。
下午的時候,他來了。從她上次的身體不適之後,幾乎宮裡所有的人都來清音殿看過她,卻惟獨少了她最想要見到的人。那個冷傲得如同渡盡寒塘的野鶴一般的男人,回來已經兩天了,終於來看她了。下午時分,太陽斜照的時候,他一身便裝,藏青色的長袍外敞長到腳踝,隨着他的動作一擺一擺,腰上用一根極細的玉色綢帶扎住,勾勒出他挺拔如鬆的身軀。玄青色的長衫華麗秀美,淡淡的顏色很是襯托出他的玉樹臨風。她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凝視着他,但站在他的面前,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只要他出現,她的目光就再難移開。
而他呢,似乎對自己的無禮毫不介意,打發走了手下人,徑自坐在她的對面,看着她侷促不安的站在他的面前,微微笑了下,她的心就隨着那點脣邊的弧度而盪漾開漣漪。
“公主。”衛颯儘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那麼的陌生,但是聲音裡透出的冷漠還是讓弦月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她擡起頭看他,不知道他後面要說出什麼來。“想來你也聽說了吧,鷹王衛烈忽然辭世的事。舅父的名號一直是震懾西涼的法寶,你父汗肯捨得讓你千里迢迢嫁到大祁國來,也是爲了和大祁國耗上十幾,二十年來休養生息。這中間的利害關係,本王不多說,公主也清楚。但是現在情形不同了,鷹王已殞,震懾西涼的法寶沒了,公主也不必再嫁進大祁的後宮了吧。”他說的很直接,也很生硬,前後沒有一點過度。
弦月一把扶住身邊的椅子,好讓自己站穩不至於當場跌倒。衛颯看了她慘白的臉孔一眼,終究還是有些於心不忍,他放慢說話的速度,“大概西涼王的退婚的書信很快就會到,到那個時候公主再搬出清音殿也爲時不晚。而且……也不失了你西涼的面子。”他說完,站了起來,似乎是想要走,又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輕聲說道,“剩下的這些日子,公主就請好好休養,等到西涼王的書信到了,本王會親自送公主返程。”
衛颯說完,一點留戀也沒有的快步離去。而弦月,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好像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只是一個聽別人命令和傾訴的人,父汗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哥哥們戲弄她,她除了低聲哭泣,也不會向父汗多說一句。而她也似乎習慣了對別人的命令聽之任之,根本不會反駁,漸漸的,她身邊的人,包括她自己都開始認爲自己就是個逆來順受的命。但是現在……她很想爲自己做些什麼。哪怕一點點,哪怕最後的結果還是這樣,她都不想再這麼懦弱的活下去。自從上一次她和衛承聯手演了這齣戲之後,她就開始發覺人只要肯動動腦子,肯有勇氣反抗,很多事情就會不一樣。
特別是在這裡,這個大祁國的皇宮,比她們西涼的王庭裡還要黑暗,嗜血的多,在這裡存活下來的人,都是福大命大的人,如果她繼續喝往常一樣的怯懦,就會落得和那個女人一樣,被打入冷香宮的下場。
在這裡生活,做好人,是不行的。
擡頭仰望星空,點點的繁星閃爍着耀目的光芒,好像是無數的眼睛在看着她,弦月收回自己的思緒,無可奈何的嘆息。許久,她才艱難的發出一點聲音,“瑪莎,你去把碧桃叫來,我有事要和她說。”瑪莎看了她一眼,飛快的低下頭去,說了聲是,自己就走了出去。到殿中叫來正在擦拭桌椅的碧桃,她則退到一旁的籬笆柵欄處,整理花草,但她的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邊對話的兩個人身上。可惜,弦月把碧桃叫到一邊,低聲的耳語着什麼,瑪莎根本聽不見她們在說些什麼。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碧桃才離開,走的時候,瑪莎看見她一對眼睛雪亮亮的,很是詭異。
“瑪莎。”弦月繼續看着天上星星,聲音裡有着無限的寂寥,她苦笑着從袖子裡取出一封信函,“送到驛站去吧,明天會有人來取的。”
瑪莎接過信函一看,驚訝的說道,“公主,汗王已經來信了麼?”弦月點點頭,早在幾天以前,她的父汗就送來了密信。這是衛颯不知道的,他猜測西涼王會送信給她不假,但是信件的內容他卻完全猜錯。
她的父汗並沒有打算藉助這次鷹王逝世的大好契機退掉與大祁國的婚約,相反,他在信中囑咐弦月繼續留在皇宮,並且她和大祁三皇子的婚事還是如約進行。不知道爲什麼,她讀完了父親的信之後,心裡竟然感激起父親的決定來,如果父汗真的要她返回西涼,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勇氣抵抗父親的命令。西涼王要她留在這裡,用意很明確,一是要告訴大祁國,西涼是講究誠信的國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二,他攀上與大祁皇室的姻親關係,可以爲西涼的邊境帶來十幾年的安定和平穩,這十幾年的時間對於枕戈待旦的西涼族人來說實在是太寶貴了,他們需要這樣的休養生息。三來,也可以給對他們圖謀已久的遠國一個威懾,礙於大祁國的面子,遠國也不會胡亂出兵。
外界都道西涼王如何寵愛她,可是隻有她知道父親在人前與人後待她的差別,從出生開始,她的道路就被規定好,她存在的作用就是爲了西涼謀福祉。
只有這一次,她是完全願意按照西涼王的旨意去做。她該謀福祉,不止是爲西涼,更是爲她自己。
“可是,公主,您真的已經決定了麼?”瑪莎捧着信,猶豫着發問。她從衛颯剛剛來時的話中察覺出來,這位俊美的三殿下並沒有迎娶弦月的打算。
弦月擺弄着自己裙子上的絲帶,瑩然如玉的手指拂過紫色的紗裙,美不勝收,口氣堅定的回答,“沒錯,我已經決定了。瑪莎,我從來都沒像現在這樣,如此強烈的想要嫁給一個人,想要成爲他的妻子。我知道,他的心裡還沒有我,但是,我想,只要我努力的做好妻子的本分,總有一天他會喜歡我,愛上我的,是不是?”她說的很高興,轉過來的時候,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
對着這樣的一張笑顏,瑪莎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捧着的信似乎有千斤重,她希望公主能夠幸福,但是,她也希望公主求之不易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之上。
月兒升上中梢,露着半個臉孔,弦月端詳着這彎月亮,露出歆羨已久的神色,她低低呢喃出聲,“中原人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人若不爲己,天誅地可滅。”
三天之後,衛英恢復了早朝。
早朝上,他向臣子們徵詢邊關守衛的事宜,衛烈的辭世,讓戍邊這件差事變得忽然棘手起來。他急於找到新的人選來代替衛烈。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各抒己見,面對臣子們提供的建議,衛英一一細看,卻不發表任何意見。
衛承和衛颯也未參與到大家的討論中來,他們兩人心中有數,衛英此舉不過是掩人耳目,實際上,他早已經欽點了大將軍華旗秘密進京,所謂挑選戍邊將軍不過是爲了給等待華旗到京而爭取冠冕堂皇的時間罷了。衛承佩服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高高在上的位置,焦急的神色,好像真的在爲人選而發愁擔憂一般,再看身邊的衛颯,也是如同往日一般的淡漠和慵懶,周圍的人向他詢問意見,他也多半含糊支過,並不認真作答。
再如此爭論下去,也實屬無意義,衛英示意大家停下,他清了清嗓子,向着大殿上的衆人說道,“咱們先把戍邊將領一事放一放,孤有另一件事要講。嫣兒病體沉痾多日,玉夫人昨日和孤提起,說民間有一種說法叫做沖喜,大凡病體之人經過喜事都會痊癒。這種說法,孤不以爲信,但,嫣兒的心意孤卻清楚明白的很,孤這些年來,忙於政事,疏於對子女的陪伴,特別是嫣兒……經過這件事之後,孤更是切身體會到生離死別之苦,也該多替子女們想一想啦。”他剛說完,大臣們就開始紛紛應和起來,恭維之聲,響成一片。
衛英含笑點頭,擺了擺手,似乎很滿意大家的反應,“所以,孤決定提前爲嫣兒操辦婚事,諸位大臣,你們可有異議?”
皇家有喜事,大臣們能有什麼異議?大家都應和道喜讓衛英更加高興。
“鍾丞相,你看,孤把女兒許配給你家無顏可好哇?”衛英笑眯眯的看着左下首的鐘覃,等着他回答。